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認識?!瘪诣c頭,他背著陽光,一身黑色繡暗紋的長袍上有若隱若現(xiàn)的四指蛟龍,加上他唇角微抿,又慣常的氣勢駭人。小女娃不過一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正對著這樣一個人物,當(dāng)下蹬了蹬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嚇得直往呂遲懷里鉆。 “認識就好,認識就好,”呂遲熟練的將小女娃摟進懷里,摸摸她的后腦勺,然后低頭撅嘴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哄著,“不怕不怕,一會兒讓阿瑜給你找到爹娘,咱們再也不挨餓受饑了?!?/br> 他說著又抬頭對褚瑜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地方跑來的,這么小一個人,餓的不知多厲害,早上給她吃了兩頓粥,暫且緩一緩……”呂遲說到這里停住,抬眸撇了褚瑜一眼,咳了一聲繼續(xù)道,“也不知她父母怎么這樣狠心,連個小嬰孩都不管,莫不是嫌棄她是女娃?哼,不想養(yǎng)還生什么?” 褚瑜見他語帶試探,顯然是猜測到了這小女娃的身份,既是給呂遲的機靈勁兒弄得戳心窩子,又是給那可憐縮在呂遲懷里的小女娃的哭聲弄得心頭多了一絲無措與煩亂。 到底是他的血脈,如同褚宏安一樣,下面都有專門的宮人照料小女娃。而他們?nèi)绾螌Υ约旱男≈髯?,無一不是揣度了褚瑜的心思。無論揣度的對與錯,褚瑜未曾有過將他們放在心上管教與愛護的念頭誰都看得出來。 褚瑜身后站著的宮人上前一步,伸手道,“公子,將她交給我吧,莫要擾了你的清凈?!?/br> “等一會兒,”呂遲避開她伸手的動作,此時小女娃已經(jīng)漸漸止了哭,他抱著她讓褚瑜看,道,“她沒名字,殿下不妨賜個名字?!?/br> 宮人一愣,又不敢自己做主,只低下頭去等著褚瑜回答。 沒有名字便是個飄零無依的小草,有了名字就像是生根下來,更不說若是名字是秦王賜的,那在這宮闈之中的意義更就非同凡響。呂遲是個什么意思,清楚的很。 褚瑜垂眸看著那小女娃白凈可憐的面龐,從未仔細瞧過,如今看了竟發(fā)現(xiàn)有三分像自己母親。褚瑜垂在身側(cè)的指尖握了又松,好一會兒才道,“叫她褚靈?!?/br> 不僅是名字,更給了“褚”姓,話前與話后便是一道門檻,這無人問津的小草如今真正有了小郡主的身份。 呂遲這才笑瞇瞇的將褚靈遞給了一旁的宮人,又仔細吩咐,“可別再由著這么小的孩子跑了?!?/br> 雖然才半天的相處,不過褚靈頭一回受人溫和的對待,是以不愿意離開呂遲的懷抱。此時給宮人抱著,還要奮力的往呂遲這邊撲騰。 呂遲捏住她伸出來的小手,又用指尖撫了撫她的小圓臉,道,“阿靈,往后要記住自己的名字叫阿靈,可別再胡亂跑了。” 褚靈有些懵懂的看著呂遲,還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將會因為這個名字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呆了呆,跟著含糊的念了,“阿靈?” 呂遲抿唇露出腮邊的小酒窩,指尖一松,由著宮人將褚靈抱了出去。 “阿瑜只這兩個孩子吧?”院子里只剩他們兩個,呂遲立刻跳脫起來,繞著褚瑜走了兩步,似是想碰碰他又不太敢。若是個嬌柔的小娘子,說兩句好聽的話紅了臉便也就沒什么麻煩的了。偏生褚瑜是個高壯的漢子,呂遲左思右想也沒什么特別的法子,不知從何下手。 他有沒有孩子,呂遲是不在意的,反正他想睡得是褚瑜,同他的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只不過如今瞧著幾個孩子跟了個傻爹可憐見的,倒是想問問清楚。 褚瑜冷淡的看著他,知道這小少爺不會怕,“你知道她是誰的孩子,還敢那么說?” 呂遲一瞪眼,不以為然,“我哪里說錯了?