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尋一處”三個大字筆走龍蛇般印刻在并不精貴的紅木匾額上,簡簡單單孤孤零零,滿滿的江湖氣只從筆劃間透露出來,瀟灑自在。 薛云圖呆呆看了會那字,像是著了迷般沉浸在那豪放不羈的意境中,待回過神來時胸中的郁氣也消散了不少。 現(xiàn)下并非怨天尤地的時候,衛(wèi)瑜之前隨皇兄南下江南,此時獨身在此想是皇兄也已歸京……只怕皇兄就在左近。當務(wù)之急,就是阻止衛(wèi)瑜將皇兄的消息透露給那個逆賊。 她想起方才所見目光不由一緊,抿緊了唇想也不想便翻身下馬。臨踏進門口時薛云圖再次抬頭看了眼頭頂?shù)呐曝?,總覺得說不出的熟悉,卻又想不起什么來。 將馬韁丟給迎來的小二,薛云圖大眼打量了一番大堂的桌子,并沒有方才所見到的身影。在抬頭看向二樓位置的同時,俊秀的眉心也緊鎖在了一起。并不算高的樓層與密密封藏起來的雅間阻擋了所有人的視線,讓人心中說不出的壓抑煩躁。 這里并不如其他酒肆飯館一般有著可以眺望大堂的走道,反而用比臺階扶手還要厚實的模板將內(nèi)里全都藏起,想要探尋些什么只能親自登上二樓。 看著薛云圖目光所向,從進門起就垂首侍立在旁的小二湊前了一步,臉上是討好的笑容:“這位小爺可是嫌下面臟亂,咱們樓上剛好還留了間雅座,正適合小爺用膳?!?/br> 倒是個會說話的。 “爺愛靜,懶得聽你聒噪?!毖υ茍D從袖中摸出一粒銀粒,隨手扔給身旁的小二,一撩袍角大步登上了紅木臺階:“隨便整治兩個小菜晚些送來,不必伺候。” 小二手腳利落的接住仍偏了的銀子,笑嘻嘻應(yīng)了聲是,完全不因薛云圖奇怪的表現(xiàn)而生疑,很是恭敬老實的模樣。薛云圖滿心擔憂,自然也沒將心思放在這么個無足輕重的小二身上。 不過十余步,就已登上了二樓雅間外廊。除了最里處空著的房間外全都左右兩側(cè)的木門全都緊閉著,薛云圖搜尋了一圈無果之后便俯身貼耳于門上,卻發(fā)現(xiàn)什么聲音都聽不見。幾次嘗試都沒有結(jié)果,一顆心反倒因著逐漸彌漫上來的緊張?zhí)鴦硬煌?。她終于咬緊牙關(guān)狠下心來,舉手便要推門。 若門后不是薛安衛(wèi)瑜,則舍了金銀臉面壓下事來;若門后是他二人,那就得在衛(wèi)瑜喊破自己身份之前鎮(zhèn)住他,然后想辦法除掉薛安。 便是拼上一個同歸于盡……薛云圖一手伸向門把,另一手則摸向了腰間藏著的小小的朱紅色瓷瓶。 安靜的走道上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是自己的心跳聲。薛云圖深吸了口氣,盡力壓下縈繞在心頭的緊張。掩在大袖之下白凈纖長的手指已經(jīng)碰觸到了門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打開看清門內(nèi)的世界。 “唔!唔唔!——” 在薛云圖把門推開的瞬間,卻被人掩住了口鼻向后拖去。捂在臉上的大掌牢牢擋住了少女能夠發(fā)出的所有聲音,她揮動著四肢死命掙扎,卻沒有任何效果。 心中已翻起驚濤駭浪! 那門已然打開了一絲縫隙,在薛云圖被拖進的雅間小門關(guān)上之前,她從那條縫隙中看見了衛(wèi)瑜出來問詢的身形,還有后方薛安的清晰影子。 以及端著托盤搭著潔白抹布弓腰立在那里的小二。 “什么事?”衛(wèi)瑜清朗溫潤的聲音在此時幾如噩夢一般。 “爺,小的來給您二位送酒菜?!?/br> ☆、第38章 ·乳燕投林 第38章 薛安!衛(wèi)瑜! 被緊緊捂住口鼻的薛云圖不顧形象的拼命掙扎著,在身后人手勁微松的一瞬間抽出腰間藏著的僅有一指長的匕首刺向?qū)Ψ健?/br> 這一刺極快極猛,像是拼盡了她所有的心力般狠絕。 她的手卻被緊緊的握住了。男人的手火熱又有力,緊緊握著薛云圖緊緊攥著匕首的手掌,掌心被吹毛可斷的利刃劃開不小的口子。