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好、好的吧?!眳芜t心里更加沒底,屁股挪挪蹭蹭到軟榻邊上,只留半個懸在上面,恨不得撒腿就跑的架勢。 他看著褚瑜將信紙抽出來,一張看完換到另外一張,每一個動作仿佛都被刻意放慢,亦或是只在他眼里看著有千年那么長。終于,約莫小半刻鐘的功夫,褚瑜將那信紙又疊好規(guī)規(guī)整整的放了回去,動作很隨意的將那信封擺到了軟榻的小幾上。 呂遲小小的松了一口氣,以為這是沒放在心上的意思。 他笑笑,湊過去拉住褚瑜的手道,“吃早飯去?” 褚瑜也對他笑笑,靠近了親親呂遲的嘴角,聲音不起不落,“阿遲自己去吧,”他頓了頓,直言不諱,“我喝醋喝的肚子撐。” 還不如直接嚇嚇自己呢!呂遲想,如今這樣不咸不淡的,反而讓人覺得瘆得慌,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時候會發(fā)作。 他一骨碌的爬到軟榻上,十分沒有禮儀的半撅著屁股將那信封撈到自己懷里,準備三兩下將那信封給撕碎了表決心,嘴上還嘟囔著,“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早該扔了?!?/br> 誰知那信封與信紙夾雜在一起太厚實,呂遲咬牙使勁兒弄紅了臉頰,也沒能將信封撕碎。 “我不是不舍得啊,”呂遲苦著臉,覺得自己要哭了,他抬頭對褚瑜道,“我這是力氣太小了……” 褚瑜對他到底很無奈,他伸手將呂遲抱到自己身邊,將下巴擱在呂遲的肩頭,道,“我并不是在意他寫的這一封信,我在意的是你前頭的那么多年,都有他的蹤影,我們之間倒似乎沒有那么多趣事?!?/br> 他越發(fā)忍不住覺得,自己是幸運之極才將呂遲留在自己身邊,而從前的事情不知留有多少種可能造成不一樣的結果。 “嘁,”呂遲反抱住褚瑜的腦袋,很不以為然,“你要說趣事,將棗木叫過來,從我們兩三歲讓他給你一路說到現(xiàn)在,就前天我還讓他陪我磨了豆?jié){呢,褚清算得了什么特別的?” 他親親懷里褚瑜的臉頰,很認真的哄他,“明柳、明蘭都陪我做過很多趣事,阿芙,阿平和阿修也一樣,可只有你是特別的啊?!?/br> 小信鴿落在窗沿,歪著腦袋看褚瑜的頭給呂遲抱在懷里,覺得有些奇怪:怎么白天穿著衣服也要這樣弄? 第八十六章 (一) 車轱轆慢慢悠悠的從皇城里轉出來。前后兩輛, 樣式很普通, 如果不是親眼看著從皇城里出來的。還不信那是皇宮里的車。 呂遲和褚瑜并排坐著, 褚宏安與褚靈一左一右,一個正襟危坐, 一個歪歪斜斜空心里慌, 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上座的褚瑜。 呂遲嘴里含著一塊兒糖, 說話含含糊糊, “宏安,扶著阿靈,怎么像是沒骨頭……” 褚宏安對待褚靈也很生疏,對如今才三歲左右的軟娃娃, 連哪兒下手都有些不知。只是聽見呂遲的話,也便只好試著伸手去夠。 褚靈怕褚瑜,對褚宏安也沒少多少。這時候心里正惶惶不知怎么辦, 忽的看見褚宏安伸出兩只手來,一下嚇得踉蹌站起來往呂遲懷里撲, 嘴里喊著, “父、父親!” 呂遲一顆糖壓在舌頭底下,正探頭看向窗外,猛地給褚靈撲過來,一時不查小糖塊給生吞了下去。 “咳、咳!”他瞪著眼睛一陣咳嗽,強忍著難受抱住褚靈。 褚瑜動作飛快,伸手在呂遲的背上運了內力拍了一下,讓他順勢將那卡住的糖塊吐了出來,正正巧巧落在他放在呂遲嘴邊的手上。 “哎呦,”呂遲順了氣,長長的舒了一口,眼眶里眼淚都憋出來了,“差點給我嗆死?!?/br> 他低下頭摟住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現(xiàn)狀的褚靈,并不怪她,反還問她,“怎么了,你怕什么?” 褚瑜的手橫亙過來,拎住褚靈的衣領準備將她從褚靈懷里揪出來。卻不想褚靈雙腿蹬著拼命往呂遲懷里鉆,打定主意不想被褚瑜抓住。 “胡鬧!”褚瑜皺起眉頭,面色冷下來。 “你才是胡鬧,”呂遲啪的一下打開褚瑜的手,緊緊摟住褚靈,“她一個孩子又不懂事的。” 后又低下頭去將褚靈的小腦袋掰上來,在她粉白的臉上親了親,笑了笑道“有什么好怕的,這個是你父親,那個是你是哥哥?!?/br> 他伸手指了指褚瑜,又指了指褚宏安,兩個人一個比一個面冷。 呂遲是渾不在意,褚靈悄悄的探出一個腦袋來看,一瞬間對上他們兩人的目光,又趕緊將腦袋給縮了回去。 她認定只有呂遲一個可以親近,另外兩個就是冷面閻羅王,不過是一個面嫩一個面老些。 “你們兩個自己活該,”呂遲抱著褚靈,瞥一眼當?shù)?,瞥一眼當兒子的,最后將目光落到自己女兒身上,“阿靈反正好得很的?!?/br> 褚靈埋首在他懷里,聽見最后這句夸獎,有些高興。偏頭看看呂遲,又伸手緊緊握住他的手,十分信賴。 “父親,好?!彼_口夸贊,依舊是怯怯的。 別的都不要緊,只是這性格因為前幾年的影響,到現(xiàn)在還沒能全改過來,有些瑟縮怯弱。 呂遲打算專心將她的性格改一改,否則再長大一些就定型了,后面就更加難辦。 “叫父親,”他指著褚瑜,又捏住褚靈的手將她的手按到褚瑜的臉上,“你看,他又不兇的?!?/br> 秦國皇帝的臉面給皇后把持著公主的手捏面團似的弄,威嚴全無。 “喏,這個是你哥哥,也沒什么好怕的是不是?” 太子的臉面還留著些軟綿的rou,給呂遲揉兩下,自覺的在父親面前失了儀禮,面頰不由得閃過一點兒紅,有些手足無措的坐在了原地。又不好說這樣不妥,只能求助一般的看著褚瑜。 褚瑜縱著呂遲,由著他胡亂來,“女孩子家,也沒有什么要緊的?!?/br> 呂遲駁了他的話,“胡說八道,女孩子也不好膽子這么小的,且阿靈她又不是天生內向的性子,都是后天被你們嚇得?!?/br> “還有宏安,”他接著說,“照理也是個很好的哥哥,也是你父親沒有做好的緣故?!?/br> 褚靈依偎在呂遲的懷里,臉頰微紅也不知道聽懂沒聽懂,反正臉上是帶著笑意收不回去。 褚宏安也不知道怎么回應,他活這么大,一小半的時間有些懵懂,剩下的都是拼命努力想要得到自己父親的關注與認同。的確從來沒有人教導過他,正確的家庭關系與相互對待的方式。 對待褚靈,他大部分時候的冷冰冰都是源自于不知所措。 褚瑜輕輕點頭,又從一邊取過帕子,將呂遲唇邊的糖漬擦了,“還要阿遲幫著一點點慢慢來才是?!?/br> 呂遲揚起下巴,順著他擦拭的動作左右晃動,面上因為褚瑜認同的話露出得意的神色,“那是自然,沒了我,那就難以改正了?!?/br> 褚瑜忍著笑,手慢慢放下來,又看向褚靈,稍微猶豫一下,從一邊的小盒子里取出一塊糖果遞到褚靈的嘴邊。 