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新皇轉(zhuǎn)頭吩咐牢獄長,“你們拿出點本事來,可別讓長公主死了。” 先皇去世,太子登基,原來的大公主自然升級為長公主。 牢獄長帶人來潑了她一身冷水,又往她嘴里灌了一碗苦澀的汁水。就是這個東西,讓她求死不能。神志強行清醒了許多,樓音才看見新皇身后還跟著許多人,那些都是曾經(jīng)跪在她面前瑟瑟發(fā)抖的人,曾經(jīng)滿臉賠笑討她歡心的人。 樓音死死盯住門欄外的新皇,那就是她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啊。 有人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綁到了木架上。一陣熱浪襲來,牢獄長面目猙獰地拿著炮烙緩緩走來。巴掌大的鐵烙覆在她的臉上,一陣燒焦的味道立刻充斥了整個牢獄。許是被折磨久了,直到臉上發(fā)出一陣“嘶~”樓音才感到撕心裂肺的痛。她喊叫,她謾罵,她掙扎,她手腳亂踢亂打。她的表情越猙獰,門外的人就笑得越歡。甚至還有人笑彎了腰,大家閨秀皇后娘娘也難得笑出了聲。尤甚的是她那親哥哥,眼淚都笑出來了。 身旁還有許多人給皇帝出主意怎樣折磨樓音,誰想到的招兒越狠越新鮮,誰就得賞。 墻倒眾人推,那些將她一步步算計到如此地步的人還不放過她,一本本奏折遞到御前,給她安了許多莫須有的罪證,讓皇帝可以更名正言順的折磨她,如今還要到牢獄里來親眼看她的慘狀。能討得新皇的歡喜,何樂而不為呢? 緊接著有人拿了鐵鉤來,樓音慘然一笑。這兩個月的牢獄生活,樓音至少挨了幾百次鞭笞,幾百次板子。連她的手指甲也被一個個拔掉,可新皇就是有辦法讓她活著,讓她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如今她總能死了吧? 可是不然,那鐵鉤只是剮去了她的雙眼。 在她最后的光明里,出現(xiàn)在她視線中的是那樣一群狠毒的人。他們的臉印在她的腦海中,一個也抹不去。 終于有一天,那個曾經(jīng)讓她滿心愛戀卻棄她而去的少年又回來了。 滅了她樓氏的國。 “阿音,你似乎不開心?你的哥哥害了你,我便殺了他,把他的血rou剁成渣,拌在你的飯菜里,好不好?這個國家負了你,我便滅了這個國家,讓天下人的血填滿你宮里的池塘。阿音,你說我對你好不好?” * 樓音從夢中驚醒,見天已經(jīng)蒙蒙亮,而自己后背卻被冷汗?jié)窳艘黄?/br> 枝枝連忙帶人進來伺候樓音梳洗。這些日子公主似乎經(jīng)常做噩夢,醒來后就深情恍惚,好一陣兒才能恢復。梳洗完畢后侍女傳了早膳進來,冰糖百合馬蹄羹、枸杞粳米粥、牛乳菱粉香糕、螃蟹小餃兒、藤蘿餅,樣樣精致無比。 “公主,咱們已經(jīng)到了京都邊境,今天下午便能回宮呢?!?/br> 樓音神情恍惚,點點頭,吩咐道:“叫所有人快馬加鞭,咱們要在中午之前趕到趙國公府。” 今日是趙國公尤將軍的壽宴,尤將軍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他的壽宴自然聚集了京都眾多權貴。 趙國公府建在乾坤大道,府門向道而開,整個大梁能有此殊榮的人家戶屈指可數(shù)。府門前車水馬龍,來往的都是刻著家徽的馬車。樓音下了馬車,在門外迎來送往的尤管家半張著嘴巴愣了一會兒才鞠躬行禮:“竟不知公主駕到,老奴有失遠迎!” 早有侍從去通知了尤將軍,不一會兒,尤將軍與樓音二人就在中堂之前相遇了。 “阿音,你怎么來了?!痹趹?zhàn)場上廝殺了一輩子的男人高大威武,從眉尾到嘴角的一條蜈蚣般的刀疤是他一輩子功勛的象征。若不是那道疤痕,尤將軍也曾是大梁朝出名的美男。 樓音扶起了正在行禮的尤將軍,道:“舅舅的壽辰,難道侄女兒不該來?” 