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刮來一陣大風(fēng)，吹得馬車耳邊呼哧呼哧，眼睛里也不巧進來沙粒。

    他背過身，避開風(fēng)向，擠眉弄眼地去揉沙：“你剛說啥呀，發(fā)作性啥呀，大點兒聲，我沒聽清?！?/br>
    “發(fā)作性……嗜睡癥……”

    這回，馬車聽清了。

    ☆、第24章 24晚

    發(fā)作性嗜睡癥是真實存在的。

    唐果去年看過一篇新聞報道，英國一個18歲女孩隨時隨地都能秒睡，該癥狀從她8歲就開始伴隨。

    她當(dāng)時感到好奇，特地上網(wǎng)搜索，做過一些了解。

    通常情況下，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渴睡意識，但睡眠機制出現(xiàn)異常后，意志無法支配，睡眠發(fā)作時就會抑制不住，隨時突然睡倒。

    不過，和她情況明顯不太一樣。

    發(fā)作性嗜睡癥，一天會發(fā)作數(shù)次，每次時間都較短，入睡不深，易喚醒。

    而她剛好相反，入睡極深，深到都能飛出去變成玩具熊，時間極長，長到一整個黑夜都孤單地屬于熊。

    她想起?？怂蛊婊秒娪埃恫┪镳^奇妙夜》，每到夜間，自然歷史博物館里所有陳列都會蘇醒為活人和活物，朝陽升起，又會全部各就各位，變成原有模樣。

    他們活過來，是因為有一塊神奇的復(fù)活黃金碑。

    可她呢，她什么也沒有……

    哦不對，也有的，她有一堆霉運。

    *

    正式工作的第二天就無事可做，唐果感到非常不適應(yīng)。

    辭職回蘇州的這兩個月里，她有接一些翻譯私活，來北京前剛好全部忙完。最近因為身體異常，沒敢接活，害怕約好時間卻不能定時完稿。

    她現(xiàn)在是真閑，真真閑。

    想起昨晚馬車說的眼藥水，反正也無所事事，她背上包，出門找藥店。

    不管誰救誰，都得泡在水里，萬一他感冒了呢。

    思及此，又防患于未然地，買好一堆感冒藥啊退燒藥啊消炎藥啊等等藥。

    老板心情好得不得了，二話沒說，主動送她一只白色透明的塑料藥箱。

    唐果仔仔細細裝好，拎著藥箱往回走，順便，找到一家書店，挑選兩本書帶回酒店。

    其實她衣服帶夠了，并不需要買，知道是來哈爾濱，她肯定會事先查看好天氣的。

    他主動提出買衣服送她，真的好意外好意外。

    他是一個體貼入微的好老板，可她卻不是一個忠于職守的好員工。

    與他對比，高下立現(xiàn)。

    唐果，你肯定令他失望了……

    *

    晚上收工，天色早已黑透。

    后天補拍水下戲，幾個主演都被約去一間當(dāng)?shù)鼐茦堑拇蟀鼛铮跃浦轮x。

    馬車被莫愁予提前放回來，讓他叫上唐果，共同解決晚餐。

    馬車心里有事，隨口答應(yīng)，一時沒想起唐果昨晚才打過招呼“減肥不吃”。走到半路想起來，心情更是復(fù)雜，胡亂抓抓后腦，越想越煩。

    早上第一場戲，不是在后來的那個臨時搭建的攝影棚，而是在一家租用的滑雪場。

    滑雪場都已在天氣暖和后，逐個閉門營業(yè)。這家也是。但不妨礙劇組造景拍攝。

    場景受限，房車開不到跟前，需要什么都得自己回去取，馬車一個人來來回回，顧這頭，顧不上那頭，兵荒馬亂急得一身汗。

    再加上，昨晚臨睡前和北京的同事聊天，知曉唐果來當(dāng)助理，純粹抱的是小女生追偶像的心理。

    怨氣不知不覺越積越深，那股憤青的勁兒沒能控制住，將她皇親國戚的身份忘到九霄云外。

    后來被寒風(fēng)那么一吹，唐果拋出的“發(fā)作性嗜睡癥”把他雷倒了，自己的那些渾話也把他弄懵了。

    之前就一直在猜測她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萬一要是裝的呢？

    他早上那個態(tài)度，這meimei心里生出點兒反感，不得給他直接往京城告御狀?。?/br>
    煩，煩透了，整個白天都在煩這事。

    她后來突然和他胡扯什么“發(fā)作性嗜睡癥”，能耍小聰明，為怠工找借口，這種人會是真傻？

    馬車覺得這次他算是一跟頭栽了，不怕遇到關(guān)系戶，怕只怕，遇到這種心機小公舉……

    晚飯不吃，水果吃嗎？

    馬車決定亡羊補牢，和小公舉修補一下斷開的裂痕。

    結(jié)果，拎著大袋水果前去找她，再一次，敲房門無人回應(yīng)，打電話無人接聽……

    哎喲喂我的糖果小公舉，您的嗜睡癥又發(fā)作了喲？

    *

    無酒不成席，何況又是刻意攛掇的一桌，舉杯豪飲，觥籌交錯，一頓飯結(jié)束，兩三個小時已過。

    莫愁予額抵門扉，站在唐果房間外，叩響房門。

    他是有點累了，有點醉了，可頭腦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完全是酒精作祟，人就在身邊，卻一天一夜未見著，想念成癮，癮如火，火一旦點燃，只會在空氣中越燒越旺。

