第44節(jié)
丫鬟小玲是花姨娘房里的針線丫鬟,手指靈巧,人也伶俐,會繡很好看的花樣,每每做出來的針線都很得花姨娘的歡喜。 因著針線出眾的緣故,小玲經(jīng)常在花姨娘面前露臉。小玲原本打算把花姨娘伺候好了,找個機會求個恩典能放出府去,畢竟花姨娘是那么的受寵,她在世子爺鄭家祥面前說的話有時候比世子夫人張氏都管用,只要花姨娘高興,總是會有機會能出去嫁人的。 小玲已經(jīng)快十八歲了,她不想在安國公府里做一輩子伺候人的丫鬟,她想能出得府去,帶著這些年攢的私房錢,還有自己的一門手藝,找個合適的人家嫁了。 在安國公府里生活雖然不錯,主子們待人也算寬和,月銀也比一般的人家還多些,每次繡了好的東西,花姨娘也會賞她些東西,她這些年攢的私房錢也是很豐厚的,只是待在安國公府里始終只是一個伺候人的丫鬟。她家哥哥已經(jīng)娶了親,嫂嫂也很賢惠,娘上了年紀需要人照顧,哥哥嫂嫂就把娘伺候得好好的。娘都經(jīng)常跟說她,她哪天要是出得了府去,就去給她找個好人家。 誰又愿意一輩子伺候人了? 小玲自然也不愿意一輩子伺候人。 有想法總是好的,小玲有這自己的心思,就總往花姨娘面前湊,只為有一天能放出府去。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小玲是長得有那么有幾分姿色的,起碼在花姨娘的房里是能排得上前三位的好看。她小時候黑黑小小的,沒想到這幾年長得越發(fā)的貌美,臉蛋兒白里透紅,水靈水靈的,配上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就像一個粉嫩的水蜜桃,真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咬上一口。 因為花姨娘美貌并不出眾,她也知道自己不是靠美色迷了鄭家祥的心,再加上她這些年使勁了渾身解數(shù),也只得了一個女兒鄭如玉,連個兒子都沒有,沒有兒子傍身,底氣就不是那么足。女人總是會老的,鄭家祥總有一天會被更漂亮新鮮的女人搶走,所以她不敢在她的房里放漂亮的姑娘,她選丫鬟的時候都選的是很普通長相的丫鬟。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小玲竟然就這么越長越好看了。 起先花姨娘也是沒注意到這一點的,只是小玲有她自己的心思,整天就想著在花姨娘面前怎么露臉,而花姨娘也算欣賞她的手藝,就經(jīng)常召她來看看繡個花呀什么的。小玲去花姨娘房里去得勤了,難免碰到在花姨娘那兒的鄭家祥。 那一天,鄭家祥正好在花姨娘房里見著了小玲,忍不住贊了一句這丫頭好生好看。其實鄭家祥當時并沒有生出什么歪心思,就是平日里在花姨娘這兒見多了樣貌普通的丫鬟,乍一見一個長得比較粉嫩水靈一點的兒,就忍不住夸獎了一句。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鄭家祥說那樣的話確實是沒什么其他的意思,而聽在花姨娘的耳朵里卻不是那么一回事兒,大醋壇子也就這么打翻了。 “好你個賤蹄子,竟然是這么個心思,看我怎么收拾你?!?/br> 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花姨娘在心里氣得咬牙切齒,更不得扒了小玲的皮。 “我就說這賤蹄子怎么這么喜歡往我身邊湊,原來是自以為長得有幾分顏色,就想在我這里鉆空子,好讓世子爺看上她?!?/br> 呸! 想的美!防盜。 47.2016/10/29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 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 不須計較與安排,領(lǐng)取而今見在。 