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沒人看清這個老嬤嬤是什么時候沖出來的,她死死抱住紀(jì)貴妃的手哭喊道:“打不得,打不得啊娘娘!” 樓音撥開臉上發(fā)絲,目光掃過紀(jì)貴妃的臉龐,高貴從容,好似她不過是在踩死一只螞蟻。紀(jì)貴妃怒極反而淡定下來,如今新仇舊怨堆在一起,她在這里與樓音是爭不出個什么來了。閉目呼氣,紀(jì)貴妃指甲掐進(jìn)了自己的掌心,幾乎是從牙縫里憋出幾個字來,“我們走!”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祭祀臺走去,樓音心里暗罵:蠢貨。 ☆、第20章 秋獵三 紀(jì)貴妃不問緣由便以為是樓音欺凌月美人,她一定想不到月美人觸到了皇帝心里最敏感的防線——皇后?,F(xiàn)在去告狀,無非是給月美人下催命符罷了。 走出老遠(yuǎn),紀(jì)貴妃順了一口氣兒,才問道:“你今日怎就招惹上了樓音?你當(dāng)初進(jìn)宮之前本宮不就告誡過你不要招惹她,凡事都忍她一步嗎?” 月美人氣不過,身上衣著*的,即便披上了披風(fēng)也難以御寒,她憤恨地說:“表姐,今日是她莫名對我發(fā)難,不僅讓丫鬟打了我,還將我扔進(jìn)了湖里,已經(jīng)囂張得無法無天了,難道咱們還要一味忍讓不成?” 看著月美人臉頰還紅腫著,身上也完全濕透了,發(fā)絲上還夾雜著水草,樣子狼狽極了,但這正好能惹了皇帝的憐憫之心,好好治一治那樓音。想到這里,紀(jì)貴妃更是加快了前往祭祀臺的步伐。 “皇上昨晚還說要賜我夜明珠呢,我到底也是皇上的寵妃,紀(jì)家的女兒,她這樣折辱我,不僅是將咱們紀(jì)家的顏面踩在腳下,更是打了皇上的臉!”月美人摸了摸自己的臉蛋,眼里的憎恨掩也掩不住,“今兒個皇上要不治她的罪,我可就不活了!” “少說點吧你,把你的委屈留到皇上面前說去?!毖垡娭搅思漓肱_,紀(jì)貴妃瞪了月美人一眼,她立馬就露出楚楚可憐的眼神,眼眶紅紅地,眼淚說掉就掉。 “喲!怎么了這是?”長福在觀禮臺外,見紀(jì)貴妃帶著像剛打完仗的月美人匆匆趕來,以為出了什么事呢,“月美人娘娘這是出了什么事?” 月美人啜泣著說不出話,紀(jì)貴妃便道:“皇上呢?本宮要見皇上?!?/br> 長福眼睛直溜溜地看著月美人,知道事情不小,便說道:“皇上還在獵場,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奴才這就派人去通報一聲?!?/br> 紀(jì)貴妃默許,然后回頭看了一眼月美人,吩咐道:“一會兒你就盡數(shù)說你今日如何委屈,樓音如何不分青紅皂白就折辱你?!彼а弁漓肱_,氣不打一處來,“這些年她也囂張慣了,如今更是無緣無故就發(fā)難于你,無非就是念著本宮要登上皇后寶座,她的地位不保了?!?/br> 月美人抽泣之余,連忙附和:“是呀,我不就是說了幾句先皇后霸占后位許多年,總算要輪到表姐您母儀天下了,樓音她便如此發(fā)難我,太無法無天了?!?/br> “你說什么?”紀(jì)貴妃臉色忽然慘白,恨不得一把抓住月美人的領(lǐng)子,“你說你說了什么?” “我、我、”紀(jì)貴妃的眼神突然就像要吃人一般,月美人嚇得連連退了兩步,“我說先皇后……” “你是不是還背地里嚼了舌根?”紀(jì)貴妃再也忍不住,死死捏住月美人得手,不讓她再往后退,眼珠快瞪出來了,“是不是說了對皇后不敬的話?” 見紀(jì)貴妃如此模樣,月美人不得不將自己今日說的話全部抖了出來,這一下,反而是紀(jì)貴妃氣得渾身發(fā)抖,差點背過氣去,“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進(jìn)宮前本宮便警告過你,先皇后是絕對不能提的!” “喲,這又怎么了?”長?;貋?,卻看見紀(jì)貴妃扣住月美人的手腕,一幅要吃了她的表情,“貴妃娘娘,月美人娘娘,皇上剛獵了一只野鹿子,這便回行宮,在秦毅殿召見您。” * 長福找到樓音時,臉色很難看,月美人在御雄殿哭斷了氣,不知這次大公主要如何收場。 “公主,皇上請您去一趟秦毅殿。” 樓音懷里抱著七公主,正喂她喝粥呢。 “急嗎?