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當(dāng)薛云圖吃夠了果子凈了手站起身時,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極有眼色的上前告退。 “大人且留步,我還有一事請大人來辦?!?/br> 好不容易放松了許多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聽著公主換了稱呼只覺得冷汗再次冒了出來:“請公主示下。” 薛云圖向著傅硯之的方向努了努嘴,神情中帶著三分小女孩兒特有的俏皮可愛:“我表哥身上可是被你們的人弄了不少的傷,素來聽說侍衛(wèi)營中自有一套治療跌打損傷的方子,比太醫(yī)院的法子還要強(qiáng)上三分,不如勞煩哪位來給他治治?” 目之所及之處,依舊赤裸著上身的傅硯之久不見天日的雪白皮rou上果真青青紫紫一片,看著很是可憐。 如此小事,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自然是順著公主心意的。 猛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竟在公主面前如此失禮的傅硯之苦笑一聲,暗惱自己一見公主就失了分寸。他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太過用力而泛白。他卻不知因著這份害羞,那一身比女子還要細(xì)白的皮膚竟暈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配著少年傅硯之那張雌雄莫辯的臉,險些讓薛云圖看的呆了。 一向以美貌著稱也見遍了天下美人的薛云圖只覺得傅硯之臉上那顆淚痣長得真是好極了。這般相貌情態(tài)和與外貌完全相反的性情,怪不得會被傳成個孌寵,便是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與他親近一二。 就連那青紫淤痕放在傅硯之身上也十分動人,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奇怪的沖動來。 薛云圖搖了搖頭,將腦海中奇怪的想法全部晃了出去。 對于這些皮都沒破的小傷,侍衛(wèi)營治傷的手法也不過是用大力將淤血揉散。因著他們手下力氣頗大,所以效果也要比太醫(yī)院的好上許多。 治傷的場景其實(shí)不大雅觀,薛云圖揣著剛才的念頭到底硬擠了進(jìn)去。就算再是不雅,也沒人敢掃了公主的興致。 被留下的小侍衛(wèi)極力收斂著自己的目光,不敢亂看一絲一厘。本就趴伏在床上露出整個脊背的傅硯之只恨不得將臉面全都埋進(jìn)枕頭里,可通紅的耳朵卻暴漏了他的心思。 “表兄,要是疼就喊出來,可別憋壞了自己?!毖υ茍D忍著笑意一本正經(jīng)關(guān)心著,又轉(zhuǎn)而囑咐著小侍衛(wèi),“小心避開那些傷口,萬不可再把痂弄裂了?!?/br> 看著傅硯之脊背上深深淺淺冒著血絲的傷口,薛云圖這才明白他晨起為何不著上衣。 那零碎傷口太多,若全拿藥裹扎著在夏日里難免悶壞,反而袒露在外面要好上許多。且練功時汗水極密,浸濕了衣服黏在傷處只怕難以處理。 小侍衛(wèi)“哎”了一聲,壓著緊張的心情平時頭一次在公主的注視下動手,心無旁騖到完全沒腦子受手下這副好皮rou的影響。 強(qiáng)把淤血揉開自然是極痛的,更別說一推一揉之間牽連了方才迸開的傷口,更是痛上加痛。但傅硯之卻緊緊咬著牙關(guān),不愿泄露出哪怕一聲悶哼。 當(dāng)小侍衛(wèi)萬事退下后,傅硯之的脊背上已全是細(xì)密密的汗水。他一時緩不過勁了,掙扎了一下也沒能爬起身。 從未受過皮rou之苦的薛云圖看的心驚rou跳。 此時的傅硯之,不過是個爹不疼的沒娘孩子罷了。