尤將軍尤兆是已故皇后的親哥哥,樓音的親舅舅,如今統(tǒng)領著幾十萬尤家軍,是大梁王朝自皇帝之下手握大部分軍權的人。樓音此時才明白,皇帝一旦仙逝,舅舅才是自己最強有力的依靠??上耙皇啦幻靼走@個道理,只仗著皇帝的寵愛,不重視母族的力量,后來尤將軍被jian人所陷害她竟也無能為力。 也難怪尤將軍此刻吃驚,樓音最不愛參加宴會,向來都是差人送些奇珍異寶便算了,連皇上的壽宴她都敢躲懶不露面。如今她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趙國公府,別人竟覺得今兒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尤將軍眼神微閃,剛毅的臉上有些許溫和,話不多的他領著樓音往中堂去,此時,尤將軍的夫人也匆匆趕來,“大公主竟然親自來了,妾身沒有好生迎接,當真是失禮了?!?/br> 尤夫人年逾四十,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紋,但風華氣度卻是隨著年輕漸長,穿著素雅卻貴氣滿溢。 按理說女眷到了別人府上都是隨女主人去后宅,即便公主也不例外,但尤將軍卻帶著樓音去了中堂,那里全是朝廷重臣與王侯將相。 “阿音,這次你親自去江南監(jiān)督運河開鑿,辛苦了半年讓工程步入正軌,皇上龍顏大悅,你做得很好?!庇葘④娛莻€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此刻臉上也掛著自豪之情,“這運河開鑿計劃由你提出,又由你監(jiān)督施工,果然是我的好侄女?!?/br> 眼看著走進中堂了,樓音淡淡一笑,“舅舅在外血戰(zhàn)沙場,阿音自然也要在內(nèi)為國分憂?!?/br> 話音剛落,中堂內(nèi)所有人皆起身行禮。每個人心思各異且不說,但此時的場面還是很好看的。樓音鳳眼微瞇,看著這一室熟人,只覺恍若隔世。有仇人,有恩人,此刻都恭恭敬敬地行禮。 說起來今日尤國公府上聚集了京都所有權貴,但卻沒有一個親王。倒不是尤將軍面子不夠,而是當今圣上早已將各個王爺發(fā)配到了各自封地,且這幾個王爺還是當年奪嫡時幸存下來的無所作為的皇子。 樓音心想,自己若有父皇的鐵手腕便不會落到那樣的下場了,只怪自己光是性子像極了父皇,卻沒有父皇的心計與手段。 打量了一圈,樓音問道:“太子沒來嗎?” 以尤將軍的面子,太子該來賀壽的。 “殿下日理萬機,臣不敢勞動太子殿下?!?/br> 樓音嘴角勾起譏笑,緩緩與尤將軍一同落座。 不等樓音喝上一口熱茶,就有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傳來:“聽說公主回京途中帶走了和州知州大人的兒子,途中遇險王公子不幸墜崖,公主還封了王公子什么‘大梁第一面首’,公主如此羞辱朝廷命臣,令人心寒呀!” 尤將軍聞言,眼角一抽。 公主立功歸來,人人恭賀還來不及,敢于當面潑冷水的也只有太子少傅商大人了。樓音看也不看他,抿了一口茶扭頭對尤將軍道:“舅舅府上的茶真香,比本宮在江南喝的茶好多了。” 室內(nèi)一陣寂靜,只聽得見樓音的茶杯碰到桌面的聲音。 “商太傅平日里教導太子還不過癮,竟還要來教導本宮?” 商太傅本就是閑職,不掌朝政實權,他所仰仗的不過是自己是太子恩師,女兒又是太子妃,將來的皇后,他便是將來的國丈爺,以及他在朝中桃李無數(shù),自成黨派。 “老臣教導得了太子,自然也是教導得了公主的。”商太傅滿面孤傲,渾身上下一股老學究的迂腐之氣。 “嘖?!睒且魮u頭,腹誹這個商太傅還是這么討厭,“商太傅傾其所學教導了幾年太子也不見成效,如今換了劉太保做老師,可見商太傅能力一般。怎么,難道商太傅還想禍害父皇的其他兒女嗎?” 整個中堂一股暗流涌動起來。 太子資質(zhì)平平眾所周知,但皇帝的幾個兒子卻個個都不爭氣,太子已經(jīng)是矮子里面充高個的。