不急的話,先讓阿鸞再吃點東西,小孩子餓著了就不長個兒了?!?/br> 六皇子坐在樓音旁邊,嘴里塞著雞腿,不清不楚地說道:“讓我再次一個雞腿吧?!?/br> 長福難為情地鞠了一躬,道:“公主,急著呢,您趕緊去吧。” 秦毅殿內(nèi),幾個御醫(yī)圍著月美人,掐人中的掐人中,把脈的把脈,而紀(jì)貴妃靜靜站在皇帝身邊,不發(fā)一言。 樓音從殿外走進(jìn)來,逆著光,讓人看不清她的模樣。紀(jì)貴妃袖子里的雙手緊緊握住,后背濕了一片,但面容還算平靜。只要月美人抵死不認(rèn),事情就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 “阿鸞跟著奶娘坐到一邊兒去,軻兒好生看著meimei,別亂跑?!卑仓煤昧藘蓚€小娃娃,樓音這才緩緩行禮,“給父皇請安,給紀(jì)貴妃請安?!?/br> 紀(jì)貴妃瞥了六皇子和七公主兩眼,不知樓音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你將兩個小孩子帶來做什么?” 樓音淺笑,眉眼彎彎,看不出一點慌亂,“這可是我的證人。” 見樓音如此淡定,紀(jì)貴妃不禁頭皮發(fā)麻,總覺她又要耍什么鬼把戲…… “父皇,在兒臣開口之前,不如先聽聽六弟說說看,他今日看見了什么,聽見了什么,如何?” 皇帝本對今日之事尚有疑慮,他的女兒行事風(fēng)格雖然乖戾了些,倒不至于平白無故傷人,反而月美人平日里也是個囂張跋扈的主,今日之事錯究竟在誰還不能僅憑月美人一面之詞便斷定。 “公主莫找些小孩子來搪塞本宮與皇上?!奔o(jì)貴妃搶先開了口,一雙杏眼直瞪樓音,“你倒是與本宮分說分說,今日月美人不過與你起了口舌之爭,你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月美人五十個巴掌,后來不顧本宮的勸阻,將月美人扔下湖,現(xiàn)如今月美人人事不省,你到底有沒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紀(jì)貴妃口舌伶俐,一長串職責(zé)之詞下來,連長福都皺了皺眉頭。 皇帝見月美人在一旁昏睡不醒,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絲,身上雖已換上了干凈衣服,但發(fā)絲還沒有干透,殘留的水漬使得一張小臉狼狽極了。 “紀(jì)貴妃說的可屬實?” “句句屬實?!?/br> 御雄殿內(nèi)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一旁的太醫(yī)們也噤若寒蟬,不想樓音回答得如此干脆,紀(jì)貴妃倒一時接不上話了。 “阿音,你這次鬧過了?!?/br> 皇帝嘆了口氣,樓音終究是太任性了,月美人是紀(jì)貴妃族妹,紀(jì)氏貴女,樓音如此羞辱她,便了打了整個紀(jì)氏一族的臉,紀(jì)氏族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是,月娘娘說皇后娘娘壞話?!?/br> 這時,七公主稚嫩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殿內(nèi)的寂靜,“兒臣聽到了月娘娘說皇后娘娘壞話,大jiejie才打了月娘娘的?!?/br> 七公主睜著圓鼓鼓的眼睛,盯著皇帝,有點膽怯又有點懵懂。紀(jì)貴妃心一沉,但還算鎮(zhèn)定,說道:“這里哪里輪的上小孩子胡言亂語,奶娘呢?趕緊把七公主和六皇帝帶走,在這御雄殿上成何體統(tǒng)!” “兒臣也聽見了!”六皇子聽見紀(jì)貴妃要趕他走,連忙說道,“兒臣和阿鸞捉迷藏,躲在假山后面,聽見月娘娘說皇后娘娘壞話了!” 皇帝走上前兩步,逼近六皇子身前,開口道:“她說了什么?” 二皇子向來怕皇帝,他握緊拳頭,像是要上戰(zhàn)場一般,挺著胸脯說道:“月娘娘說皇后娘娘狐、狐媚皇上,不知廉恥,還說大jiejie也和皇后娘娘一樣……” 見皇帝的眼光漸漸森冷起來,六皇子也開始發(fā)抖,“月娘娘還說貴妃娘娘馬上就要做皇后了,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 “你胡說!”