褚靈給他嚇了一跳,猶豫的不敢動,然而那糖塊散發(fā)著一股子甜香,直直的往她鼻子里鉆。她抿著嘴唇,還是慢慢的張開嘴巴,將那糖果含進了嘴里。 “甜,甜的,”她看向呂遲,又看向褚瑜,頭一回忍著膽怯打從心底里夸了褚瑜一句,“父親,好?!?/br> “你瞧,這不是挺好得?”呂遲笑瞇瞇的將褚靈抱起來,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后頭再很溫和的告訴褚靈,“下一回去哥哥那里拿糖吃?!?/br> 經(jīng)這么一下,左右兩邊的臉都摸過去也沒將她怎么著,褚靈已經(jīng)收了大半的怕,跟著呂遲點點頭,答應了下來,“好。” 四個人坐在一輛馬車里,看著跟普通的一家四口沒有什么兩樣。 (二) 褚靈的確是由著呂遲一點點改正習性,這是個長久積累的活,一時半刻急不了。 只要他在宮里,每天褚靈都要由著小宮女帶著去請安,請安以后也不馬上走,多半要留下來吃午飯,偶爾連午覺也在皇后的寢宮里睡了,一路玩到下午去。 次數(shù)多了就成了習慣,偶有呂遲出門不在宮里的時候,褚靈還要找人。 這么到約莫小半年光景,已經(jīng)像是親父女一般融洽和諧。恰好遇上年節(jié)將至,呂遲和褚瑜說好了一個人回晉國的時候。 “我大概前后要走一個月,路上行的慢一些,早點走遲點回,省的趕路很麻煩。”呂遲將兩個孩子叫到自己的寢宮里頭,許多話一句句的囑咐過去,“冬衣我昨天問過,已經(jīng)都做好了,沒多久就送過來,你父親哪里如今走不開,宏安可以多幫襯,連帶著你meimei也要看顧些?!?/br> 他拉住褚靈的小手,對她道,“聽你父親和哥哥的話,知道嗎?” 褚靈還有些懵懂,不知他是個什么意思,傻乎乎的道,“聽,我聽父親的?!闭f著伸出小手抱住他的手臂。 “知道你乖的,”呂遲將褚靈抱到膝頭,和她解釋,“后面我有一陣子不在家里,要去你外祖父外祖母家過年,你陪著你父親和你哥哥先,來年等局勢穩(wěn)固了,咱們再一家人過去。” 這一連串的話頗為復雜,褚靈聽的半懂半不懂,只揪住呂遲的手執(zhí)拗的道,“那,我聽話,祖父,祖母我也聽話?!?/br> 呂遲沒辦法,只好從頭挑著簡單的話和她解釋了一遍,小半天功夫,褚靈才弄清楚呂遲這是要走,還好長一段時間不回來。 “別走!”她瞪大眼睛驚恐的抱住呂遲,好像怕他轉眼就飛出窗外不見了似的,“阿靈,阿靈和父親一起走。” “阿靈。”褚宏安站在一邊,伸手對著褚靈,“過來,我?guī)慊厝??!?/br> 褚靈一聽這話,越發(fā)覺得自己轉眼就要被帶走和呂遲再不相見,更不肯放手,“不,不走的?!?/br> 呂遲哈哈大笑,嘴里道,“你這傻乎乎的小東西?!彼瘃异`,哄騙她,“那我?guī)е阕?,咱們兩個住在祖父祖母那里,再也不回來了,好不好?” “不回來?”她看看褚宏安,又想了想,興許是在想褚瑜,稍作權衡一番,也就想通了,這里的父親和哥哥還是自己和父親?答案實在簡單的很,“不回來吧!” 褚靈拋出一個干脆肯定的答案,臉上隨即露出甜蜜的笑容。 繞是從前與褚靈不夠親近,可這小半年來也總是培養(yǎng)出一些感情。就這么一個meimei,說全不在意那是假的。更別說有呂遲長久以來哄著他們。 褚宏安臉色露出點失落來。 “下回,下回鐵定帶你去?!