    心底積聚多年的不甘和執(zhí)念便是最好的燃料，熄不滅，或者更準確點，不想熄滅。

    難得的醉酒機會，為何不用？

    就只是想在臨睡前見一見她，一眼、兩眼……或者更多。

    他向來了解自身需要，也了解和她之間存在的問題。

    要穩(wěn)，急不得，心急會嚇到她。

    三叩一頓，無動靜，無回應(yīng)，死寂一般。

    有時候，直覺不由分說，迎面直擊，就是讓你心頭生出不安，才肯罷休。

    背后不時有人經(jīng)過，羽絨服寬松且長，蓋到膝窩，如同一面屏障，將倚在門邊，低頭撥號的他，罩在門側(cè)陰影里。

    電話那頭，馬車接聽迅速：“喂，予哥，你回來了么？”

    “唐果在哪？”

    話題來得太猝不及防，馬車當(dāng)頭一懵：“……應(yīng)該是又睡了，我回來的時候敲過她房門，沒理我?！?/br>
    “應(yīng)該？”語調(diào)微揚，喃喃的，聲低且沉。

    馬車心一緊，分不清他是在質(zhì)疑工作，還是在擔(dān)心安全。唐果的鬼借口他不想說，太荒謬，他這時候背地吐露，不像在說明情況，更像是在嚼舌根，予哥不喜身邊人窩里斗不和睦，他認識他，比曉如姐認識他時間還長，有些最基本的東西，他還是了解的。

    “呃……應(yīng)該吧……”他婉轉(zhuǎn)著來，“昨晚曉如姐不也說，她睡覺早么?！?/br>
    沉默。

    靜得可怕。

    馬車不由問：“予哥，你現(xiàn)在——”

    話落一半，被打斷：“打給酒店客服，告訴他們1607的客人有異常情況，讓他們過來開門。”

    *

    馬車行動迅速，口齒伶俐，打完電話就馬不停蹄奔下樓，站到莫愁予身后。

    “予哥，什么情況啊這是？真出事了？我上午還接到她電話，她還說要來片場找我們。”

    酒店燈火通明，橘黃光暈向南北延展，墻壁上角，落下一簇簇窗花般的光影。

    口罩一半留在耳后，一半垂落。

    莫愁予喉結(jié)滾動，隱忍著情緒：“她還說了什么？”

    那雙粉絲公認的電眼，狹長深邃，瞳仁極黑，平常和人對視，或多或少都透出幾分漫不經(jīng)心，不覺凌厲，甚至在迷妹眼中，滿滿都是荷爾蒙，都是落拓和松散。

    除了工作，很少有什么事能讓他認真起來，就算心情不佳，眼底也依然清凌。不像此刻，馬車被他驀然一望，仿佛看到一片渾濁海域，深靜無邊的海平面上，波濤暗涌。

    又是這副眼神，前幾天在片場看了眼手機，也是這樣，忽然間風(fēng)云變色，嚇得他都不敢靠近。

    馬車惶惶然。

    雖然他平時無收斂，愛耍貧，愛逗趣，也有膽子為自己爭取利益，可那都是在了解予哥不會生氣的基礎(chǔ)上，長久養(yǎng)成的一系列放松舉動。

    眼下這種非常態(tài)情形，不在他理解范圍內(nèi)，別說繼續(xù)隱瞞了，他連個屁都不敢打著節(jié)拍放。

    “說……”忍不住吞咽，“她說她有發(fā)作性嗜睡癥，什么睡眠覺醒中樞……功能出現(xiàn)問題?！?/br>
    馬車撓撓頭，讓他一個高中畢業(yè)后就沒再碰過書本的人，復(fù)述她那一堆神經(jīng)醫(yī)學(xué)診斷，簡直比說天書還難。

    “予哥，真有這種病么？”他還是無法相信。

    結(jié)果，回答他的又是沉默。

    客服很快通知客房部，客房部經(jīng)理通過對講機被驚動，帶人匆忙趕來，看見莫愁予，愣了一愣，得知里面住的是其助理，不再存疑，拿出備用房卡。

    什么情況，一探便知。

    屋里沒點燈，黑乎乎。

    房門推到最大，走廊燈光越過眾人，率先刺破黑暗，映照出可視范圍內(nèi)的布景陳設(shè)。

    經(jīng)理手伸至墻邊，打開燈。

    而這時，莫愁予剛好已經(jīng)跨步到床邊。

    馬車緊隨其后，然后是客房部經(jīng)理、樓層服務(wù)人員……

    唐果裹緊被子，睡顏安靜，室內(nèi)溫度調(diào)得過高，面色透幾分紅潤，額頭沁一絲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