這首詞乃宋朱希真所作,詞寄《西江月》。單道著人生功名富貴,總有天數(shù),不如圖一個見的憐活。試看往古來今,一部十六史中,多少英雄豪杰,該富的不得富,該貴的不得貴。能文的倚馬千言,用不著時,幾張紙蓋不完醬瓿。能武的穿楊百步,用不著時,幾竿箭煮不熟飯鍋。極至那癡呆懵董生來的有福分的,隨他文學低淺,也會發(fā)科發(fā)甲,隨他武藝庸常,也會大請大受。真所謂時也,運也,命也。俗語有兩句道得好:“命若窮,掘得黃金化作銅;命若富,拾著白紙變成布?!笨倎碇宦犝泼绢嵵怪K詤菑└哂钟性~云:“造化小兒無定據(jù),翻來覆去,倒橫直豎,眼見都如許?!鄙掴忠嘤性~云:“誰不愿黃金屋?誰不愿千鐘粟?算五行不是這般題目。枉使心機閑計較,兒孫自有兒孫福。”蘇東坡亦有詞云:“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于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這幾位名人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偛蝗绻耪Z云:“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說話的,依你說來,不須能文善武,懶惰的也只消天掉下前程;不須經(jīng)商立業(yè),敗壞的也只消天掙與家緣。卻不把人間向上的心都冷了?看官有所不知,假如人家出了懶惰的人,也就是命中該賤;出了敗壞的人,也就是命中該窮,此是常理。卻又自有轉(zhuǎn)眼貧富出人意外,把眼前事分毫算不得準的哩。 且聽說一人,乃宋朝汴京人氏,姓金,雙名維厚,乃是經(jīng)紀行中人。少不得朝晨起早,晚夕眠遲,睡醒來,千思想,萬算計,揀有便宜的才做。后來家事掙得從容了,他便思想一個久遠方法:手頭用來用去的,只是那散碎銀子若是上兩塊頭好銀,便存著不動。約得百兩,便熔成一大錠,把一綜紅線結(jié)成一絳,系在錠腰,放在枕邊。夜來摩弄一番,方才睡下。積了一生,整整熔成八錠,以后也就隨來隨去,再積不成百兩,他也罷了。金老生有四子。一日,是他七十壽旦,四子置酒上壽。金老見了四子躋躋蹌蹌,心中喜歡。便對四子說道:“我靠皇天覆庇,雖則勞碌一生,家事盡可度日。況我平日留心,有熔成八大錠銀子永不動用的,在我枕邊,見將絨線做對兒結(jié)著。今將揀個好日子分與爾等,每人一對,做個鎮(zhèn)家之寶?!彼淖酉仓x,盡歡而散。 是夜金老帶些酒意,點燈上床,醉眼模糊,望去八個大錠,白晃晃排在枕邊。摸了幾摸,哈哈地笑了一聲,睡下去了。睡未安穩(wěn),只聽得床前有人行走腳步響,心疑有賊。又細聽著,恰象欲前不前相讓一般。床前燈火微明,揭?guī)ひ豢?,只見八個大漢身穿白衣,腰系紅帶,曲躬而前,曰:“某等兄弟,天數(shù)派定,宜在君家聽令。今蒙我翁過愛,抬舉成人,不煩役使,珍重多年,宴數(shù)將滿。待翁歸天后,再覓去向。今聞我翁目下將以我等分役諸郎君。我等與諸郎君輩原無前緣,故此先來告別,往某縣某村王姓某者投托。后緣未盡,還可一面?!闭Z畢,回身便走。金老不知何事,吃了一驚。翻身下床,不及穿鞋,赤腳趕去。遠遠見八人出了房門。金老趕得性急,絆了房檻,撲的跌倒。颯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急起桃燈明亮,點照枕邊,已不見了八個大錠。細思夢中所言,句句是實。嘆了一日氣,硬咽了一會,道:“不信我苦積一世,卻沒分與兒子們受用,倒是別人家的。