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jié)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卻是因他忌憚他身后士族的力量,兒子甘愿退出。她呢,事已至此,她也不強求兒子非得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但她必須弄明白,她一生都無法得到丈夫的憐愛,也是這個原因嗎? 承元帝定定地看著崔惠妃,斂下雙目道:“你錯了。當年正懿皇后也同樣出身士族,可太|祖照樣立了她為后,并且一生未再立妃?!?/br> 崔惠妃苦笑道:“可當初正懿皇后娘家已經(jīng)沒落……” “再沒落也是士族。況且,那時候有的是心思靈通的他姓士族,前赴后繼地投到正懿皇后那頭去?!背性鄣?。 崔惠妃怔忡了一下,隱隱明白過來,只覺得渾身開始充斥起冰冷的氣息來。 承元帝坐在她對面,靜靜道:“承元三年,朕欲在黎光、陳進、崔鵬三人之間選任一人為幽州節(jié)度使。名為節(jié)度使,朕卻旨在命此人主理怒江水患一事。治水一事所涉重大,朝廷撥出的銀兩甚巨,但朕當時初初登基,能用的人不多,能安心將這么大一筆銀兩交付又能兼具治水之才的人更是沒有。朕左思右想,才挑了那三個家中富貴且素日做事恭謹之人。事先,朝中只知朕要任命一州節(jié)度使,可沒人知道朕是為了治水一事。那三人朕也了解過,對治水也素?zé)o接觸。那日在朝會上,朕問起時,黎光一無所知,陳進只知皮毛,只有你那個叔父崔鵬,卻說得頭頭是道,連當時的工部尚書也開口夸贊?!?/br> 承元帝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輕輕道:“朕當時雖任命了崔鵬,心中卻始終存著疑惑。后來,朕的侍衛(wèi)查到崔家曾在那段時日緊急請了好幾位精通河道的老人入府時,朕聽得一點兒都不奇怪了。后來想起來,在那之前的某個日子里,朕曾在你的承香殿時隨口提過一句‘朕頭疼怒江水患擾民一事’。你確實聰明,只言片語便猜到了朕過不久便會派人往南邊擔(dān)此重任?!?/br> 崔惠妃在他提到“崔鵬”二字時便清晰明了過來。 那年才是她入宮第三年,秦華妃、李德妃先后懷胎生子,秦華妃甚至又懷上了第二胎,自己卻一直沒有動靜。本來皇后之下,妃位里李德妃體弱,而她與秦華妃得的恩寵差不多,但秦華妃自有了孩子,常常借口子嗣將承元帝拉過去。漸漸的,秦華妃開始超越她在承元帝面前的恩寵。 所以,她急了。她急迫地希望承元帝能看到她對他的用處,希望承元帝能看到她的父兄們能在朝上幫他更多,她于他而言更值得,而不是秦華妃那個只有一張臉能看的! 可他還是漸漸疏遠了她…… 只是從前她猜不透原因,只以為她不合他的心意。她靜靜地等著,以為他總有一天會看得見她的好。但先是秦華妃,后來更是盛寵的皇貴妃;皇貴妃去了,又來一個與她幾分相似的林貴妃…… 現(xiàn)在才得知,原來當初她自以為聰明的做法,反倒叫他離了心…… 崔惠妃依舊挺直著腰板,坐在夕陽的陰影中,帶著只有自己才察覺的緊張張口問了最后一個問題:“陛下,最初的時候我進宮,您為何會選我?” 承元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崔惠妃腰桿兒不動,眼中卻透露著殷殷的期盼。 他斂了眸光,像是在回憶著什么,輕輕道:“曾祖父曾與我言明,恩威并重,士族若不再妄圖占據(jù)大半朝堂,自然皇家也不必步步緊逼。朕登基后的第一次選秀,士族既下定決心非要送人入宮,朕收著又何妨。但王家表態(tài)并不愿送女兒入宮,朕只能從別家選。當時連同你們崔家,還有聞、鐘二家同樣讓朕滿意?!?/br> “那時候母后還在世,她替我試探你們?nèi)倚」媚锏男郧椤靥貙⒛銈冃偃雽m,又借口自己不適晾了你們半個時辰。當時掌事嬤嬤過去問你們喜歡什么樣的點心,我記得聞家的小姑娘回答得一絲不茍,說已是午膳時分不宜用糕點充饑,合理合時膳食才是正軌;鐘家的小姑娘拐彎抹角地打聽朕喜歡什么;只有你,大大方方地說自己曾聽父兄說起過宮中張大廚做的松瓤卷酥是一絕,想嘗一嘗?!?/br> “朕當時想的,這個小姑娘倒是直接得有點兒意思,不像另兩個那般無趣?!?/br> 崔惠妃低了頭,靜默了許久。 再次起身時,卻是提出了告辭。 