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心臟一縮，卻見溫靜姝回過頭來。

    她蒼白的臉上，似掛了一抹笑。

    很淡，很淡的嘲弄。

    墨九瞧得清楚，手心微微攥了攥，沒有露出半點(diǎn)聲色，下巴若有似無的抬了抬，終于，挺起胸膛，邁開大步。‘

    “師兄，今天晚上吃什么？”

    墨妄的視線掠過她的面容，“有馬奶酒，羊rou，還有你在哈拉和林做的果醬，我給你帶了些過來?！?/br>
    說著，他把手搭上她的肩。

    “小九，相信心，不要相信眼睛。”

    這話勸得很有水平，但墨九不想給他點(diǎn)贊。斜斜掃他一眼，她突然笑嘻嘻地抬眉問他，“師兄，我有一個(gè)問題?！?/br>
    “什么？”墨妄一怔。

    “你是不是……”墨九拖曳著嗓子，目光陰陰的，帶著邪惡的笑意，“愛上他了？哈哈哈?！?/br>
    “……”

    “要不怎么總幫他？”

    似笑非笑的打趣笑，墨九又一語雙關(guān)的說。

    “你照顧好自己的情緒就行了，不要凡事都為別人著想?？蓻]有人感激你?！?/br>
    墨妄抿抿唇，竟是笑了，“好?！?/br>
    一個(gè)“好”字剛剛落下，就見玫兒急匆匆地從垛口的臺階上沖上來，邊走邊看墨九，又時(shí)不時(shí)往回望一眼垛口的臺階下。

    “姑娘！”

    她絞著手指猶豫的樣子，看上去有些郁悶。

    墨九問：“怎么了？”

    玫兒咬唇搖頭。

    墨九看她一眼，對墨妄道：“師兄先進(jìn)去吃著等我，我看看這小丫頭怎么回事，馬上就來?！?/br>
    想是玫兒有體己話要說，墨妄沒有多說，點(diǎn)點(diǎn)頭就進(jìn)入了屋中，墨九看他離開，上前兩步，走到玫兒的面前，拍拍她的肩膀。

    “怎么？和曹元吵架了？”

    “才沒有?！泵祪簱u了搖頭，突然氣惱地拽著墨九的手，往背風(fēng)的崖邊一靠，然后低低指著垛口的臺階：“姑娘，那個(gè)姓溫的婊子，跟著蘇赫王爺去見大汗了?！?/br>
    嗯一聲，墨九表示知道了。

    “她見他的，關(guān)我們什么事？小姑娘，何時(shí)學(xué)會罵人了？”

    “她就是婊子?！泵祪阂Т?，大眼珠子里滿是憤憤，“誰看不出來，她就是想要勾搭王爺？我呸，不要臉，明知那是姑娘你的男人，還癩蛤蟆想吃天鵝rou！”

    玫兒把她這輩子會罵的都用在溫靜姝身上了。

    然而，罵有什么意思？

    墨九淡淡看她半晌，慢條斯理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你生這么大的氣，就為這事？”

    “難道這是小事么？”玫兒悶悶回應(yīng)。

    “當(dāng)然是小事。”墨九撩她一眼，大步往里走，“爹要下雨，娘要嫁人……”

    “姑娘，是天要下雨?！?/br>
    “管他誰下雨，跟我無關(guān)?！?/br>
    墨九把玫兒丟在腦后，徑直進(jìn)去吃香的喝辣的了。剩下玫兒一個(gè)人站在那里，怎么想怎么氣不過?？粗夜媚飭伪〉谋秤?，再想想溫靜姝跟在蕭乾身邊的樣子，她狠狠咬牙。

    不行，不能讓她姑娘受這委屈。

    停頓片刻，她往另一個(gè)垛口的方向走去。

    墨家弟子的安置之處，與蘇赫王爺毗鄰，離蒙合的大帳也不遠(yuǎn)。蒙合沒有住額爾小鎮(zhèn)的住宅，而是汗王帳篷。在他到達(dá)之前，帳篷已然置好了，就在額爾的最中心位置。

    這么久的時(shí)間以來，玫兒一直跟著墨九，又與曹元和墨家弟子混得熟，她早就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日那一只被人拐賣的“小瘦馬”了。她有膽有識，武藝也有精進(jìn)，多少受了些墨九的影響，行事也有著nongnong的女子主義。

    步入垛口，她四下看了看。

    然而，迅速地鉆入了夜風(fēng)中的陰影。

    ——

    夜下，汗帳。

    大汗的天威，換了地方，氣勢也不減。

    汗帳內(nèi)設(shè)有桌案，案上擺放棋子。

    火爐，茶水，奶酒，清香裊裊。

    侍衛(wèi)和侍女都在帳外，里面只有三個(gè)人。

    蒙合和蕭乾各坐案幾的一邊對弈，溫靜姝半跪在旁，伺候茶水。

    她泡得一手好茶，憑這手藝，曾讓蕭府老太太和陸機(jī)老人都贊不絕口，哪怕蒙合是北勐大汗，座下什么才人都有，但這樣的茶藝亦是第一次嘗到。

    “妙！”