明明說有地方姓名,且慢慢跟尋下落則個。”一夜不睡。 次早起來,與兒子們說知。兒子中也有驚駭?shù)?,也有疑惑的。驚駭?shù)牡溃骸安辉撌俏覀兪掷飽|西,眼見得作怪?!币苫蟮牡溃骸袄先思覛g喜中說話,失許了我們,回想轉(zhuǎn)來,一時間就不割舍得分散了,造此鬼話,也不見得?!苯鹄弦妰鹤觽円尚挪坏?,急急要驗個實話。遂訪至某縣某村,果有王姓某者。叫門進去,只見堂前燈燭熒煌,三牲福物,正在那里獻神。金老便開口問道:“宅上有何事如此?”家人報知,請主人出來。主人王老見金老,揖坐了,問其來因。金老道:“老漢有一疑事,特造上宅來問消息。今見上宅正在此獻神,必有所謂,敢乞明示?!蓖趵系溃骸袄献九家蚝G小恙買卜,先生道移床即好。昨寒荊病中,恍惚見八個白衣大漢,腰系紅束,對寒荊道:“我等本在金家,今在彼緣盡,來投身宅上?!毖援?,俱鉆入床下。寒荊驚出了一身冷汗,身體爽快了。及至移床,灰塵中得銀八大錠,多用紅絨系腰,不知是那里來的。此皆神天福佑,故此買福物酬謝。今我丈來問,莫非曉得些來歷么?”金老跌跌腳道:“此老漢一生所積,因前日也做了一夢,就不見了。夢中也道出老丈姓名居址的確,故得訪尋到此??梢娞鞌?shù)已定,老漢也無怨處,但只求取出一看,也完了老漢心事?!蓖趵系溃骸叭菀住!毙ξ刈哌M去,叫安童四人,托出四個盤來。每盤兩錠,多是紅絨系束,正是金家之物。金老看了,眼睜睜無計所奈,不覺撲簌簌吊下淚來。撫摩一番道:“老漢直如此命薄,消受不得!”王老雖然叫安童仍舊拿了進去,心里見金老如此,老大不忍。另取三兩零銀封了,送與金老作別。金老道:“自家的東西尚無福,何須尊惠!”再三謙讓,必不肯受。王老強納在金老袖中,金老欲待摸出還了,一時摸個不著,面兒通紅。又被王老央不過,只得作揖別了。直至家中,對兒子們一一把前事說了,大家嘆息了一回。因言王老好處,臨行送銀三兩。滿袖摸遍,并不見有,只說路中掉了。卻元來金老推遜時,王老往袖里亂塞,落在著外面的一層袖中。袖有斷線處,在王老家摸時,已在脫線處落出在門檻邊了。客去掃門,仍舊是王老拾得。可見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不該是他的東西,不要說八百兩,就是三兩也得不去。該是他的東西,不要說八百兩,就是三兩也推不出。原有的倒無了,原無的倒有了,并不由人計較。 而今說一個人,在實地上行,步步不著,極貧極苦的,渺渺茫茫做夢不到的去處,得了一主沒頭沒腦的錢財,變成巨富。從來稀有,亙古新聞。有詩為證,詩曰: 分內(nèi)功名匣里財,不關(guān)聰慧不關(guān)呆。 果然命是財官格,海外猶能送寶來。 話說國朝成化年間,蘇州府長州縣閶門外有一人,姓文名實,字若虛。生來心思慧巧,做著便能,學著便會。琴棋書畫,吹彈歌舞,件件粗通。幼年間,曾有人相他有巨萬之富。他亦自恃才能,不十分去營求生產(chǎn),坐吃山空,將祖上遺下千金家事,看看消下來。以后曉得家業(yè)有限,看見別人經(jīng)商圖利的,時常獲利幾倍,便也思量做些生意,卻又百做百不著。 一日,見人說北京扇子好賣,他便合了一個伙計,置辦扇子起來。上等金面精巧的,先將禮物求了名人詩畫,免不得是沈石出、文衡山、祝枝山拓了幾筆,便值上兩數(shù)銀子。中等的,自有一樣喬人,一只手學寫了這幾家字畫,也就哄得人過,將假當真的買了,他自家也兀自做得來的。下等的無金無字畫,將就賣幾十錢,也有對合利錢,是看得見的。揀個日子裝了箱兒,到了北京。豈知北京那年,自交夏來,日日淋雨不晴,并無一毫暑氣,發(fā)市甚遲。交秋早涼,雖不見及時,幸喜天色卻晴,有妝晃子弟要買把蘇做的扇子,袖中籠著搖擺。來買時,開箱一看,只叫得苦。