平日里皇子間的比試都是太子拔得頭籌,臣子們自然把太子夸上了天,只把太子平庸此事藏在心底,保持緘默。但此刻大公主說這樣的話,明面上是說商太傅能力不足教導太子,可暗地里大家都聽得出來公主是在說太子資質(zhì)不足,換了幾個老師也不見長進。商太傅不僅是太子老師,也是是太子岳父,此刻面子上到底掛不住。 尤將軍頭疼,自己這個侄女兒怎么說話如此不留情面,太子好歹是她哥哥,商太傅又是太子妃的父親,這下可怎么收場…… 此時,門外一人緩緩走來。 樓音定睛看去,那人兩眉入鬢,眼若流星,風姿特秀。踏春光而來,朗朗如日月光,濯濯如春日柳。 他著一身竹青色長袍,黑發(fā)只由白玉冠束氣,這樣普通的打扮,卻吸引了中堂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 “在下前來為尤將軍賀壽,愿公如衛(wèi)武,百歲尚康強?!?/br> 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可惜,除了樓音,沒人知道那人溫和無害的偽裝下,就是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第3章 舅舅的宴會 樓音垂眸,掩住眼里的慌亂。 尤將軍起身,扶起了那人,“季公子多禮了?!?/br> 季翊隨尤將軍入座,眼睛似不經(jīng)意掃了樓音一眼。 室內(nèi)交談聲再次響起,樓音卻覺得自己耳邊嗡嗡作響,再聽不清別人在與她說什么,她手指緊緊扣住座椅的把守,后背竟也冒著虛汗。 度日如今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樓音只得稱自己想去與尤將軍的女兒敘舊,尤將軍看了她一眼,道:“阿音你可是不舒服?怎么臉色這樣蒼白?” “許是連夜趕路累著了?!?/br> 語畢,樓音便匆匆逃離了現(xiàn)場。 尤夫人在后宅招待各位命婦,樓音聽說各家小姐們都在百花園里,便直接去了百花園。 烈日炎炎,小姐們都在湖邊亭子里坐著,遠遠看去,小姑娘們穿紅戴綠,比園子里的花還要嬌艷。枝枝看樓音徑直走過去,便道:“公主,那里人太多了,不如咱們先找個地方歇一會兒吧?!?/br> 在季翊出現(xiàn)之前,公主都好好的,可如今卻臉色蒼白,枝枝不由得擔心。 樓音不說話,腳步停了下來,但卻不是因為枝枝的勸說,而是因為那些世家小姐里有她的熟人。 “季公子當真是風流人物,昨日在景平堂畫的鳥兒真是栩栩如生,好似要從紙上飛出來似的!” 這是南陽侯府家的嫡小姐,聲音嬌俏甜美。大梁王朝民風開放,男女大防并不嚴,閨中女子談論男子并算不得什么,連未婚的男女一同出游也被看做美事。 樓音頓了頓,繼續(xù)聽著她們的談話。 商太傅家的二小姐商瑜聲音里卻帶了幾分刻薄,因為是太子妃的meimei,總比別人多幾分傲氣,“瞧你說的,不就是畫了只鳥嗎,有什么好稀罕的,不知道你是去看人的還是去看畫的?!?/br> 南陽侯府家的秦小姐即刻紅了臉,但也不愿輸上一截兒,“那倒是,商瑜向來堅信女子無才便是德,若是你去了景平堂,定是盯著季公子看連眼珠都不轉(zhuǎn)一下呢?!?/br> 眼看著兩人之間的戰(zhàn)火就要燃起來了,一位妝容清麗的女子緩緩開口道:“瑜兒也別嗆秦小姐了,這季公子好是好,但終究只在吟詩作畫上出色,寫起策論來卻差了許多,聽說武藝也不精,前兒跟太子去打獵也只勉勉強強射中一只兔子,這樣的人不值得咱們爭論。” 待戰(zhàn)火被平息,小女主人尤暇才發(fā)話,她掰開橘子分給了幾個小姐,笑道:“是呀,若有點本事,也不會被周國送來做質(zhì)子了,胸無大志的人,終究上不得臺面。” 商瑜不接她的橘子,尤暇也不生氣,笑瞇瞇地去拉商瑜的手,商瑜卻一把甩開了她,轉(zhuǎn)過頭去。尤暇笑了笑,輕言細語地在商瑜耳邊說了許多好話,這才消了她的氣。