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趙敏禾再問:“那八個字是什么字?” 鄭苒啞了啞,才囁嚅道:“……王者之風,有容乃大。” 大周朝講究君子之風,推崇“君子坦蕩蕩”?;适抑?,太|祖皇帝認為治國者不單要通民生和政事,還要身據(jù)容人之量,方能撇開個人成見,擦亮雙眼將最合適的官員派駐到最適合他的官位上。因而他將這句話懸掛在帝王處理政事的崇政殿內(nèi),又要求帝王每日臨摹,以鞭策其品性。 趙敏禾見她意識到了,溫柔地摸摸她后腦勺,不再說什么了。 鄭苒和趙敏禾兩個,平日的表現(xiàn)都有些好動的傾向。不過趙敏禾自己卻清楚,其實她上輩子那些深埋在骨子里的靜從未褪去。 上輩子她身體的毛病出在心臟和免疫系統(tǒng)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六十天都無法到室外去,因為只要一絲絲渾濁的空氣或粉塵就能讓她暈倒。記得小時候有一回,她上輩子的哥哥實在抵不住她的哀求,就偷偷帶她出去了一次,只是去了本市的一個游樂園坐了一回旋轉(zhuǎn)木馬而已,結(jié)果當晚她就發(fā)起了高燒,后來一直在無菌病房住了一個月才被允許出來。 就這樣,長年的病床生涯造就了一個明明渴望體驗生命的活力卻不得不安安靜靜的她。 所以到了這輩子,有了在外面盡情跑盡情跳的機會,她當然不會再壓抑自己??墒堑搅苏律项^,她又習(xí)慣性地拿出上輩子的處事態(tài)度來,靜謐、敏銳而堅韌。 鄭苒則是從里到外地富有活力,她的活潑渾然天成。所以在趙敏禾眼里,鄭苒分明還是個小姑娘,即使她沒有上輩子的經(jīng)歷,大概也不會覺得鄭苒與她是個同齡人吧。 兩人正說話間,楊蘭錦靠近一步,輕聲提醒道:“圣駕已經(jīng)上岸了?!?/br> 這姑娘方才在趙敏禾與鄭苒這對嫡親的表姐妹說悄悄話時,不著痕跡地退開兩步,與一旁的另一位貴女說了一會兒話。這倒讓趙敏禾覺得她別有一番蕙質(zhì)蘭心。 鄭苒聽此,也不再糾結(jié)于表姐的說教了,興致勃勃地踮著腳看皇帝,一邊還使勁拉著趙敏禾的衣角示意她也快看。 在眾人的眼睛里,每隔兩三年才進京一回的趙敏禾也該是從沒什么機會見過皇帝的,故而趙敏禾也只好打起精神來,也跟著踮著腳看?!聦嵣?,十二年前承元帝南巡時路過瀘州,還曾在趙毅的府邸中抱過還在襁褓中的她哩。只可惜,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記得,那次承元帝又是微服來的,無法透露出去,所以大人們也從沒跟她提起過這一茬。 其時她還是個小嬰兒,見到的自然是年輕時候的承元帝,而且年代久遠,的確也不太記得清皇帝長什么樣了,現(xiàn)在她也挺好奇想再看看皇帝。 不過,圣駕離她們有些遠,這個距離雖可以看到人的動作和模糊的樣貌,卻看不大清人臉上的神色。 趙敏禾看到前面走的是承元帝和他的一眾皇子們,后宮女眷和公主們則正從龍舟上下來。 其中,距離承元帝最近的,是兩個半大的少年,趙敏禾只稍稍一回想宮中各位皇子的年齡,便知其中一位是如今后宮分位最高的林貴妃所出的八皇子韶亓荿,另一位則是她前些天在自家府門口見過的七皇子韶亓簫,也是楊蘭錦的族表哥。 皇商楊家,家大業(yè)大,府中幾房并立,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如今楊家的族長是七皇子的嫡親舅舅楊濤,趙敏禾的三嬸嬸楊氏則是楊濤的堂妹,他們這一支是楊家的嫡支。 而楊蘭錦的父親楊澍與楊濤是同輩,但關(guān)系則遠了一些,他們這一支早已從嫡支分了出去,且分家后并未再從商,而是入了仕。楊澍的父親是個能人,官至從三品太府卿,楊澍依托其父,如今已官至正四品下的禮部侍郎。因著楊澍這一支的出息,雖血緣有些遠了,嫡支卻也從未與他們這一支疏遠過。 按世俗算,趙敏禾確可以勉強叫楊蘭錦一聲“表姐”,那么與楊氏血緣更近的七皇子,她也可以稱呼一聲“表哥”了。但畢竟事涉皇室,她還不至于這么狂妄。 兩個皇子僅僅相差兩歲,身量卻差了一個頭左右,十分好辨認誰是誰。 只見得兩位皇子在上岸后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渡口河岸上的人群,八皇子一眼就看得出只是漫無目的地掃視過一圈,而身量高些的韶亓簫卻在瞄過幾眼之后,將目光定在了一群集中了好些京中貴女的人群中。 趙敏禾只聽得身邊幾聲小小的驚呼,卻又立刻有意壓抑了下去。她循聲望去,只見身旁的幾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們,粉紅著雙頰,赤著耳尖,卻仍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圣駕方向。 鄭苒見自家表姐一頭霧水,就又一次湊到她耳邊,用只能她們兩人自己聽到的音量道:“八殿下還小了一些,不過七殿下已經(jīng)十五歲了,沒兩年就該選妃了。