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扔進(jìn)浴缸。

    腦袋朝下，砸得她頭暈?zāi)垦＃迷诓惶?，就是這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始料未及。

    水流注入缸內(nèi)，冰涼涼地自頭頂漫過肚皮，再到腿……

    熊毛潤濕，黏在身上，沒一會，淹過鼻子，沖刷進(jìn)塑料眼球。

    嘩啦——

    小熊笨拙地，想要掙扎起身。

    可是棉花里進(jìn)了水，好重，手腳撐不動。

    水閥開到最大，水柱湍急，她大臉朝下泡在水里，什么也看不見。

    身體越來越重，仿佛注了鉛，手腳艱難地在水里劃船，劃不動，只激起一星點微小的水花。

    救命——！

    ……

    莫愁予立在浴缸半步之外，親眼看著，成精的熊在水里由大力撲騰，到?jīng)]力撲騰，幾十分鐘前被辣嗆到的喉嚨，干澀到極致。

    這種事，沒法接受。

    他深吸氣，上前，關(guān)閉水閥，抓住熊沒被浸泡到的后背，拎到半空。

    玩具熊四肢朝下，隨重力垂落，最下面的毛絨遇水后顏色轉(zhuǎn)深，上下全部糊成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亂糟糟、濕噠噠地往下滴水。

    一米長的熊浸過水后著實不輕，莫愁予卻感覺不到熊的重量，他只覺得，心更重，沉重。

    他思緒有點混亂，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人生頭一遭，遇到與唐果、與奶奶都無關(guān)的棘手狀況，無關(guān)生離，亦無關(guān)死別，只是因為，一只玩具熊……

    這也就是他，從小脾氣硬，不缺膽量和魄力，換個人來經(jīng)歷，可能早崩潰。

    “現(xiàn)在聽懂人話了么？”

    唐果難受得要瘋掉，棉花不能沾水，太痛苦了，用一句話形容，根本就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她無奈又無力，覺得自己像個囚犯，正被用刑。

    只不過，人家叫犯人，她叫……犯熊……

    嚶……

    還能再悲劇一點嗎？

    她就知道今天一準(zhǔn)要倒霉……

    想點頭，告訴他：聽得懂，我聽得懂！

    奈何腦袋太沉，懸在空中，難以抬起。

    身體下落，終于被擺正，剛感覺到舒服一點，下一秒，就被他按坐在地板，背靠浴缸邊緣。

    他蹲下，右手臂搭在膝蓋，目光如清酒，冷而冽：“聽著，我沒有那么多耐心陪你周旋，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答，必須配合，做得到么？”

    那是和諜戰(zhàn)劇中角色，相差無幾的銳利眼神，似刀鋒，泛著清冷寒光。

    一瞬間，唐果突然將面前的人，與平板凍結(jié)的畫面重疊。

    毛絨就像頭發(fā)，在水里遭過罪后，打結(jié)，糾纏，七倒八歪，一張熊臉丑得認(rèn)不出本來面貌。

    而這張丑臉卻怔怔看著他，被嚇到。

    小熊微乎其微地點了一下頭。

    它聽得懂。

    莫愁予看著它，眸色晦暗，像夜色下的深海，隱忍波濤：“會說話么？”

    小熊搖搖頭，依然幅度很輕。

    浸潤在身體里的水，緩慢流淌，在身下匯成一涓涓細(xì)流，四散開。

    唐果熊費勁力氣，艱難抬手，拍拍濕漉漉的肚皮，然后，上下小范圍地搓動，毛絨被不停翻上來，卷下去。

    她又抬高另一只短手，指向洗手池下方夾子上的一條干毛巾。

    意思是：熊濕了，要吸水。

    莫愁予扯過毛巾，遞它面前。

    “需要這個？”