原在一旁假意昏睡的月美人聽到這里終究忍不住,一把推開了身邊的太醫(yī),卻不小心跌倒在地,幾乎是一路連滾帶爬的到了六皇子面前,“誰教你胡說八道的!” 此時在一旁不明白情況的七公主又補(bǔ)了一句,“兒臣也聽到了?!?/br> 眼前的景象,是月美人極力的辯解,皇帝依然一言不發(fā),但眼里已經(jīng)多了許多怒氣,而紀(jì)貴妃反而安靜了,估計在想對策。 樓音此時反而很淡定。兩個小孩子的話并算不上鐵證,皇帝不會只依憑兩個孩子的話就定了月美人的罪,但君王善猜忌,這兩個孩子的話足以撩起皇帝對太子以及紀(jì)家的忌憚,以及日后的疑心。雖然自己此次少不得挨罰,但只要在皇帝心中種上了一絲絲對太子以及紀(jì)家的顧慮,那便值了。 紛雜吵鬧中,樓音隱隱約約聽到月美人說自己唆使六皇子與七公主誣陷于她,樓音皺了眉頭,道:“皇子不過八歲,七公主三歲還未滿,我若是要唆使,也得挑個心智成熟的?!?/br> 月美人生怕皇帝相信了六皇子的話,連忙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冤,而紀(jì)貴妃也再淡定不下去了,“皇上,月美人她萬萬不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皇上您不可相信啊……” 紀(jì)貴妃還未說完,月美人梨花帶雨的臉上已經(jīng)清清白白了,見皇帝始終不為所動,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便道:“臣妾千不該萬不該說了前皇后的閑話,但臣妾絕沒有說過天下將是太子的這樣的話,臣妾若說了,天打雷劈!” 原本讓月美人抵死不認(rèn),即便有人作證,但終究是小孩子,皇上信不信還未可知,可不爭氣地月美人就這樣承認(rèn)了自己說了皇后壞話,如此一來六皇子的話不就可信了嗎。紀(jì)貴妃恨鐵不成鋼,趕在皇帝發(fā)怒之前,一巴掌打在了月美人臉上,“你果真說了前皇后閑話?當(dāng)初你進(jìn)宮時本宮是怎樣教導(dǎo)你的?你還不趕緊賠罪!” 月美人被紀(jì)貴妃突如其來的巴掌打懵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向誰賠罪,只呆呆地看著紀(jì)貴妃。 殿內(nèi)只剩下紀(jì)貴妃和月美人的喘息聲,許久,皇帝終究發(fā)了話,卻是對著紀(jì)貴妃說的:“前皇后?朕一日未立新后,宓兒便依舊是朕的皇后。” * 出了秦毅殿,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野档脑苹\罩著行宮,偶爾有幾只鳥飛過,叫聲凄厲滲人。 到最后,月美人對自己不敬皇后的事情供認(rèn)不諱,但卻死活不認(rèn)她曾說了大逆不道的話。至于皇帝信不信,沒有人知道,到底皇帝只是褫奪了月美人的封號,并合宮申斥。但紀(jì)貴妃卻是坐立不安,皇帝若是真的聽見了月美人的話可怎生是好?那皇帝豈不是要懷疑紀(jì)家有狼子野心?越想越不安,紀(jì)貴妃便越看月美人這個罪魁禍?zhǔn)自叫臒?,尋了個理由將她到上清寺去,只說是到廟里為國祈福。 而樓音,自然也是少不得一陣罰?;实壑徽f,明日狩獵之后,便讓樓音回宮閉門思過。 雖是許多年來第一次受了這樣的罰,但到底是紀(jì)貴妃損失更多。以致第二天到達(dá)圍場時,眾人見受了罰的樓音依然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丁點兒萎靡的模樣。 樓音今日穿了一身黑色戎裝,別于其他女子的粉色,只因這是樓音的母親生前留下的。樓音抬頭看了看觀禮臺上的皇帝,果然他也盯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出神。 許是想起那一年皇家圍獵,京都第一美人尤宓一身勁裝,只駕馬走過那個不得勢的皇子面前,便讓這未來的天子唯有權(quán)勢的心中,多了幾分柔情。 樓音低頭笑了笑,握緊了手中的鞭子,卻感覺眼前一抹紅色晃過,樓音抬頭,看見秦語陽正騎著馬經(jīng)過她,對著她側(cè)身行禮。