眳芜t抱著褚靈,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好玩的,興許將你姑姑也一塊兒帶過來?!?/br> 褚靈半懂半不懂,還沉浸在要和呂遲遠走高飛的甜蜜思緒里頭,迷迷糊糊將這一頁給揭了過去。 因著這樣提前說過,是以等呂遲隔兩天離開時,也沒將兩個孩子叫到面前說過話。等褚靈反應過來要去找父親請安,呂遲的馬車已經(jīng)搖搖晃晃的出了京城。 御書房外,兩個侍衛(wèi)面目肅正的站的筆直。忽見一個小娃娃歪歪扭扭的跑過來,淚眼汪汪的往前沖,身后還跟著一個慌慌張張的小丫頭,一時之間攔也不是,迎也不是。 “公主!”宮女提著裙子氣喘吁吁的追著褚靈。 一年前還跟個瘦弱的小雞仔似的,一手就提起來了,轉眼給皇后喂養(yǎng)教導了一年,身子壯了膽子也大了,活像一條泥鰍似的左右鉆來鉆去,愣是一路都沒抓到,眼見著就要將書房門推開。 雖說是個四歲不到的孩子,公主千金之軀,兩個侍衛(wèi)也不敢伸手去攔,只將步子往褚靈的面前挪了挪,以期她能停住腳步。 誰知褚靈抿著嘴巴,頭一低就從兩人身體之間的縫隙里鉆了過去,“父親!”她猛推開門,高聲叫道。 褚瑜正在里頭和李勛商量政事,忽地給她打斷,齊齊看過來。 換做從前,給人這么看著,莫要說其他,第一個就是要轉頭找個人躲到他身后去。這時候褚靈給著急的情緒占據(jù),不僅忘了怕,連膽子也跟著大了很多,別的不說,徑直道,“父親,父親不見了!” 頭一個父親叫的是褚瑜,第二個說的是呂遲不見了。 李勛兩步退到一邊,和褚靈問了安。 褚靈百忙之中也還記得回禮,隱約有了點呂遲一直想帶出來的公主禮儀。這讓幾個月不見褚靈的李勛刮目相看。 “你父親回晉國了?!瘪诣さ皖^看著跑到自己腳邊的小娃娃,原本說到這里就沒了,后轉又想到呂遲平常囑咐的話,于是又抬起手來在褚靈的腦袋上輕輕摸了下,稍稍用著平時與呂遲說話的語氣和褚靈道,“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來。” “不成,不成的?!瘪异`見不到呂遲,心里慌得不得了,她一把抱住褚瑜的腿,淚眼汪汪,“要和父親一起去。” 褚瑜就瞧見過呂遲哭,那還是因著其他緣故。哄呂遲,他已經(jīng)手到擒來,更懂那小東西一眨眼一呼吸是為了什么,可面前這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卻實際上讓他很手足無措。 他對褚靈,從沒有真正上的不喜歡,很多時候都是不知如何與她相處而擺出來的冷臉。那興許都不是冷臉,而是思索的時候不自覺帶出來的漠然臉色。 就像是這個時候,他對褚靈就沒有一點兒辦法。 “別哭?!瘪诣ぶ缓冒櫰鹈碱^,以期能像從前一樣嚇一嚇她,她就轉身去找小宮人,一氣兒跑回自己的寢宮去。 可沒有想到,這會兒這么兇起來,反而讓褚靈想到呂遲,哇的一聲哭的更響,“父親,要父親!” 哭聲響徹皇城,也不知道外頭的人聽沒聽的見。 呂遲窩在馬車里,旁邊坐著明柳,此時肚子已經(jīng)微微隆起。棗木坐在馬車里頭,隔一會兒問一句,“餓了沒有,”再一會兒又問一句,“渴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