本也是高門之子,卻因?yàn)槭拥纳矸菔鼙M了磋磨。便是再要強(qiáng)的男人,在傷病交加的虛弱時候強(qiáng)硬的心底也會不自覺的變得脆弱起來。 現(xiàn)下,便是懷柔的最好時候。 薛云圖吸了口氣從袖中掏出帕子,沾濕了早已備好的溫水,走到床邊坐下輕輕為傅硯之擦拭著后背。 錦帕與rou體想貼的一瞬間,少年人并不明顯的肌rou明顯緊繃了起來。 “公主,臣不敢——嘶!”按壓傷處帶來的疼痛讓毫無心理準(zhǔn)備的傅硯之痛呼出聲。他再次咬緊了牙根,想要避開卻被一只涼玉般細(xì)膩柔滑的柔夷按住了脊背。 傅硯之再不敢亂動。 “你……你這些傷,都是怎么弄的?”薛云圖的手指不受控制一般在傅硯之的背上猶疑,劃過許許多多已然褪色的舊傷,“是表舅、傅大人打的么?” 傅硯之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乍聽淡漠的聲音中有薛云圖立刻就能察覺的恨意:“當(dāng)然不是老爺——將軍軍務(wù)繁忙,并沒有空閑收拾臣?!?/br> 在薛云圖的記憶中,傅夫人出自名門大家,自然不會出手教訓(xùn)庶子,頂多是不聞不問漠不關(guān)心罷了。日后傅將軍死后傅家衰敗及至一門貶為庶人,想來就壞在這個漠不關(guān)心上。 這是一個能被仆婦下人欺辱的庶子給本家最好的報復(fù)。 薛云圖咬了咬下唇,真正對傅硯之有了絲心疼。她手上不停,小心輕柔地擦去汗水污漬:“表哥,這樣的事再不會發(fā)生了?!?/br> “承公主貴言?!备党幹挥X得少女身上果子的甜香似縈繞在鼻端一般,讓他的本來冷硬的心都柔軟起來。他躲了又躲,被動的姿勢與虛弱的身體到底躲不開薛云圖的掌控,“臣只望明日能好好表現(xiàn),才能不負(fù)公主所托。” 傅硯之果真將自己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薛云圖眼中帶著笑意,手下故意重了一分。 “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了?!?/br> 終于回復(fù)了一些體力的傅硯之趁著薛云圖絞帕子的時間硬是坐起身來,毫不在意剛剛合攏還未上藥的傷口快速穿上中衣又披上了外衫跪伏在床榻上。 “臣方才失狀無序,請公主責(zé)罰?!?/br> “責(zé)罰?”腦海中涌入方才傅硯之滿身狼狽樣子的薛云圖輕咳一聲,收斂了心思望著傅硯之那張認(rèn)真漂亮的臉龐,“若你明日表現(xiàn)不佳就一并罰了,若表現(xiàn)的好本宮賞你還不夠呢。或許先想想要什么獎賞?” 公主的意思他當(dāng)然心知肚明。 傅硯之抬起頭,頭一遭直視著公主:“若臣僥幸能得圣上青眼,只求公主一件事。” ☆、第十三章·孤臣權(quán)臣 第13章 對于整個天下都是自己家的嘉和公主來說,只要不是列土封疆賜爵賞官,些許小小的賞賜自然算不得什么。 “不管你要什么,本宮都許給你了?!?/br> 薛云圖是以大黎朝皇女的身份向著傅硯之許諾。她的眼睛亮閃閃的、居高臨下的看著筆直跪在床上的傅硯之,高高在上的樣子卻讓人生不出絲毫的反感。少女還未長成的嬌嫩臉龐如三月的桃花,神情中與生俱來的傲然將本就姣好的五官烘托的更加?jì)慑G麗明媚多姿。 她本就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有著睥睨天下的資本。 傅硯之只看了一眼就再收不回目光,眼前的少女與記憶中穿著一身海棠紅小襖的孩子交織來去,最終定格到一張因驚嚇而泛白的面龐。想來自己當(dāng)時是真的嚇到她了吧…… “臣只求公主喚臣的名字?!备党幹露Q心一般認(rèn)真道,“不論‘公子’還是‘表兄’,都是折煞臣了。” 名字在此時是只有及親近的關(guān)系或是深仇大恨之間才能喚的,并不同于表字可做平日的代稱。 