承元帝并未再留她,點頭允了。 崔惠妃緩緩地轉(zhuǎn)身,卻又在走了兩三步后回過了身,又是一禮道:“陛下,新帝登基之后,請陛下允我出宮與芃兒同住。我在這宮里過了四十年,后面的日子想叫兒子多孝順些?!?/br> 承元帝詫異,扭頭去看她。 崔惠妃此話的含義,無疑是在表明自己與兒子放棄那帝王了。 她一直斂衽,維持著行禮的動作不動,只靜靜等著承元帝的回復(fù)。 半響,承元帝終是一嘆道:“罷了。既是你的愿望,朕成全你了。” 崔惠妃這才抬首,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容后轉(zhuǎn)身離去,卻在背對著承元帝的時候,她這才允許自己的眼角滑落一滴晶瑩的淚珠。 * 自這一日起,承元帝便開始對二皇子韶亓萱和四皇子韶亓芃二人多番打壓。大到二人在朝中的權(quán)柄,小到府中的管事仗勢欺人,凡是齊王府和敏王府稍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承元帝總是會在朝上將二人責(zé)問一番。 ——從前好歹承元帝要罵兒子,也是關(guān)起門來罵,除非氣急否則從不在眾臣面前如此?,F(xiàn)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承元帝已對二人不滿了,二、四兩位皇子已不在他的儲君人選之內(nèi)。 一時之間,除了小部分還在蹦跶的人,大部分原本支持二人的官員,紛紛下了船。 韶亓萱去年開始就一直品嘗著從云端落下的滋味。支持他的人日益減少,見他身上頹廢之色愈發(fā)濃重。即使裝容整潔,也掩飾不了他眼底的青灰色和愈加憔悴的面容。 與頹廢的韶亓萱相比,韶亓芃反倒很端得住。先前如何,現(xiàn)在也如何,只除了兩樣——一是敏王府的交際一下子少了很多,從前不說韶亓芃和王氏交友廣泛吧,每月的聚會也夠讓夫妻二人忙碌,現(xiàn)下除非姻親相邀,他們夫妻便很少有去的;二是他不再參與原先士族一黨的大會小會,更不耐煩聽人說煽動他再次起來的話。 韶亓芃府上也有門客,他倒沒有遣人走,還言明若是他們愿意敏王府會接著供養(yǎng)他們。 但本期待在下一個帝王朝堂上大展身手的門客不在少數(shù),跟著這么個胸?zé)o大志的主子,看不到這個希望實現(xiàn)的門客們還是出走了一大半。 低調(diào),大約是現(xiàn)在最能形容韶亓芃的詞匯。敏王府—府衙—大興宮,這些成了他在非休沐日僅會出現(xiàn)的三處地方。 只有休沐日,才偶爾有人看到他帶上妻兒往外頭走走。或造訪親友,或出城踏青,總之都不是與政事有關(guān)的事。 韶亓芃自從這么做了,才發(fā)現(xiàn)其實這樣的生活與他七皇弟韶亓簫過的日子,有著很多相似之處。 也是直到現(xiàn)在,韶亓芃才發(fā)現(xiàn)他這位七皇弟從前竟沒有結(jié)過黨,府中竟沒有門客與謀士…… 他低頭失笑,自己從前還是太自以為是,以致忽略了許多。 * 韶亓芃失笑也好,失落也罷,卻都影響不了旁人。 璟郡王府中,趙敏禾在長生周歲后開始系統(tǒng)地教他說話,圓圓每日致力于逗笑弟弟。 前者進展極好,長生果然如吳氏所說,漸漸會說了長句子,比當初圓圓學(xué)說話時快多了。也隨著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去,長生的腿腳也愈發(fā)有力,能跑能跳起來,而不再是站過一炷香時間小人兒就開始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再搖搖擺擺地走上八、九步就摔倒。 趙敏禾現(xiàn)在倒是相信,她這個兒子確實比女兒要聰明又健康多了。 后者……不提也罷! 但圓圓不是個輕言放棄的孩子!她如今算是跟長生杠上了! 每當看見閨女一個勁兒地朝兒子做鬼臉,兒子卻雷打不動地肅著一張包子臉靜靜看著jiejie,說不笑就是不笑,看得煩了就蹭蹭跑開——他會走了之后的好處之一,韶亓簫笑得腰都要疼了。 另外,長生周歲之后,韶亓簫也最終為長子定好了大名,叫做韶仝鈺。在看著兒子的大名被記入皇室族譜之后,韶亓簫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