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季翊往后移了兩步,說道:“閑來無事,去東市書鋪看看?!?/br> “哦……”妙冠真人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幾眼,漆黑的瞳孔偏有一點細(xì)微的白點,不仔細(xì)看還真看不出來。 季翊見妙冠真人只是盯著自己看,亦不說話,便拱拱手算作告辭,繞過他走了。 妙冠真人揣著自己的八卦鏡子,搖著頭說道:“真是不太平?!?/br> 小徒弟哪兒管他在嘀咕什么,連著幾聲催道:“師傅快點兒吧,皇上宣咱們進(jìn)宮呢,您可別耽誤了?!?/br> 說著,叫后面的車夫把馬車駛過來,載著妙冠真人進(jìn)了宮。 可妙冠真人到養(yǎng)心殿時,皇帝還在與樓音說話?;实垡娝麃砹耍B忙將他迎了上去,說道:“真人,快將護(hù)身符給公主?!?/br> 昨日在宮里,皇帝就為樓音求了護(hù)身符,只等著樓音出發(fā)之時給她配帶上。 樓音接過妙冠真人給她的護(hù)身符,隨手塞到了荷包里,說道:“謝過真人了?!?/br> 妙冠真人鞠躬道:“公主多禮了?!?/br> 兩人寒暄完,樓音也不再看他,只顧著與皇帝說話,妙冠真人卻是在一旁看樓音看得入了神。 “阿音此去可一定要萬萬小心。”這一次因是微服私訪,皇帝擔(dān)心平州那窮山惡水刁民多,特點增派了錦衣衛(wèi)中的精英隨樓音出行,可臨到出發(fā)了,還是擔(dān)心樓音的安全。 “父皇請放心,這幾年兒臣也算了天南地北走過了,不過是去平州視察災(zāi)情,算不得大事?!彼矒嶂实鄣男?,讓皇帝又驕傲又心疼,心里越發(fā)怨懟樓音為何生作了女兒身。 父女二人該說的話也說盡了,樓音不能再耽誤行程,與皇帝惜別后便踏上了離京的路程。皇帝跟到了養(yǎng)心殿外,看著樓音車馬漸漸遠(yuǎn)去,他心里卻還撲通撲通地跳。 “不知為何,朕這一次總覺得心里不安?!?/br> 妙冠真人對插著手,站在皇帝身邊,說道:“貧道昨日夜觀星象,公主此旬確有血光之災(zāi)?!?/br> “你!”皇帝頓時急了,連胡子都抖了起來,“你為何剛才不說!” 說罷,立刻叫來長福:“給朕傳旨下去,立刻把公主召回來!” “皇上莫急!”妙冠挪到皇帝面前說道,“且聽臣把話說完,公主有血光之災(zāi)不假,但這兇氣自北邊兒起,止于南邊兒。公主去了位于東邊兒的平州,倒是恰好躲過了這次血光之災(zāi)?!?/br> 皇帝這才松了一口氣,拍著胸口順氣,說道:“道長下次說話可要說完,莫要嚇唬朕?!?/br> 可他看著樓音遠(yuǎn)去的方向,還是不放心,只覺心里還是上上下下的,他說道:“道長雖這么說,可朕還是放心不下,萬一這兇氣走岔了可怎生是好???” “那皇上便送一個有福之人到公主身邊克一克這兇氣唄?!?/br> 皇帝眼里頓時放光,問道:“誰能可公主的兇氣?” 妙冠真人吹了吹胡子,摸著肚子說道:“便是那周國來的季翊。” “他?”皇帝帶著疑慮說道,“他怎會克公主的兇氣?” “一者以掩蔽,世人莫知之。一者何物也,就是那未發(fā)之中,不二之一,即前所謂先天一氣是也。這季翊命中之氣,偏就克公主的兇氣?!