完全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個條件的薛云圖愣怔了一下,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對方話中的意思。不稱“公子”是為投誠,不稱“表兄”自是意在與傅家摘個干凈了。 想傅將軍英明一世連父皇也奈何不得,卻對親生兒子都沒能看的清楚。 本就對傅家沒什么企圖的薛云圖饒有興趣的看著對方,不發(fā)一言的等著看他還能交出怎樣的牌來。 薛云圖的沉默讓傅硯之心中有些發(fā)急,他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雖有一身才智見識到底短淺了一些。又因著要效忠的人是早就埋在心間的薛云圖,便咬咬牙將所謂的步步為營全都拋之腦后。 “公主請容臣細(xì)稟。”傅硯之再次叩首,這次很快就直起身來目光灼灼的看向薛云圖,“若臣有幸能經(jīng)得住圣上的考驗(yàn),做一個孤臣才是大善。臣本是傅家庶子身份低賤,脫離傅家的影響才是無牽無掛,反而能做殿下手中最利的刀?!?/br> 礙于私心,明知未來是要輔佐太子的傅硯之還是用“殿下”二字代替了具體的人。 這短短幾句話便將傅硯之最隱秘的自卑全都袒露在薛云圖的面前。他大著膽子一瞬不瞬地望著薛云圖,哪怕對方的神情只有一絲一毫的變動也會使得緊張的心情更進(jìn)一步。 畢竟以公主的年齡與身份,會對自己示好的原因除了傅家的影響力再無其他了。 在這詭異的靜謐當(dāng)中,傅硯之能聽到的只有自己越來越鼓噪的心跳聲。 孤臣傅硯之?想起前世權(quán)傾朝野的傅相與撐起大黎官場半壁江山的傅黨,薛云圖只覺得驚嘆莫名。 就算只有十五歲,傅硯之依舊還是傅硯之。只要他是傅硯之。 薛云圖只覺得傅硯之那張宛若處子的俊俏臉龐更加順眼了三分。 “傅公子?!?/br> 對平生頭一次如此緊張無措的傅硯之來說,薛云圖的聲音像是從遠(yuǎn)處傳來般縹緲。只這三個字,就讓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失了血色。 瞬間如墜煉獄。 傅硯之思緒飛轉(zhuǎn),絞盡腦汁的想著說服公主的措辭。但當(dāng)他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發(fā)出聲音的時候,薛云圖接下來的話就打斷了他的辯解。 “傅公子?!毖υ茍D又重復(fù)了一遍這三個字,當(dāng)看到對方顫個不停的長睫時才大發(fā)慈悲地接著道,“你可有字?” 忽而已達(dá)西天。 長出一口氣的聲音讓傅硯之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忙收斂了神態(tài)小心翼翼的答道:“稟公主,臣無字?!?/br> 完全明白自己被戲耍了的傅硯之卻絲毫生不起氣來,他試探著望向薛云圖,只一眼就知道自己再也逃不出她的魔掌、就知道自今日起他傅硯之全部的喜怒哀樂都被這個小魔星握在了手心里,再也掙脫不得。 薛云圖偏頭看他,略一思索就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你既無字,那我為你取一個可好?” 大黎朝男子滿十八加冠以示成年,并由父祖起字作為祝福。前世傅硯之的字取的極其簡單潦草,他一貫引以為恥,掌權(quán)之后再不許人提。薛云圖說這話時其實(shí)也帶著點(diǎn)沖動,話音剛落就有些后悔。她身為公主雖然尊貴但畢竟年歲尚小,為旁人取字到底有些不尊重。 “臣謝公主恩典。”傅硯之卻毫不猶豫的謝了恩。 當(dāng)謝恩叩首的傅硯之再次抬起頭來時,毫不掩飾的雀躍眼神莫名讓薛云圖想起了公主府中曾養(yǎng)著的獒犬。 她搖搖頭拋開這個奇怪的想法,仔細(xì)回想起腦海中的經(jīng)典來。薛云圖邊想邊低聲念著傅硯之的名字:“硯之……硯之?” 