且說,我猜出她是你的孩子,你記不記得她是你的孩子還說不準呢?!?/br> 周遭之人素來待褚瑜戰(zhàn)戰(zhàn)兢兢,偏生這小少爺是個受寵慣了的,半點兒不將秦王威嚴放在心上。當(dāng)場就敢在老虎頭上拍蒼蠅。 呂遲見褚瑜臉色未變,又只怕他在心里憋著,想了想美人還須哄一哄,于是又抬手在他肩頭拍了拍,道,“不礙事,不礙事,他們到底還小呢,你若是想做個好父親也很容易的,我雖不會做父親,但是我可以和你說我父親是個什么樣子,你同他學(xué)?!?/br> 同呂益學(xué)?褚瑜瞧著呂遲不知天高地厚的嬌慣模樣,天底下有幾個人能這么養(yǎng)孩子? “不必了。”褚瑜將呂遲放在自己肩頭就不愿意走,還揉揉捏捏的小手撥弄下去,開口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這地方你不可長久住著,自己去外頭找地方住?!?/br> 呂遲聞言面色一垮,不高興了,“這么大的地方,你分一間這么小的院子給我住,都不肯的?” “并不是不肯,”褚瑜看著呂遲委委屈屈的臉,活像是這小寶貝受了天大的氣一般,不知怎么原本理所當(dāng)然的話便像是帶了惡一般,一時之間梗在了喉嚨里。 長久的住在秦王宮里,的確不是長久之計。這個呂遲也知道,畢竟他是不請自來,禮數(shù)上就差了許多。 “我,我就住半個月,然后我就回去了?!眳芜t想了想,覺得自己該大度,于是又同褚瑜打起商量來。 褚瑜搖頭,沒得商量,“最多住三天?!?/br> “三天?”呂遲一把躥到前面捏住褚瑜的手,兇巴巴,“三天能夠嗎,為什么不讓我住?” 褚瑜也不敷衍他,輕描淡寫的道,“你在這里住的久,若是我造反了,豈不是多些不必要的牽扯?” 呂遲愣住,哪兒有人將造反放在嘴邊說的,他隨即大笑起來,“你倒是會說笑。”他頓了頓,又知道住三天的事情恐怕沒得商量,于是當(dāng)下沒羞沒臊的巴住褚瑜的手臂,能吃一點硬豆腐就吃一點硬豆腐,“三天就三天?!?/br> 明柳躲在房里從窗縫中偷偷瞧,一口牙齒咬的差點兒咯吱咯吱響。這秦王果然心懷不軌,就在院子里竟能把她家少爺摟進懷里?她痛心疾首的看著呂遲一臉春心蕩漾,少爺實在好騙。 棗木躺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太懂明柳在氣什么,他撈起一把花生米往嘴里送,又含含糊糊的道,“你看什么?” 明柳猛回過頭看他一眼,目光里的兇氣差點兒將棗木手上的花生米嚇掉了。 “怎、怎么了?”棗木一骨碌坐直了,有些局促的看著明柳。 明柳一言不發(fā)殺氣騰騰的往外走,開了門一鼓作氣的想將呂遲拉回來。卻不想褚瑜聞聲抬頭,不過看了她一眼,明柳的腿就跟著軟下去,方才的氣勢消了個干干凈凈。 呂遲一張小臉跟長在褚瑜手臂上似的,這會兒也跟著探頭出來看,一見是明柳,道,“哎,明柳,下午吃什么點心?” 明柳道,“奴婢去廚房瞧瞧,照著您喜歡的做。” 她說著一雙眸子來來回回的在褚瑜和呂遲的身上打轉(zhuǎn),末了防備的看了褚瑜一眼,雖然怕,但還是鼓起勇氣裝出兇來。 這目光同昨天晚上在馬車里沒什么兩樣,臟水一桶桶的往頭上潑,褚瑜偏頭看了一眼圓臉擠在自己手臂上,半張臉的軟rou歪著的呂遲,大有將他拖到房里再打一頓屁股的沖動。他忍了忍,將自己的手從呂遲的臂彎里抽出來,將他推到一邊站好,道,“事情說完,我先走了。” 呂遲有些可惜的看著他,“這就走啊?!?/br> 他說著兩步跟上去,按捺住想要拉褚瑜衣袖的手,想了想還要說幾句甜蜜蜜的話,“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點心,晚上我陪你吃飯啊,天氣冷你穿的這么少,回去記得添件衣服?!?/br> 小少爺自覺這么關(guān)懷人應(yīng)該是夠了,見褚瑜大步走了頭也不回,也并不放在心上,追求美人若想一點功夫的都不花費,那莫不是個棒槌來的? 呂遲高高興興的回過頭,就見明柳幽幽的看著自己,欲言又止。 以為她是跟著看褚瑜,呂遲道,“害羞了,害羞了,莫要管他?!