    小熊木訥地看他一眼，點頭。

    這是今晚的第一次對視，塑料眼珠上還沾著水，像眼淚在洗滌受傷的心靈。

    闔眼，調(diào)整情緒。兩秒后，莫愁予再次拎起熊，懸在浴缸半空。

    唐果嚇傻了，以為他又要丟她到水里，使出所有力氣在空中掙扎。

    寬厚有力的掌心握住她的小短手，納入棉花里的一部分涼水，受力壓縮后，滴滴答答落回浴缸里。

    隨即是另只短手，兩條短腿，胖嘟嘟的身體……

    喔，她懂了……

    不再亂動。

    身體各處一次次變形真的無所謂，反正不痛不癢，沒有感覺，只要全身輕盈就好，本就動作不靈活，有了水，和重度癱瘓似的。

    他還好意思威脅她必須配合，知不知道她每動一次，都快累洗了……

    唐果熊也是有小情緒的，不帶這樣欺負(fù)一只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愛小熊的……

    不過她的情緒剛生起，大腦袋就被一雙手捏住，身體倒立，肚子前傾，幾乎要翻下去。

    大餅?zāi)槺缓敛涣羟榈財Q來擰去。

    喂！

    有種被蹂.躪的感覺……嚶……

    十分鐘后，樓下客廳。

    遭遇過一場暴風(fēng)雨般的小型災(zāi)難，熊披著一條毛巾，短腿懸空，蔫蔫地坐在沙發(fā)前的矮幾上。

    莫愁予與她面對面，抱臂靠坐沙發(fā)。

    一人，一熊，四目相對。

    “不會說話？”

    小熊點頭，腹誹：不是不會，是不能。

    眉間浮現(xiàn)片刻的煩躁，拍戲需要，曾經(jīng)學(xué)過一點手語，可也僅限于人的手語，而不是一只毛絨玩具。

    “好……”莫愁予呼吸都變得有些壓抑，“是，你就繼續(xù)點頭；不是，搖頭?！?/br>
    ……點頭。

    “你本身就是一只玩具熊？”

    點頭，啊不不，搖頭。

    “不是熊？”皺眉。

    點頭。

    “人？”只是猜測。

    猶豫一下下，點頭。

    眉頭擰得更深：“從一個人，變成熊？”

    嗯，嗯嗯……

    “性別？”話一出口，很快又更正，“男人？”顯然，他情緒在波動。

    呃……比起女，他應(yīng)該更希望是男吧？

    緩慢地一點頭。

    空氣安靜得有些過分。

    她被他盯得不敢直視，熊腦袋垂下。

    “你是女人?！睌蒯斀罔F的肯定句。

    剛耷拉下去的腦袋飛速抬起。

    這個動作，無異于承認(rèn)。

    莫愁予整顆心都沉下去。

    “年齡?！蹦请p黝黑的眼睛如同置身冰天雪地里的堅硬巖石，覆蓋皚皚白雪，茫茫一片寒，“50歲以下？”

    沒時間思考最佳年紀(jì)，完全被他的情緒感染到，僵麻麻點頭。

    “40以下？”

    點頭。

    “30？”

    點頭。

    莫愁予默了一會，后背離開沙發(fā)，上身微躬，手肘分別撐在大腿，掌心攏住唇鼻。

    “20？”聲沉如鐘，自指縫鉆出，嗡嗡的。

    唐果不敢再應(yīng)答。

    他果然更想聽到是男熊……

    “別告訴我，你連十歲都不到？”他眼里迸射的情緒，明顯是荒謬，明顯是不信。

    亂了，什么都亂了……

    唐果被動地，承接著所有問題，她一點點地去捋清思緒，在猶豫：告訴他，我是唐果，承擔(dān)不被接納的風(fēng)險？還是不告訴他，看他被驚人的“真相”肆意沖擊？

    呃……如果，如果是她□□在身邊，擁抱在懷里，會不會，他能稍微，可接受一點？

    熊就這樣披著毛巾，撐住矮幾邊沿，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