這輕柔到幾不可聞的聲音傳進(jìn)傅硯之的耳中卻仿佛天籟,他握緊了拳頭不自覺將膝旁的鋪蓋抓的緊皺成一團(tuán),就像他的心一般被公主的輕喚輕輕抓揉著。 “便字‘韻拾’如何?”這兩個字被薛云圖噙在口齒之間念的風(fēng)流婉轉(zhuǎn),煞是動人。 莫說“韻拾”,想來公主便是隨手取個“墨花”傅硯之也只有傻傻點(diǎn)頭的份。更何況“韻拾”二字本就出自前朝大詞人的《端硯詩》,其中深意凡讀過書的多少自能領(lǐng)悟。 傅將軍對這個庶子再不上心,也斷不敢送個不通文墨的進(jìn)宮來讓皇上太子糟心。傅硯之只想著那首詩,便覺得心跳如擂鼓讓他素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毫無用處,完全靜不下來。 “謝公主賜字?!?/br> 傅硯之在薛云圖的面前,永遠(yuǎn)都是這么的溫順馴服。 兩人不過閑話了幾句,傅硯之的臉色就好轉(zhuǎn)了許多,整個人也不像方才一般虛弱。 “你畢竟傷勢未愈,暫且歇著,午膳前莫再勞累?!毖υ茍D滿意地看著已看不出絲毫不妥的傅硯之,寬慰道,“父皇待人寬和,知道你身上帶傷于武藝一道就不會太過苛求,只是應(yīng)答奏對盡心盡力就是了?!?/br> 傅硯之乖乖點(diǎn)頭應(yīng)是,明明是七尺男兒卻像是學(xué)堂中聽話的學(xué)童般將“公主夫子”的一字一句都奉為經(jīng)典。 薛云圖幾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揉一揉他的腦袋,但當(dāng)看到自己還不過人家大半個手掌大的手時,到底忍住了這不雅的沖動。她是生不出這么大的兒子來,但有個這么大的弟弟也是不錯。 完全忘了自己此時還比對方小上幾歲的薛云圖第一次將傅硯之前世里殺人不眨眼的羅剎形象忘了個干干凈凈。 準(zhǔn)備離開的薛云圖站起身來,看著穿戴整齊的傅硯之心中突然冒出了他早起時顯露出的瘦削的身軀,“今日膳房送來的吃食你不必用,這兩天乘化宮會送來給你。你若有什么想吃的,便告訴我?!?/br> 傅硯之抿了抿唇,端的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他垂下眼眸遮擋住心中所有的情緒,輕聲道:“久聞宮中八寶三絲糕軟糯香甜,不知臣是否有幸一嘗?!?/br> 薛云圖一聽這個菜名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嘉和公主對這制作簡單用料樸素的八寶三絲糕情有獨(dú)鐘,是除了皇上太子與乘化宮人之外從沒人知道的事情。 就連自幼青梅竹馬日后同床共枕的衛(wèi)二爺也從不知道公主的這點(diǎn)小小喜好。 “這個素來是我宮中常備的,中午便能讓你吃到。我倒看不出你竟也是個愛吃甜食的?!毖υ茍D含笑調(diào)侃了一句,再開口時已到了門外,“韻拾,我先回去了,你且躺著?!?/br> 大概只有當(dāng)年傅相府上的廚子才有資格為他翻案,說一聲傅相從不食甜,更喜重油重辣之物。 直到公主的行駕唱報的聲音遠(yuǎn)去,傅硯之才從跪伏在床上的姿勢艱難的躺下身去。 他還未好全的病體其實(shí)困乏已極,但仍強(qiáng)撐著不愿睡去。面圣奏對的機(jī)會來的太快,快到他尚未準(zhǔn)備充分,只能在此時反復(fù)咀嚼著昨日公主告知的一些隱秘,將圣上的喜好完全印在心中。 時間轉(zhuǎn)瞬即逝,當(dāng)傅硯之粗粗理清思路之后已到了用膳的時候。 想起方才公主話中圣上對武藝的重視,傅硯之垂眸看著自己虛弱無力的手,猛地砸向了床榻。柔軟的被褥并未讓他感受到絲毫的疼痛。 門外捧著乘化宮食盒的盼兒正巧走了進(jìn)來,她將食盒中的菜品一一端出,最后一份便是傅硯之討來的八寶三絲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