男人輕而易舉的用一句話卸下了她手中的匕首和所有的心防。 “阿婉,別怕,是哥哥?!辈贿^數(shù)月不見,卻真正成長起來的青年眼含悲切的看著面前臉色蒼白的少女,嗓子里像是堵著什么似的難過,“苦了你了?!?/br> “當啷”一聲輕響,前朝傳下來的寶貝匕首就這么讓人隨意丟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臉面上的桎梏也消失不見。薛云圖瞠大雙目,呆呆看著面前明顯憔悴很多的男子。 “阿婉,可有傷到哪里?” 被握著手四處查看的薛云圖終于回過神來:“哥,是你?我可有傷了你……” “哥沒事?!?/br> 這短短的三個字換來了少女**燕投林般的擁抱,薛密緊緊摟著懷中消瘦許多的meimei,眼中終于涌起潮意。他眨了眨眼,一邊撫摸著阿婉的發(fā)心,一邊將目光投向了不知何時已垂首跪在旁邊的傅硯之身上。 方才他一心掛在阿婉身上,與阿婉近在咫尺的傅硯之的所有神態(tài)自然都盡收眼底。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緊張,絕不僅僅是臣下對主上的態(tài)度。 薛密的視線從meimei的發(fā)心移向了傅硯之隱在袍袖下并沒能藏好的蒼白指節(jié)。 “阿婉,哥哥回來了,你不用害怕了。”薛密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繼續(xù)拍撫著meimei單薄的背心,“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br> 薛云圖終于緩過神來,她猛地抬起頭卻撞到了兄長的下巴,忙從對方的懷中離開了些許距離,邊揉頭邊說著自己的擔憂:“哥哥,那對面包廂中坐著的可是衛(wèi)瑜與薛安!” “哥哥知道。”為了不嚇到已經(jīng)成了驚弓之鳥的meimei,薛密忍著下巴的疼痛維持著剛才的表情笑道,“那薛安狼子野心,哥哥卻不方便露面,所以隱了身形讓懷瑾去探他虛實……你可是擔憂駙馬?說來這許多年不見,你竟還認得薛安?!?/br> 早前薛密與傅硯之、衛(wèi)瑜三人分頭進城,陸續(xù)在這“尋一處”處匯合。傅硯之是最早到的,其次便是衛(wèi)瑜,反倒是最先進城的薛密最后到來。在他進店之前就偶然發(fā)現(xiàn)了似在街上閑逛其實在打探著什么的薛安。 薛密年歲比薛云圖長上一些,又身為太子對宗室們更加熟悉,一眼便認出了此時本該在藩國的薛安,已明白京中局勢之緊張。不過須臾時間薛密就將后續(xù)想個明白,便快步來尋衛(wèi)瑜、傅硯之,定下計策。 讓衛(wèi)瑜前去迷惑薛安。 眾所周知,衛(wèi)太傅家的嫡次孫、未來的駙馬爺衛(wèi)懷瑾是跟著太子下了江南的,那么衛(wèi)瑜現(xiàn)身京城,自然就代表著太子已然歸京。 皇帝雖已病危,但太子年富力強,既占著名義、也占著人心。 薛云圖見著兄長就覺得心中安定不少,對兄長口中的“駙馬”二字毫不放在心上,卻發(fā)現(xiàn)自己對薛安的熟悉是狠大的破綻,不由在心中暗暗警惕免得日后再漏馬腳。 也虧得是在兄長面前,可以無所顧忌。 而薛密也確實只是隨口一提,并無探究的意思。 在薛密的余光中,跪伏在地的傅硯之的脊背明顯更加緊繃了起來。阿婉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甚至完全忘記了方才擄綁她的人…… 看方才阿婉提起懷瑾時滿是戒備,完全不似幼時親近。只愿是她獨自在宮中扛起這般大事憂心過重已成驚弓之鳥,否則兩人感情想是已經(jīng)生變恐成怨侶……那他作為兄長,便是拼著悖逆父皇旨意也要取消這段賜婚了。 傅硯之看起來倒是個好的,只不知阿婉對他如何做想。薛密想著日后可能發(fā)生的種種,倒是覺得傅硯之看起來沒有往日順眼了——少有哪個疼愛meimei的哥哥會喜歡未來妹夫的。 