彼睦锏男∪藘号踔樢呀?jīng)將褚瑜親了好幾口,面上卻將自己的雙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的將男子氣概端出來,大步回了房里。 第三十一章 太陽當(dāng)空,暖意融融。秦王宮里出來一輛模樣普通的馬車,悠悠的一路往鬧市去。 “等在外頭找好了院子,棗木你就先同李立就回去一趟,帶個口信報個平安?!眳芜t坐在靠窗邊絮絮說話,視線落在外頭街道兩旁的鋪面上,百無聊賴的一家家看過去。 同京城的繁華相比,秦都到底相差不少,沿街百姓衣著質(zhì)樸,面上朝氣倒是不少。 “住出去好,住處去好?!甭犃藚芜t的打算,明柳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她跪坐在呂遲腳邊,正為他整理衣擺上的一個小褶子,聞言抬起頭來露出一個笑,“總在那里住的確不好?!?/br> 才第一天就已經(jīng)逼著她家少爺摸腿摟腰了,要是住得久了,還敢細想?明柳心中氣憤,面上不敢顯露。 棗木愣里愣登的不知事情,這會兒只頻頻點頭應(yīng)話,后便渾不在意的笑嘻嘻的指著馬車外頭,“哎,少爺,您看那里多熱鬧。” 他指著的是一處雜耍攤,周圍正攏著一群人,熱熱鬧鬧的看著,時不時傳出一陣叫好喝彩之聲。 明柳給他氣著,咬牙伸手在棗木肩頭用力錘了一計,嘴上罵道,“傻蛋!” 少爺身邊跟著這樣的傻蛋,真是給人吃干抹凈了還不知道算賬呢。 棗木抱著自己的肩頭,又是迷惘又是驚疑,“你,你打我做什么?” 呂遲調(diào)轉(zhuǎn)視線,慢悠悠的挪到明柳身上,一雙杏眼也跟著睜圓了,疑惑道,“你打他干什么?” 明柳給兩人問了個語塞,紅著臉氣哄哄的扭頭坐到了一邊,不說話了。 呂遲便抬腳在棗木身上半真半假的踢了一腳,道,“成了,定是你個呆子惹了人不痛快,自己去哄,可沒我的事兒?!?/br> 明柳心頭滯著,對著兩個傻蛋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半晌將氣忍了下去,又坐到了呂遲身邊,鼓著臉將前頭沒弄完的褶子繼續(xù)撫平。 等馬車行到一處鬧市拐角,李立將韁繩一拉,停住了。 呂遲要用的許多物件都沒了,一樣一樣都要重新配過,藥鋪、成衣店種種要弄得事情可不少。呂遲犯懶,不愿意下馬車,棗木同明柳便自個兒去了,讓呂遲坐在車窗邊上曬太陽,李立兀自在馬車外頭坐著。 呂遲的目光這里晃那里瞧,從街上的路人看到店里的客人,他正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忽的瞥見一旁明柳與棗木剛進去的藥鋪里出來兩個男子。兩個男子一個身材高挑面目俊朗,一個身形中等面目也十分尋常。呂遲分明看見那身材高挑的男子伸手想拉住尋常男子的手,尋常男子不肯,紅著臉躲了。那身材高挑的男子便笑著跟上去,兩人湊得近,說話也十分親密。 呂遲從一邊窗戶跟著看到了另一邊窗戶,眼見著他們出了藥鋪進了不遠處的一家書局。 他才對男子開了竅,對這些本是十分好奇的時候,可周遭沒有一點兒人知曉相關(guān)的事情。從前還好,如今褚瑜就在自己面前晃悠,呂遲如何耐得住性子?別的不說,呂遲想,下去看看人家怎么相處,偷學(xué)點東西也是好的。 李立正在外頭打瞌睡,呂遲推開門跳下馬車,將他驚醒,跟著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公子您去哪里?” 呂遲穿的是普通粗衣,身上能顯出身份不同的飾物也全都取下了,看著不過是個面龐軟軟的半大少年。他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書局,道,“我就去看看那里的書,你就在這兒守著馬車吧。” 李立循著他手指之處看去,書局的確不遠,他能照顧的到,便點了點頭,重新坐了下來。 呂遲快步走過去,書局里頭寥寥沒幾個客人。柜臺后面站著的正是那個面目尋常的男子,一見呂遲進來,他笑道,“請進,正好新上了不少書,您看看?” 