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我為什么要道歉?”陸嘉川冷冷地質問。 這一刻,屈辱與怒意一起涌上心頭,他簡直想要跟著她一起抽自己一耳光。是他多管閑事,是他腦子進水,是他鬼迷心竅才會因為她酷似周安安而動了惻隱之心,生怕她被流浪漢給灌醉占了便宜。 可那女人一動不動望著他,眼里一時間閃過無數(shù)種情緒,似乎有生氣,有歉意,有決絕,有失望。 哈,她在失望什么? 有那么片刻,陸嘉川屈辱到想要還她一記耳光,可他不打女人,只能怪自己多管閑事。他強忍怒火,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好啊,她愿意吃虧,愿意被流浪漢占便宜,他管她去死! 可是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周笙笙卻并不放過他。 她飛快地小跑著追上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依然是不依不饒的兩個字:“道歉?!?/br> 他一把抽回手:“你有病?” 拾荒者跑上來,有些慌亂地勸著周笙笙:“薛小姐,算了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小誤會而已。你讓這位先生走吧,啊,不要計較了。他也沒怎么樣……” 因為常年拾荒,他身軀佝僂,形容憔悴,風吹日曬摧折了他的面目,顛沛流離也磨滅了他的傲氣。他早已習慣了被人躲著,被人瞧不起,可周笙笙知道他的內(nèi)心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干凈純粹。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哪怕全世界都看不起他,她也不能這樣做,更加不能容忍眼睜睜看著別人這樣侮辱他,尤其,那個人是陸嘉川。她不能讓老人因為她而受到侮辱,因為他明明值得整個社會的贊揚。 周笙笙固執(zhí)地抓著陸嘉川的衣袖,死活不松,只定定地望著他,輕聲說:“陸嘉川,跟他道歉?!?/br> 有那么片刻的岑寂。 陸嘉川從她眼里隱約瞥見了淚光,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一時之間懸在半空,怒火也忘記了燃燒。 她哭什么? 她這樣古怪的固執(zhí)和隱約可見的哀求是為了什么? 陸嘉川看著她,恍惚間看見了曾幾何時,另一個這樣認真望進他眼底的女人。那個女人站在紅綠燈口的街沿,脖子上剛戴上他送她的櫻花小泡,也是這樣認真固執(zhí)地望著他,眼里有千萬種情緒。 很久之后的現(xiàn)在,當他再一次接觸到薛青青的目光,才忽然間看懂。 那個眼神里有渴望,有憧憬,有乞求,還有一種悲哀的傷感。 他覺得他像是中了魔咒,從這個女人的方方面面都看見了周安安的影子??伤髅鞑皇撬?,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那張臉上沒有一處是相同的。 可他慢慢地,竟覺得自己似乎屈服在了這樣的眼神之中。 啞著嗓音,他輕聲說:“那你告訴我,他是什么樣的人?!?/br> 怒火被一直無形的大手溫柔撫平,急躁如他竟愿意在挨過一巴掌后,給她一個機會說清楚事情的始末。 一剎那,那個女人的眼睛亮了起來,仿佛天上的月亮,照亮黑夜,驅散陰霾,充滿了皎潔明亮的喜悅。 她松開拽住他衣袖的手,聲音并不大,可一字一句都那樣真切清晰,響徹耳畔。 她說:“這位老先生,拾荒三年半,撫養(yǎng)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嬰孩,哪怕生活艱辛,也傾盡全力為那孩子提供他所能給予的最好的一切。而現(xiàn)在,為了孩子能有一個更好的未來,他分文不取,甚至連面都不露,將孩子歸還給家境優(yōu)渥的親人?!?/br> 周笙笙望著陸嘉川,眼神潮濕而柔軟。 只是一剎那。 一剎那間,他猛然記起早晨看到的那則新聞,仿佛一記響雷劈下,耳邊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 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他張了張口,再看面前的老者,那丑陋的臉,粗糙的手,難看的身型,和略顯局促的神情舉止…… 車來車往的街頭,喧嘩的城市陷入一片燈光火海里。 陸嘉川站在那里,一顆心忽然沉入谷底,隨著洶涌的浪潮起起伏伏,無處安放。 第46章 沒臉沒皮 第四十六章 周笙笙對人鮮少有過什么訴求,因為她深知,在這世界上能做到問心無愧的人恐怕寥寥無幾,而自顧不暇的人是沒有權利對別人提出諸多要求的。 可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她會獨獨對陸嘉川這樣苛刻。 這個社會是以貌取人的,她阻止不了,也沒想過要去做這個反叛英雄,可是陸嘉川不可以。陸嘉川,她非阻止不可。 她是那樣固執(zhí)地望著他,眼底甚至有了點點濕意,就像是新潤過的筆尖落在宣紙上,那一點點痕跡不斷擴大,幻化成湖面久久不散的漣漪。 良久的沉默,她與他對望著。 直到年輕的男人微微一動,仿佛卸下了全身的盔甲,驟然就柔軟下來,側身望向老者。 他張了張嘴,像是艱難呼吸的魚,卻最終沒有說出口那三個字。夜風吹在臉上已有了春末的燥熱,他忽然走向那張桌子,將他們未曾開啟的一瓶啤酒拿在手上,轉身回來。 咬掉瓶蓋,他直視老者,眼神深似海。 對不起這樣的措辭,因為被人使用過太多次,逐漸變成日常用語,失去了原本可以承載的深意。 所以他仰頭飲下一整瓶酒,在周笙笙陡然間睜大的眼睛下,將瓶中液體喝得一滴不剩。 他的聲音很低,卻又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