見meimei心緒終于穩(wěn)定下來,薛密這才松了懷抱拉她坐下。將茶盞遞了過去之后,薛密輕松的神色也沉了下來:“阿婉,父皇如今怎樣?” 薛云圖的好心情完全凝滯下來,她臉上因著激動緊張而起的潮紅完全褪去,回復(fù)之前病態(tài)的蒼白:“父皇他恐怕……” 話不用說盡,意思已經(jīng)盡了。 一語未完,薛云圖的聲音已帶著哭腔抖動不停。 哪怕她重活一世,也無力接受從小疼愛自己的父皇即將離去的這一事實。這數(shù)月不過勉力撐著,待見著可以依靠的兄長就再也忍耐不住心中苦痛。 薛密喉頭一哽,強壓下眼底的酸澀。他拍了拍薛云圖的手背,卻也說不出什么安撫的話,只得岔開話來:“阿婉,你臉色怎的這般差?” 薛云圖偏著頭,壓抑許久的難過如海浪鋪面而來讓她說不出話。眼見著皇兄眼中擔憂越來越深,薛云圖想要解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哽噎的難以成句。 皇兄的眉頭已越鎖越緊,薛云圖急于辯駁,卻只打了個小小的哭嗝。 “殿下,千歲許是驚憂過度,方才臣無狀,想是嚇到了千歲?!?/br> 薛云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在大悲大喜之下將方才擄劫自己的人拋在了腦后。她轉(zhuǎn)過頭靜靜看了一忽,目光投向仍垂首跪在那里的傅硯之,借著對方插話的機會終于緩過氣來:“韻拾,你起來罷?!?/br> “臣不敢?!?/br> 公主聲音中帶著氣音,太子不愛武藝自然聽不出來,但傅硯之卻是聽的清清楚楚。 嘉和公主為侍疾病重不支——邸報上的字句一下子涌上心頭。公主千歲身體素來很好,騎馬行獵比京中貴女不知強上多少,怎么會這般輕易便垮了下去?但若想瞞過宮里宮外層層眼線裝病傳信,自然不是易事。 傅硯之這才知道自己當時所謂的“主意”是多么的不堪。他跪直了身體,剛剛觸碰過公主臉龐的手心冰涼一片。 薛密的心已沉了下去,臉上卻仍維持著溫柔神色,視線卻緊緊鎖在meimei身上:“阿婉,你想清楚再與我交待?!?/br> “皇兄,真不是你想的那般……” “阿婉,你現(xiàn)在既不愿說那我也不迫你?!毖γ苻D(zhuǎn)過頭來認真看向自己的meimei,“但你記著,為兄寧愿歸京時聽到你繼位的消息,也不愿意你為了‘太子’二字服食那些宮中秘藥?!?/br> “你亦是薛氏的嫡親血脈?!?/br> ☆、第39章 ·難成大事 第39章 薛云圖聞言著實一愣,回答的話不必過腦子便脫口而出:“皇兄,你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既然已故的鎮(zhèn)國大長公主可由女子之身護衛(wèi)我大夏近百年,那你為何不能以女子之身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薛密本是后怕之下的毫不顧忌,越說卻越覺得可行。更為著meimei的以身犯險惱怒不堪,薛密不由自主看向傅硯之,語氣很是鄭重,“你切莫妄自菲薄,為兄也不是短見自私之人。你我是一母同胞嫡親血脈,同是薛氏后人,若下次再有這般情境,你便大大方方登基為帝納了青年才俊延綿子嗣就是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薛云圖急急忙忙打斷了兄長的胡言亂語,目光滑向一旁垂首恍若未聞的傅硯之時亦忍不住紅了臉龐,“我雖不懼那帝位與天下悠悠眾口,但朝臣百姓眼中真正的正統(tǒng)只有父皇親封的太子。你既在民間無礙,那我如此行事豈不剛好成了那幫亂臣賊子清君側(cè)的好名頭?”她冷哼一聲,一邊伸手在太子腰間軟rou狠狠扭著,一邊紅了眼眶,“如今之事一了,哪還有什么‘下次’?” 太子不在朝中不明根底,但一直在天極殿侍奉湯藥的薛云圖對自己父皇的身體狀況只知甚詳。