他一開口說的并不是官話,呂遲懵懵懂懂的聽明白了幾個字眼而已,正糊涂的盯著他看,一旁的門簾給人掀開,那俊朗的男子大步走出來,一見呂遲,不過上下略一打量,就知道呂遲不是本地人,開口便是一口正經(jīng)官話,“這位客人倒是面生?!?/br> 呂遲聞聲收回放在尋常男子身上的視線,轉(zhuǎn)頭看過去,那男子手上正拿著一碗吃食,熱氣騰騰的氤氳著水汽??±誓凶右贿呎f話一邊走到尋常男子的身邊,將那碗勺放下,并低頭細細的在他耳邊囑咐了兩句,后還面色不善的抬頭看了呂遲一眼。 尋常男子似乎因為呂遲在而有些不自在,躲了兩下,抬頭正好看見呂遲的一雙漂亮眼睛如貓兒一般睜得圓圓,又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這邊看,他就更是騰地一下紅了臉,惱怒般的用力踩了俊朗男子一腳。 呂遲瞧見這一幕,登時心里就有了七分底。他挪挪移移到一邊,隨手拿起一本書,問,“我先看看再買,成嗎?” 俊朗男子點了點頭,渾不在意似的,“你看吧?!焙笥譁愡^去哄那尋常男子。 呂遲用書掩面,實則偷偷看著兩人相處。他心中一時驚嘆,一時了悟,一時點頭,一時咋舌。 原來要哄,要寵呢,還不能是一般的疼寵。 呂遲自以為這邊的動靜弄得很小,卻不知道他那雙眼睛露出來的光有多亮。 秦凌忍了一會兒沒忍住,沉下臉來開口道,“你偷看什么?” 常青山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怕他發(fā)脾氣,“哎,別這么兇?!?/br> 呂遲見給那俊朗男子抓了現(xiàn)行,他也不害怕,只將手上的書放下,腳步輕快的到了柜臺前,抿唇帶著點笑,說話直愣愣的嚇人,“我瞧你們兩個挺好的,想看看你們怎么相處,好回去同我心上人學(xué)一學(xué)?!?/br> 常青山一愣,卻沒想到呂遲直愣愣的就將兩個人的關(guān)系給戳破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yīng)對,他看看呂遲,又看看秦凌,干脆別過臉去不說話了。 秦凌先也是一愣,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瞧著呂遲唇紅齒白的小模樣,也覺得新鮮,心里又帶了捉弄的意思,便問,“哦?你想學(xué)什么?” “什么都想學(xué)。”呂遲老老實實的道,從前讀書的時候遇上先生都沒這般乖巧好學(xué)。 秦凌想了想,將他往一邊帶,雖然心中已經(jīng)大半確定呂遲是身居下位的那一個,還是開口問他,“你在上面,還是他在上面?” 呂遲想了想,照著自己畫的那一箱子春宮圖,心里不知為什么有了無窮的底氣,理直氣壯的道,“當(dāng)然是我,”末了怕秦凌不信,又補充一句,“他給我折騰的不行呢?!?/br> 如今雖沒有,呂遲想,過些日子他總要到手的,到時候且看著吧。 秦凌目光頓時有些不同,他的視線在呂遲的小身板上下掃視了兩圈,轉(zhuǎn)念便知道左不過是呂遲自己臆想,然而他也沒戳破,只道,“那你要問的,問我便是了?!?/br> 呂遲點點頭,“好的好的,”他仰頭看著秦凌,認認真真的問,“怎么哄人高興呢?” 小少爺向來都是被哄的那一個,如今有了哄人高興的念頭,卻不知怎么下手,無措的很。 秦凌也是難得碰到如此坦蕩的,他想了想,又道,“要對他好,要讓他知道你心里有他,記得時常夸他,常常抱抱哄哄也是好的,他嘴上說不好,多半只是怕羞,不能由此退卻,主動才是訣竅?!?/br> 呂遲越聽越是這么個道理,不由面帶崇敬,“哎,真是這樣的,他極怕羞,我摸摸他的手他都是羞的。” 秦凌聞言,就更忍著笑囑咐,“這種時候,就更要往前一步了,可不能猶豫。” 呂遲連連應(yīng)下。 秦凌想了想又到后頭拿了一本書出來遞給呂遲。 呂遲低頭一瞧,書上印著《龍陽秘法》四個字,封上就畫著兩個男子勾纏的畫面。他哎呦一聲,連忙捧住了。又聽秦凌在一邊道,“這書上寫了不少好東西,你回去看了,大有裨益?!?/br> 呂遲一把將書塞進自己懷里,臉上的笑掩不住,“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