我敢打賭,陛下一定已經(jīng)開始留意各家的女兒了。七殿下向來得陛下喜愛,將來前程一定不錯。就沖著他的身份,能嫁給他做正妃的話,以后就可以傲視所有同齡女子了。況且……” 趙敏禾見鄭苒露出一個賊兮兮得近乎猥瑣的笑,手指又暗暗指著那堆方才發(fā)出驚呼的少女道:“七殿下長得又好看!表姐你看這些紅了臉的,她們?nèi)撬即毫四?!?/br> 趙敏禾黑線,同樣壓低了聲音問:“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鄭苒瞇著眼擺擺手,道:“大家都知道哇!不過是表姐剛回來,還沒來得及跟你說罷了。聽說這一年來七殿下只要出宮門,就總會遇到幾樣美人落難的不平事呢。可惜……”她嘻嘻笑,“七殿下對哪個女子都不假辭色,只對楊jiejie這個血緣有些遠的表妹還挺溫和。我猜,這會兒七殿下一定不是在看那些貴女里的某一個,而是在看楊jiejie!將來的七皇子妃十有*也會是楊jiejie!” 她一邊說著一邊來來回回地看看身旁的楊蘭錦和圣駕中的那個高個的少年,趙敏禾也不由自主地看了個回合。 鄭苒說的在京中不算是什么秘密,楊蘭錦還曾因此被一些自視甚高的貴女排擠過,最終卻被她巧妙地化解了。如今鄭苒這來回掃視的目光如此光明正大,只要不是腦回路欠費,就都能明白她目光中揶揄的意思了。 楊蘭錦當然是個腦回路正常的人,在鄭苒如此八卦放光的目光下,她卻還是面色坦然,絲毫不見嬌羞,也未有扭捏做作之態(tài)。 趙敏禾見此,心道:阿苒這次大概是猜錯了。 第18章 現(xiàn)實的打擊 韶亓簫是帶著層層冷汗地回了自己的景平塢的,這里是他在襄山的居處。 剛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為自己斟上一杯涼茶,一口急急喝完還未覺得緩過神來,他干脆執(zhí)起茶壺,對著壺口咕嚕咕嚕一連大口喝了好幾口。 康平在外頭看著宮人收拾好東西,一進內(nèi)室就發(fā)現(xiàn)他家主子像渴了三天三夜似的給自己灌著涼茶,急急上前攔下茶壺道:“主子,這茶太涼了,您剛從外頭流著汗回來,就是再熱也不好這么灌著喝的,會傷了身子?!?/br> 韶亓簫本也冷靜了一些,便順勢放下了茶壺,也不去糾正康平誤以為他是熱壞了才喝涼茶解渴的說法。 他喘過幾下氣,覺著自己冷靜了一些了,才對康平說道:“那去給我換一盅來吧?!?/br> 康平應(yīng)過一聲,恭敬問:“要不給您取一盅冰糖紅棗銀耳來,再配上一碟芙蓉山藥糕可好?來襄山路上您午食吃得不多,倒可先墊墊肚子?!?/br> 韶亓簫隨意地點點頭,待康平端著涼茶正出門去,臨門口兒了卻又叫住了他:“康平,糕點就叫小廚房準備桂花糕就行了?!?/br> 康平應(yīng)一聲“是”,也沒在意他臨時改變心意的做法,便退出去了。 韶亓簫待再看不見康平的身影,才又站起來到屏風后搓了一條濕帕子出來,也不擦汗,只躺倒在搖椅上將溫熱的帕子覆在臉上,遮住了他臉上怔怔的神色。 他原以為自己要把阿禾奪過來,會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畢竟他是皇子,身份尊貴,性格還行,長得也算俊美。這么優(yōu)的條件,求取朝臣之女,很少會有家族不動心的。 真正要說難點的,就只有一件——正因為他是皇子,將來封爵之后,是可以有孺人、媵和其他妾侍的,且孺人和媵還可以上皇家玉蝶,比之一般官宦人家里的妾有體面得多。 可忠勇伯府卻是一個沒一個男丁有妾或通房的府邸,又怎會輕易答應(yīng)把女兒嫁給有像他這樣可以有名正言順的妾的男子?而從小在一家子“一生一世一雙人”中長大的阿禾,自然也不會對他這個隨時可以領(lǐng)別的女子回家的人動心。 所以他提前跟趙家的人接觸,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拐著彎兒讓阿禾提前三年入京,一方面也是為了讓趙家人從長久的相處上肯定他的品性。 他前世時覺得自己不該和前朝牽扯過多,也不怎么和對他挺和善的二姨母(楊氏)來往。但其實二姨母出嫁前與母妃很親近,只不過后來母妃進了宮,兩廂不便,這才來往得少了。這幾年來,他出入趙府,二姨母憐他失母,對他疼愛有加,連帶著趙府的老侯爺和老夫人對他也很和善。 之前他還沾沾自喜以為他已邁進了好大一步,只等正經(jīng)的未來岳父入京,他好好發(fā)個“此生只求一妻”的誓言,做出誠懇的姿態(tài)來——反正他有了阿禾,也不會再看得上其他女子——那么,未來岳父那里即使一開始不好說,但看著他長大的二姨母和與他接觸了這么久的兩位老人家,該是相信他的人品的,總該有些猶豫的。 一旦未來岳父肯聽聽家里其他人對他的評價了,那他娶到阿禾就不遠了。 卻不想,這段時日,他先是被林嬤嬤那一番話打擊,今天又被另一樁事嚇出一身冷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