以明德帝如今的狀況,大抵撐不過幾日便要龍御歸天,到時薛密乃新帝,自然不會再有“下次”這般兵行險招的時候了。 薛密嗓間一時哽住,撫了撫meimei的發(fā)心,再無心玩笑正色道:“所以你以身試險到底服了什么藥?” 他畢竟做了二十年太子,再是溫和友愛的兄長在強收回憐惜要逼出meimei的真心話時周身全是滿滿的威儀。而本垂首在畔的傅硯之也忍不住抬起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公主。 薛云圖臉色之差氣息置若,只要是長了眼睛和耳朵的都能察覺出來。 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薛云圖也知道瞞不過對方,卻不知要從何解釋才能讓這兩個人精相信自己所言非虛——跟聰明人交談最不好的一點,就是他們實在太會發(fā)散,一點小小的疏忽就會讓他們腦補出整場的血雨腥風(fēng)。 “我……”薛云圖一時情急,生生噎住了話頭,她的臉色因著氣短更白了兩分,“并不是什么要緊的藥,讓御醫(yī)調(diào)理幾天便可無事……哥哥,咱們還是談?wù)碌暮?!?/br> 既然一下子想不到完善的說法,那不如先岔過去。到時有御醫(yī)佐證,也不怕兄長對自己今日的避而不談有所懷疑。 卻不想她話音剛落,這小小雅間中空氣突然凝滯成了一團,薛云圖左右環(huán)顧了下身邊兩個男人凌冽的眼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說錯了話。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嘉和公主突然有些心怯。她眼巴巴看向兄長,見對方無動于衷的樣子只得將目光投向傅硯之求救。 被那仿若存了一潭秋水的杏眸凝視著,傅硯之心中再是因著發(fā)散出的種種想法而勾出的驚怒交加也全都壓了下去。現(xiàn)下是大夏最尊貴的兩兄妹的交談,他便是旁聽也是不妥,更何論太子似已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心意…… 可到底不想駁了公主的期許。 又或許……傅硯之搖了搖頭,壓下心中臆想。只這一息就想好了應(yīng)對太子為公主暫時開脫的說辭。 滿心滿眼看著薛云圖的太子卻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他薄唇細微的動作一般,提前開口打斷了對方還未出口的話,避免了那個尷尬場景的出現(xiàn):“所以說,薛阿婉,你是真的服食了宮中禁藥?” 薛云圖:“皇兄我——” “如今京中情形你且與我細說?!?/br> 她急急剖白的話全被薛密打斷了。薛云圖看著板著一張臉的兄長,突然想起了前世那個只在至尊之位坐了兩年余的青年帝王。 圣上病體難支昏迷近十日,太子仍在返京路上不知何時能歸,遼東王世子已秘密抵京聯(lián)絡(luò)四方,臣工們心思各異心懷叵測,唯有太子速速回宮以震朝綱,讓那幫心懷不軌的小人收回他們的野心。 “傅將軍是個好的?!毖γ芤贿吀袊@一邊將注意力移到了靜默坐在旁邊的傅硯之身上,對方聽到這句話時神情毫無觸動。 這父子二人,倒真跟陌路人一般無二了。 “舅舅高義?!鄙钪笆栏党幹畬Ω祽咽a之死都置若罔聞的薛云圖趕忙岔開了話題,“只是如今薛安已起疑心,皇兄回宮之路恐要多生波折?!?/br> 是他無能,才讓meimei如此勞心費力。 薛密聞言愣怔了一下,他看著近在咫尺的meimei強忍下心中酸澀:“瞎擔心什么,他薛安不過小小諸侯王世子,就算拉攏得人心也不過是在前些時候能掀起些風(fēng)浪。我剛好能趁這個時期……分辨忠jia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