元來北京歷卻在七八月,更加日前雨濕之氣,斗著扇上膠墨之性,弄做了個“合而言之”,揭不開了。用力揭開,東粘一層,西缺一片,但是有字有畫值價錢者,一毫無用。剩下等沒字白扇,是不壞的,能值幾何?將就賣了做盤費回家,本錢一空,頻年做事,大概如此。不但自己折本,但是搭他非伴,連伙計也弄壞了。故此人起他一個混名,叫做“倒運漢”。不數(shù)年,把個家事干圓潔凈了,連妻子也不曾娶得。終日間靠著些東涂西抹,東挨西撞,也濟不得甚事。但只是嘴頭子謅得來,會說會笑,朋友家喜歡他有趣,游耍去處少他不得;也只好趁日,不是做家的。況且他是大模大樣過來的,幫閑行里,又不十分入得隊。有憐他的,要薦他坐館教學,又有誠實人家嫌他是個雜板令,高不湊,低不就。打從幫閑的、處館的兩項人見了他,也就做鬼臉,把“倒運”兩字笑他,不在話下。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 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 不須計較與安排,領(lǐng)取而今見在。 這首詞乃宋朱希真所作,詞寄《西江月》。單道著人生功名富貴,總有天數(shù),不如圖一個見的憐活。試看往古來今,一部十六史中,多少英雄豪杰,該富的不得富,該貴的不得貴。能文的倚馬千言,用不著時,幾張紙蓋不完醬瓿。能武的穿楊百步,用不著時,幾竿箭煮不熟飯鍋。極至那癡呆懵董生來的有福分的,隨他文學低淺,也會發(fā)科發(fā)甲,隨他武藝庸常,也會大請大受。真所謂時也,運也,命也。俗語有兩句道得好:“命若窮,掘得黃金化作銅;命若富,拾著白紙變成布。”總來只聽掌命司顛之倒之。所以吳彥高又有詞云:“造化小兒無定據(jù),翻來覆去,倒橫直豎,眼見都如許?!鄙掴忠嘤性~云:“誰不愿黃金屋?誰不愿千鐘粟?算五行不是這般題目。枉使心機閑計較,兒孫自有兒孫福。”蘇東坡亦有詞云:“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于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這幾位名人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偛蝗绻耪Z云:“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闭f話的,依你說來,不須能文善武,懶惰的也只消天掉下前程;不須經(jīng)商立業(yè),敗壞的也只消天掙與家緣。卻不把人間向上的心都冷了?看官有所不知,假如人家出了懶惰的人,也就是命中該賤;出了敗壞的人,也就是命中該窮,此是常理。卻又自有轉(zhuǎn)眼貧富出人意外,把眼前事分毫算不得準的哩。 且聽說一人,乃宋朝汴京人氏,姓金,雙名維厚,乃是經(jīng)紀行中人。少不得朝晨起早,晚夕眠遲,睡醒來,千思想,萬算計,揀有便宜的才做。后來家事掙得從容了,他便思想一個久遠方法:手頭用來用去的,只是那散碎銀子若是上兩塊頭好銀,便存著不動。約得百兩,便熔成一大錠,把一綜紅線結(jié)成一絳,系在錠腰,放在枕邊。夜來摩弄一番,方才睡下。積了一生,整整熔成八錠,以后也就隨來隨去,再積不成百兩,他也罷了。金老生有四子。一日,是他七十壽旦,四子置酒上壽。金老見了四子躋躋蹌蹌,心中喜歡。便對四子說道:“我靠皇天覆庇,雖則勞碌一生,家事盡可度日。況我平日留心,有熔成八大錠銀子永不動用的,在我枕邊,見將絨線做對兒結(jié)著。今將揀個好日子分與爾等,每人一對,做個鎮(zhèn)家之寶?!彼淖酉仓x,盡歡而散。 是夜金老帶些酒意,點燈上床,醉眼模糊,望去八個大錠,白晃晃排在枕邊。