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韶亓簫乖乖聽著,時不時誠懇地點個頭,生怕哪里不誠懇了惹得林嬤嬤再念叨上半個時辰。 可林嬤嬤竟中氣十足地又念了一刻鐘,氣都不帶喘一口的,還是那么的口齒清晰,條理分明。韶亓簫撐不住了,求助的眼神巴巴地轉(zhuǎn)向一旁同樣乖乖等著的康平和陶卓。 康平的臉色比韶亓簫更苦。他還從不曾知道原來林嬤嬤是這樣啰嗦的人呢,只好把頭轉(zhuǎn)向陶卓。頓時,韶亓簫也跟著看向他。 陶卓頭大,硬著頭皮打斷道:“林嬤嬤,殿下還受著傷,不如讓殿下早些休息吧?!?/br> 林嬤嬤瞪著眼睛瞅瞅他,道:“我還沒找你呢?殿下身份貴胄,去市井地方竟只帶了你們兩個?!你們不幫著勸勸他,竟還沒保護好殿下?” 陶卓敗退,康平上場。 他哭喪著臉道:“嬤嬤,您是沒看見那人多大的,再多的侍衛(wèi)也幫不上太多啊?!?/br> 林嬤嬤橫眉豎眼:“侍衛(wèi)能幫上一點就是一點!就是多幫上一點也比只剩下你們兩個……” 話音未落,殿外響起擊掌聲,承元帝來了。 林嬤嬤咽下正要出口的話,最后瞪了康平一眼,與其他人一起起身去迎承元帝。 身著黑袍繡五爪金龍大氅的承元帝踏著夜色而來,跨進殿中,無視了身后馮立人伸手要幫他脫了大氅的動作,只一個箭步走到欲行禮的韶亓簫面前,將他扶到榻上。隨后,承元帝伸手抓住韶亓簫的一邊衣擺。 “父皇!”察覺到承元帝的意圖,韶亓簫猛地壓下衣擺,尷尬得耳朵都微微發(fā)紅。 承元帝氣笑:“怎么?你有膽子弄成這樣回來,卻沒膽子給我看傷勢?” 韶亓簫吶吶言道:“父皇,兒子都大了,您別動手動腳的。” 承元帝道:“再大你也是我兒子,扭捏個什么勁?把手起開!” 韶亓簫聽出他語氣中的煩躁之意,想來好好的元宵佳節(jié)出了這事,還是京中天子腳下,承元帝的心情又怎會好得起來。 他不敢再阻擋,只好舉起一手甩甩,想叫其他人都出去。即使他這世跟承元帝的父子情從未消散,即使他沒有過前世活到四十幾歲的經(jīng)歷,也不好意思這么大了還當眾被自己老子剝光了衣服啊。 看他如此孩子氣得害臊拘束,承元帝反而心情好了些,卻仍瞪眼道:“你叫他們都出去了,誰來伺候你老子?” 韶亓簫一噎,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只好祈求地望著承元帝。 兒子的目光中深含著殷殷的凄切,承元帝讓了一步,揮手道:“都轉(zhuǎn)過身去?!?/br> 隨后,在承元帝的無聲命令下,韶亓簫只好視死如歸,先轉(zhuǎn)過身去,自己撩起衣擺露出后背給承元帝看。“胸口青痕不多,大多在背上和手臂上?!?/br> 承元帝皺著眉頭仔細看了看兒子身上的淤青,用拉過他手臂,果然在他兩手看到一些更嚴重的傷痕,上臂上的傷痕尤其明顯。 承元帝“哼”過一聲,故意往最深色那塊淤青上狠狠一按。 “嘶——”韶亓簫一躍而起,疼得眼淚水都快出來了。他控訴地望著承元帝:“父皇,我是您兒子!” 承元帝撩起衣擺起身,邊往外走邊說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兒上,誰懶得來看你?!?/br> 他語氣淡淡,行至陶卓身前站住了。 陶卓心里一緊,動作卻沒因此慢了,立刻跪下,雙膝及地道:“草民陶卓,叩見陛下?!?/br> 陶卓身上沒有官身,不知該如何行禮。從前他從未來過大興宮,只在宮外為韶亓簫跑腿辦過幾次不大不小的事。今日也是韶亓簫看他身上傷勢多,又知他家中只他一人,不想他晚歸之后還無人上藥,便在回宮時將他一并帶上了。 陶卓的行禮不倫不類,承元帝也不勉強,只上上下下打量過他幾眼。 韶亓簫上前解釋道:“父皇,陶卓是我前幾年幫過的一個人。他家從前是走鏢的,身上功夫很不錯……” 承元帝擺擺手,睨了他一眼道:“朕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否則,你以為今晚馮立人為何一句都不問便讓他一起回了宮?” 韶亓簫嘿嘿一笑,他就知道什么事都瞞不過承元帝。承元帝欣賞風光霽月的人,他要是把陶卓偷偷藏在暗地里,承元帝才會多想。 所以,兩年前他“無意中”插了一手,幫陶卓枉死的家人翻案之后,他便把立志要報恩的陶卓光明正大地放在宮外。剛巧那時舅舅已開始每年將他名下鋪子的情況反饋給他,他便每每叫陶卓與林嬤嬤一同出面,往那些鋪子里和舅舅府上跑了幾趟,又或是著他尋些孝敬長輩的稀罕物。 總之,一切都是別人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事,時間久了就沒人注意陶卓了。 去年他再叫陶卓暗中打聽忠勇伯府的動靜時,果然再沒人暗中盯梢了。 承元帝簡單問過陶卓幾句話,便離開了錦墨軒。 陶卓起身擦擦頭上的冷汗。韶亓簫拍拍他的肩,隨意道:“既然你已過明路了,以后也不必住宮外了,就留在我身邊吧?!?/br> 陶卓嘴角一抽,怎得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味呢?他心里囧囧地想著,臉上卻并不露出什么來,只感慨地道:“民間只說陛下是位明君,卻不想陛下是這么隨和的人。” 他方才反應雖未遲鈍,但也知道自己只是市井出身,禮儀舉止怎會被一國之君認可?只是方才承元帝神色間卻挺溫和,甚至還和說了“今日多虧你了”這種……類似感激的話? 韶亓簫一頓。他今生趕在陶卓被逼離開京城前就出手扶了他一把,卻也斬斷了他前往邊關(guān)投軍的路。故而今生的陶卓,雖仍靈敏機智,卻缺少了從戰(zhàn)場上歷險歸來的殺伐決斷。 上輩子的陶卓,頭回面對承元帝時已是一名靠一身功夫在軍中嶄露頭角的青年校尉,答起承元帝的問話來從容不迫,坦然自若,絕不會像今日這樣還帶著緊張及一絲彷徨。 韶亓簫托腮想了想,要不要這輩子找機會再把他扔邊關(guān)去歷練歷練? ———————— 承元帝出了瓏翠宮,并未回自己的寢宮,而是去了林貴妃的嫻吟宮。 剛進殿內(nèi),就有得了消息的林貴妃紅著眼睛迎了出來。 承元帝示意她無須再行禮,道:“朕來看看荿兒,他人呢?” 林貴妃輕聲回道:“受了些驚嚇,太醫(yī)開了安神湯,他喝了已睡下了?!?/br> 承元帝點頭,徑自去了韶亓荿的寢殿,一入內(nèi)室,承元帝就聞到了一股藥味,與方才他在另一個兒子那兒聞到的味道一樣。 他輕步走到床頭坐下,韶亓荿臉色比韶亓簫稍差一些,不過睡得倒是挺香,眉頭舒展,不見絲毫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