    一個(gè)字，道盡甘味。

    溫靜姝嘴唇動了動，并沒有致謝，依舊半跪在案桌邊，低垂著頭，靜靜地沏茶、看水，表情有一絲強(qiáng)撐的笑容。

    蕭乾說要領(lǐng)她過來的時(shí)候，很多人的眼睛里都是羨艷，覺得她得了寵愛?？蓽仂o姝的心卻是涼的，長滿了尖刺，鮮血淋漓。

    別人不懂的，她懂。

    比如蕭乾就絕對不會讓墨九過來做這種伺候男人的活兒。甚至需要當(dāng)著他的面，給另外一個(gè)男人大獻(xiàn)殷勤。

    蕭乾把自己的女人，看得很緊張。

    只有不是他自己的女人，才會這般無所謂。

    雖然他沒有說，可溫靜姝何等聰明，哪里會看不透他的故意？蒙合這樣的男人，jian佞狠絕，對女子又哪來的真心，不過是看上了就納入帳中，睡完便拋之腦后的貨物而已。

    溫靜姝當(dāng)然不想成為這樣的女人。

    哪怕她不能嫁給蕭乾，能跟著陸機(jī)，可以偶爾跟在蕭乾的身側(cè)，伺候他，看著他，那也比這樣有尊嚴(yán)……做人宮妃，那是地獄。

    她心很疼。

    難道蕭乾以為她要的，是榮華富貴？

    “陸機(jī)老人的徒兒，果然名不虛傳。”蒙合似乎察覺到了美人的冷落，抿了一口茶，濃眉高揚(yáng)，將杯子遞到溫靜姝的面前，示意她再沏，爾后又對蕭乾意味深長地笑。

    “蘇赫艷福不淺?！?/br>
    蕭乾抬眸，輕笑，“不敢。陸機(jī)老人的徒兒寶貝得很。非大富大貴之命，不可將就也?！?/br>
    “哦？”蒙合似乎很有興趣。

    蕭乾卻是一彎唇，“吃茶。”

    蒙合目光爍了爍，點(diǎn)點(diǎn)頭，又笑道：“明日的祭敖包，由你來做。”

    那順這一次沒有隨行。

    而北勐皇族每次圍獵前，都會例行祭祀，方才行動。蘇赫曾是那順的徒兒，對薩滿巫師那一套擊鼓念咒，膜拜祈禱的祭祀禮儀，自然應(yīng)該懂得。

    蒙合的要求，合情合理，亦是對他信任。

    可蕭乾根本就不是巫師?。?/br>
    溫靜姝心下吃驚，拿眼瞥他。

    卻見蕭乾眉眼肅穆，低醇的聲音略帶笑意。

    “臣敢不從命？”

    “哈哈哈，好。如此甚好。”

    蒙合再次端起茶盞，略略掃了一眼溫靜姝。

    “回頭你給陸機(jī)捎個(gè)話，就說我借用他的徒兒幾日，讓她來教教我的婢女沏茶，也讓我能日日喝上此等好茶?！?/br>
    溫靜姝像被定住了。

    白皙的手緊緊扣住茶盞邊沿，身子動彈不得，便是盞中的水在輕輕顫動，都絲毫不見。

    蕭乾卻沒有看她，只淡淡一個(gè)字。

    “當(dāng)然，那是她的福分?！?/br>
    陸機(jī)根本不在，還不是他一句話？

    時(shí)下的女子地位不高，男人之間為了一個(gè)利字，獻(xiàn)姬妾，獻(xiàn)美人那是常事，根本就無關(guān)道德。說得難聽一點(diǎn)，送女人完全就與現(xiàn)代社會走親訪友時(shí)拎點(diǎn)禮品拜訪沒有區(qū)別。

    所以，蒙合把蘇赫帶來溫靜姝的行為看成是一種對帝王的示好和“獻(xiàn)美”，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不過蕭乾的“大富大貴之命”也暗示了他，沒有名分，陸機(jī)是不會愿意的……

    蒙合對溫靜姝興趣不大，沒有直接應(yīng)允。他是一個(gè)有抱負(fù)的男人，女人于他而言，不過是榻上的發(fā)泄，癲狂時(shí)的器具。

    但他對蕭乾的獻(xiàn)美之意，興趣卻頗大。

    看溫靜姝分明心悅于他，他卻把人獻(xiàn)了上來，這個(gè)中的意味就值得玩味了。順?biāo)浦?，不拂臣子美意，是身為帝王必做的?quán)衡。

    回到額爾山間的住宅，溫靜姝滿臉鐵青。

    可蕭乾從汗帳回來，就徑直離去了，并未與她交代一句半句，又哪里有把她當(dāng)成師妹看待？

    她心里有恨，有怨，卻什么也問不出來。

    一來人多眼雜，不方便多說，二來她私心里，其實(shí)也不太愿意相信蕭六郎真的會這般心恨對她——

    所以，她寧愿選擇相信，他只是需要暫時(shí)用她來對付蒙合，或者蒙合看上了她，他不得不帶她去給蒙合沏茶，以示友好。

    溫靜姝懂他，早晚必與蒙合有一戰(zhàn)，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shí)候，他不得不隱忍。她甚至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為了蕭乾，做出一番犧牲？

    默默地坐在木桌邊的條凳上。

    她對著豆樣的燈火，倒了一杯涼茶，灌入喉中，涼氣讓她哆嗦一下，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慢慢地，她回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