摸了幾摸,哈哈地笑了一聲,睡下去了。睡未安穩(wěn),只聽得床前有人行走腳步響,心疑有賊。防盜章。 48.第 48 章 是夜金老帶些酒意,點燈上床,醉眼模糊,望去八個大錠,白晃晃排在枕邊。摸了幾摸,哈哈地笑了一聲,睡下去了。睡未安穩(wěn),只聽得床前有人行走腳步響,心疑有賊。又細聽著,恰象欲前不前相讓一般。床前燈火微明,揭?guī)ひ豢?,只見八個大漢身穿白衣,腰系紅帶,曲躬而前,曰:“某等兄弟,天數(shù)派定,宜在君家聽令。今蒙我翁過愛,抬舉成人,不煩役使,珍重多年,宴數(shù)將滿。待翁歸天后,再覓去向。今聞我翁目下將以我等分役諸郎君。我等與諸郎君輩原無前緣,故此先來告別,往某縣某村王姓某者投托。后緣未盡,還可一面?!闭Z畢,回身便走。金老不知何事,吃了一驚。翻身下床,不及穿鞋,赤腳趕去。遠遠見八人出了房門。金老趕得性急,絆了房檻,撲的跌倒。颯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急起桃燈明亮,點照枕邊,已不見了八個大錠。細思夢中所言,句句是實。嘆了一日氣,硬咽了一會,道:“不信我苦積一世,卻沒分與兒子們受用,倒是別人家的。明明說有地方姓名,且慢慢跟尋下落則個?!币灰共凰?/br> 次早起來,與兒子們說知。兒子中也有驚駭?shù)?,也有疑惑的。驚駭?shù)牡溃骸安辉撌俏覀兪掷飽|西,眼見得作怪?!币苫蟮牡溃骸袄先思覛g喜中說話,失許了我們,回想轉(zhuǎn)來,一時間就不割舍得分散了,造此鬼話,也不見得?!苯鹄弦妰鹤觽円尚挪坏?,急急要驗個實話。遂訪至某縣某村,果有王姓某者。叫門進去,只見堂前燈燭熒煌,三牲福物,正在那里獻神。金老便開口問道:“宅上有何事如此?”家人報知,請主人出來。主人王老見金老,揖坐了,問其來因。金老道:“老漢有一疑事,特造上宅來問消息。今見上宅正在此獻神,必有所謂,敢乞明示?!蓖趵系溃骸袄献九家蚝G小恙買卜,先生道移床即好。昨寒荊病中,恍惚見八個白衣大漢,腰系紅束,對寒荊道:“我等本在金家,今在彼緣盡,來投身宅上?!毖援?,俱鉆入床下。寒荊驚出了一身冷汗,身體爽快了。及至移床,灰塵中得銀八大錠,多用紅絨系腰,不知是那里來的。此皆神天福佑,故此買福物酬謝。今我丈來問,莫非曉得些來歷么?”金老跌跌腳道:“此老漢一生所積,因前日也做了一夢,就不見了。夢中也道出老丈姓名居址的確,故得訪尋到此。可見天數(shù)已定,老漢也無怨處,但只求取出一看,也完了老漢心事?!蓖趵系溃骸叭菀?。”笑嘻嘻地走進去,叫安童四人,托出四個盤來。每盤兩錠,多是紅絨系束,正是金家之物。金老看了,眼睜睜無計所奈,不覺撲簌簌吊下淚來。撫摩一番道:“老漢直如此命薄,消受不得!”王老雖然叫安童仍舊拿了進去,心里見金老如此,老大不忍。另取三兩零銀封了,送與金老作別。金老道:“自家的東西尚無福,何須尊惠!”再三謙讓,必不肯受。王老強納在金老袖中,金老欲待摸出還了,一時摸個不著,面兒通紅。又被王老央不過,只得作揖別了。直至家中,對兒子們一一把前事說了,大家嘆息了一回。因言王老好處,臨行送銀三兩。滿袖摸遍,并不見有,只說路中掉了。卻元來金老推遜時,王老往袖里亂塞,落在著外面的一層袖中。袖有斷線處,在王老家摸時,已在脫線處落出在門檻邊了??腿唛T,仍舊是王老拾得??梢娨伙嬕蛔模乔岸ā2辉撌撬臇|西,不要說八百兩,就是三兩也得不去。該是他的東西,不要說八百兩,就是三兩也推不出。原有的倒無了,原無的倒有了,并不由人計較。 而今說一個人,在實地上行,步步不著,極貧極苦的,渺渺茫茫做夢不到的去處,得了一主沒頭沒腦的錢財,變成巨富。從來稀有,亙古新聞。有詩為證,詩曰: 分內(nèi)功名匣里財,不關(guān)聰慧不關(guān)呆。 