樓音回以微笑,只覺她腰間的玉佩格外刺眼。 果然,這連城的寶物,在季翊眼里也不值什么,是可以隨便送人的。 正想著,樓音便看見遠(yuǎn)方入口,季翊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兒緩緩前來。 同樣是棗紅色的馬兒,尤將軍有日馳千里的汗血寶馬,季翊這匹卻是羸弱老邁,瘦弱得似乎跑兩步就要倒下。 反倒是馬兒身上的人一身勁裝,窄腰長腿,英姿勃發(fā),與平日里翩翩公子的形象大為不同。 樓音譏笑,甩著手中的鞭子,說道:“季公子的馬倒是與你很配?!?/br> 季翊沒有說話,只看著樓音,目光一時溫柔如水,一時灼熱如火,直到把樓音看得渾身不自在了,他才說道:“公主終于主動跟我說話了。” 樓音冷笑,也不看他,依舊抬著下頜,望著遠(yuǎn)方的圍場。 而此時,紀(jì)貴妃也在觀禮臺看著樓音,嘴角浮起得體的笑容。 就是今天,樓音身邊只有一個窩囊廢季翊,沒有那絕世高手席沉,她要樓音再不能活著走出這圍場,讓她兒子的儲位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威脅。 ☆、第21章 秋獵四 秋風(fēng)吹起地上的片片落葉,隨著長福悠長的聲音又慢慢墜落。 每年秋獵總是有念不完的祈文,無聊綿長。觀禮臺上的人們正襟危坐,仔仔細(xì)細(xì)地聽著祭祀臺傳來的抑揚頓挫的聲音,祭祀臺前的少男少女們心思早不知飄到了哪兒去。鮮衣怒馬,神采飛揚,男子們想著今日定要奪個頭彩,獲得皇帝的青睞,女子們想著今日皇上賞下來的東西是些什么,是珍貴的首飾多呢,還是漂亮的布匹多? 不知不覺中,長福已經(jīng)念完了祈文,臺上的士兵揮舞了一下旗幟,對面的男子們便像離了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揮舞著手中的鞭子,意氣風(fēng)發(fā)。而這一頭,女子們也兩兩一組,帶著兩個侍衛(wèi)往叢林深處去了。 樓音勒著馬,走在前頭。季翊騎著他的弱馬,緊緊跟隨。兩旁的侍衛(wèi)盔甲在身,不發(fā)一言。 耳邊不時響起交錯的馬蹄聲,其他人已經(jīng)紛紛開始尋找狩獵目標(biāo),而樓音卻不急不緩,似在這叢林里散步一般。她本就不擅騎射,每年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從未奪得頭彩,此刻自然也興致缺缺,只是不知,今年紀(jì)貴妃為何又將她與季翊安排在一組?去年也就罷了,那是自己去求的,可今年又是為何? 紀(jì)貴妃做出了這樣的安排,只有樓音沒有動作,那其他人也便默認(rèn)紀(jì)貴妃是順著樓音去年的意愿,圓了她的心愿??扇羰莿e人還好,偏偏是紀(jì)貴妃,樓音不得不多想幾分。 百思不得其解,樓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突然,樓音前方出現(xiàn)一只黑色野兔,躲在一棵樹后,只露出了半個身子。一臉倦怠的樓音總算覺得有事可做了,便張開了弓,半瞇著眼睛瞄了半天才將箭射了出去。 可惜手上力道太小,瞄得又不夠準(zhǔn),箭在離兔子還有老遠(yuǎn)的距離便墜了地,受了驚的兔子立馬跑得無影無蹤。 樓音嘆了口氣,似乎聽到了身后季翊的一聲輕笑。 “與本宮一組,真是委屈了季公子?!?/br> “不委屈?!?/br> 得到了季翊的回答,樓音一點也不奇怪,她甚至懶得回頭去看季翊那虛偽的表情。 兩人無言,又繼續(xù)往前行。 隨著叢林的樹木越來越茂密,出現(xiàn)的獵物也越來越多。因為季翊那一聲輕笑,樓音難得地眼露精光,對騎射來了興趣。 忽然,樓音感覺西北方向的灌木叢一陣響動,帶起落葉間摩擦的悉數(shù)聲響,樓音騎著馬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果然看見一對犄角在叢中攢動。 從后背摸出一支箭,搭上了弓,瞄準(zhǔn)了灌木叢,千鈞一發(fā)之時,那犄角下棕色的鹿卻突然站了起來,飛快地往反方向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