尤暇又連忙去一旁勸說了秦小姐半天,這才算把這一茬說過去了。 尤暇一回頭便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樓音,她連忙站起來招呼:“公主什么時候來的?也不通知一聲,讓meimei好生準備一下?!?/br> 樓音慢慢走過去,笑道:“才到府上,想來找你敘舊卻碰見你們聊得正歡,也就想著不打斷你們了。” 尤暇訕訕地笑了,“姐妹幾個私下說些不著邊的,倒是讓公主見笑了?!?/br> 樓音看著自己這個表妹,生的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巧笑倩兮,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 “難道本宮就不是暇兒的jiejie了?你們私下說得話我就聽不得了?” “jiejie當真玩笑話。”尤暇將座位讓給了樓音,其他小姐們紛紛起身行禮,各個垂首斂目,沒了剛才的機靈勁兒。畢竟她們剛才在討論的人是公主愛慕的對象,要是被公主聽見了,那可就慘了。 樓音只當沒看見幾位小姐的拘謹,對尤暇說道:“你不久后就要嫁入東宮了,雖是側(cè)妃,但是你是尤家的女兒,太子妃不敢讓你吃虧的?!睒且舢斨娙苏f著這話,尤暇也難免臉紅。 商家世代清貴,商太傅教導了兩任皇帝和現(xiàn)任太子,身份尊貴卻并無朝政大權在手,他的女兒做太子妃最合適不過,出身高貴,品行皆為天下女子表率,可以母儀天下卻又不用擔心外戚掌權。 但說到底,太子妃的娘家沒有尤暇的娘家強勢。 一旁的商瑜輕哼了一聲,卻又不敢多說什么。她敢對著尤暇發(fā)脾氣,是因為知道尤暇素來好脾氣,可這位公主她可不敢惹。 樓音在商瑜與尤暇之間坐了下來,一時間眾人無話。樓音掃視一眼,端起侍女奉上的茶。茶是上好的雨前龍井,guntang的沸水冒著熱氣,樓音只覺杯身燙極了,手一松茶水便盡數(shù)潑到了商瑜身上。 “??!” 一聲驚呼,商瑜的侍女立刻圍上來,各個嚇得臉色蒼白。樓音站了起來,按住瑜的肩膀,道:“本宮一時手滑,竟燙著商瑜,真是對不住。” 商瑜來不及應樓音的賠罪,茶水實在是太燙,她眼淚瞬間流了一臉,尤暇也急得不行,連忙找了人擁簇著商瑜去了最近的客居偏廳,卻不想樓音也跟著去了。 公主一時失手燙傷了人,本不是什么大罪,也沒有人敢說公主的不是,況且這位公主向來是目中無人慣了的。 但此刻公主一臉擔憂地跟著去了偏廳,其他人不好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得緊跟著去了。 侍女們在偏廳里給商瑜上藥,她的袖子被翻開,雪白的肌膚上著實是被燙紅了一大片,樓音面無表情地看著侍女上好了藥了,這才開口道:“商瑜千嬌百寵的,要是留了疤本宮可過意不去,不如請趙國公府上的大夫來瞧一瞧,本宮也放心些。” 果然如樓音所料,商瑜突然變了臉色,連忙說道:“小傷而已,哪里需要勞動大夫,趙國公府的傷藥是天下最好的,肯定不會留疤的。” 樓音只是笑笑,“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商瑜可不能馬虎,定要請大夫來好好瞧瞧?!?/br> 商瑜的反應越大,樓音就越肯定心中的答案。 “臣女現(xiàn)在也不覺得痛了,不過就是茶水燙了一燙,何須勞動大夫呢?!鄙惕つ樕系臏I痕還沒干,她眼里全是恐懼,“公主的心意臣女心領了?!?/br> 樓音眼里的擔憂也恰到好處,她回頭對女主人尤暇說道:“你且快去請大夫,不能任由商瑜任性?!?/br> 商瑜的話全然被樓音當做了空氣。樓音語氣雖和善,可是此時誰還敢再推脫,說不定這位公主就突然翻了臉。其他看熱鬧的人也不愿挪步了,這其中顯然有好戲看,何不等著看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