果然命是財官格,海外猶能送寶來。 話說國朝成化年間,蘇州府長州縣閶門外有一人,姓文名實,字若虛。生來心思慧巧,做著便能,學著便會。琴棋書畫,吹彈歌舞,件件粗通。幼年間,曾有人相他有巨萬之富。他亦自恃才能,不十分去營求生產(chǎn),坐吃山空,將祖上遺下千金家事,看看消下來。以后曉得家業(yè)有限,看見別人經(jīng)商圖利的,時常獲利幾倍,便也思量做些生意,卻又百做百不著。 一日,見人說北京扇子好賣,他便合了一個伙計,置辦扇子起來。上等金面精巧的,先將禮物求了名人詩畫,免不得是沈石出、文衡山、祝枝山拓了幾筆,便值上兩數(shù)銀子。中等的,自有一樣喬人,一只手學寫了這幾家字畫,也就哄得人過,將假當真的買了,他自家也兀自做得來的。下等的無金無字畫,將就賣幾十錢,也有對合利錢,是看得見的。揀個日子裝了箱兒,到了北京。豈知北京那年,自交夏來,日日淋雨不晴,并無一毫暑氣,發(fā)市甚遲。交秋早涼,雖不見及時,幸喜天色卻晴,有妝晃子弟要買把蘇做的扇子,袖中籠著搖擺。來買時,開箱一看,只叫得苦。元來北京歷卻在七八月,更加日前雨濕之氣,斗著扇上膠墨之性,弄做了個“合而言之”,揭不開了。用力揭開,東粘一層,西缺一片,但是有字有畫值價錢者,一毫無用。剩下等沒字白扇,是不壞的,能值幾何?將就賣了做盤費回家,本錢一空,頻年做事,大概如此。不但自己折本,但是搭他非伴,連伙計也弄壞了。故此人起他一個混名,叫做“倒運漢”。不數(shù)年,把個家事干圓潔凈了,連妻子也不曾娶得。終日間靠著些東涂西抹,東挨西撞,也濟不得甚事。但只是嘴頭子謅得來,會說會笑,朋友家喜歡他有趣,游耍去處少他不得;也只好趁日,不是做家的。況且他是大模大樣過來的,幫閑行里,又不十分入得隊。有憐他的,要薦他坐館教學,又有誠實人家嫌他是個雜板令,高不湊,低不就。打從幫閑的、處館的兩項人見了他,也就做鬼臉,把“倒運”兩字笑他,不在話下。 一日,有幾個走海泛貨的鄰近,做頭的無非是張大、李二、趙甲、錢乙一班人,共四十余人,合了伙將行。他曉得了,自家思忖道:“一身落魄,生計皆無。便附了他們航海,看看海外風光,也不枉人生一世。況且他們定是不卻我的,省得在家憂柴憂米的,也是快活?!闭嬢^間,恰好張大踱將來。元來這個張大名喚張乘運,專一做海外生意,眼里認得奇珍異寶,又且秉性爽慨,肯扶持好人,所以鄉(xiāng)里起他一個混名,叫張識貨。文若虛見了,便把此意一一與他說了。張大道:“好,好。我們在海船里頭不耐煩寂寞,若得兄去,在船中說說笑笑,有甚難過的日子?我們眾兄弟料想多是喜歡的。只是一件,我們多有貨物將去,兄并無所有,覺得空了一番往返,也可惜了。待我們大家計較,多少湊些出來助你,將就置些東西去也好?!蔽娜籼摫愕溃骸爸x厚情,只怕沒人如兄肯周全小弟。”張大道:“且說說看。”一竟自去了。 恰遇一個瞽目先生敲著“報君知”走將來,文若虛伸手順袋里摸了一個錢,扯他一卦問問財氣看。先生道:“此卦非凡,有百十分財氣,不是小可?!蔽娜籼撟韵氲溃骸拔抑灰钊ズM馑K#爝^日子罷了,那里是我做得著的生意?要甚么貴助?就貴助得來,能有多少?便宜恁地財爻動?這先生也是混帳?!敝灰姀埓髿夥薹拮邅恚f道:“說著錢,便無緣。這些人好笑,說道你去,無不喜歡。說到助銀,沒一個則聲。今我同兩個好的弟兄,拼湊得一兩銀子在此,也辦不成甚貨,憑你買些果子,船里吃罷。日食之類,是在我們身上?!比籼摲Q謝不盡,接了銀子。張大先行,道:“快些收拾,就要開船了?!比籼摰溃骸拔覜]甚收拾,隨后就來?!笔种心昧算y子,看了又笑,笑了又看,道:“置得甚貨么?”信步走去,只見滿街上篋籃內(nèi)盛著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