泵罟谵读艘话押?,接著說道,“皇上若不信,且想一想,前兩次公主身陷險境,是否都是因為有季公子在身邊才化險為夷?” 皇帝立馬想到了樓音在長公主府落水和秋獵遇刺之時,不由得捏緊了拳頭,“確是如此?!?/br> 妙冠真人鞠躬說道:“到底要如何,全憑皇上做主,貧道只是說出貧道眼里所見。金華殿里爐火已經(jīng)生起來了,貧道這便去煉丹了?!?/br> 離了養(yǎng)心殿,妙冠真人往金華殿的腳步越來越快,小徒弟又快追不上了,小跑著才跟上妙冠真人的腳步。 “師傅,您剛才真是……開始還好,怎么到后面就胡扯了呢?” 妙冠真人瞪他一眼,說道:“我是以善意道出了一番說辭而已,若說實話,我這腦袋還要不要了?那可是宮中大忌!” ☆、36|32.26.026.¥ 自清晨從皇宮出發(fā),車夫們一刻也不敢耽誤,尋著好走的路,在天黑之前趕到了京都邊境的客棧,到底是微服出巡,便不去驛站歇息了,省得遇上來往京都的官員。饒是京都,邊境也是人煙稀少,冬日里的傍晚,總顯得暗沉沉地,灰黃厚重的空氣似乎要壓得人喘不過氣兒來一般。 車夫自去客棧后安置好車馬,樓音定下了整個客棧的三樓,除了中間那一間客房,其余客房全留給侍衛(wèi)住,也算將自己嚴(yán)嚴(yán)實實包圍了起來。 京郊的客棧雖比不得客棧豪華,但總是接待著來往京都的富商,環(huán)境倒也優(yōu)渥。客棧老板見這一行人雖打扮樸素,馬車也是黑漆齊頭平頂?shù)鸟R車,但單單看那女主子的相貌與氣度以及下人們的動作,便知道這一行人來頭不小。 普通人家的下人怎會如此訓(xùn)練有素,進(jìn)來了一聲不吭就護(hù)著主子往樓上去了,然后又有幾個人自動守在了主子房間門口,其他人則是按一定間隔距離分散開來,站滿了整個三樓。此過程中,沒有一人發(fā)號過命令,全是自動完成的。 客棧老板知道,多半是京都里哪位貴人出來了,只是為何不去驛站反而來了他這客棧呢? 想到對方身份可能不一般,于是老板親自接過小二手中的茶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靥嶂蠘侨チ?。只是剛走到中間那間房門口,就被一個模樣清秀的丫鬟攔了下來,說道:“我送進(jìn)去就好?!?/br> 老板摸了摸腦袋,抱著雙臂下樓去了。 小二正忙乎在后院燒炭,老板看他賣力地扇著,那煙子大得嗆得人難受,于是踹了他一腳,說道:“別燒了!今日來了貴客,你去把我屋里那盆銀炭給三樓七號房送去!” 小二忙不迭燒好了一盆銀炭,送上了三樓。枝枝接過小二送來的銀炭,找人驗過了才放心端進(jìn)了屋子。此刻樓音穿著一件月白綾緞小襖,露出纖細(xì)雪白的脖子,在昏暗的屋子里像是發(fā)著盈盈光芒一般。 樓音站到火盆邊上,說道:“再去點幾盞燈,屋子里太暗了?!?/br> 枝枝撇嘴說道:“早去問過了,小二說近日供燈油的商販沒來,已經(jīng)沒燈油了。不如奴婢去其他屋子里拿幾盞燈過來吧?!?/br> 樓音擺手說不用,反正也要歇息了,便將就著吧。 白天本就夠冷了,冬夜里更是寒氣刺骨。幸而客棧三樓的上房全都燒著地龍,夜里還算暖和??芍χ€是不放心,又吩咐人從馬車?yán)锬昧艘淮脖蛔觼?,上好的絨被輕薄保暖,鋪在床上看著就暖和。 “你又加一床被子,是想捂得我出一身臭汗嗎?” 枝枝一邊鋪床一邊說道:“主子,您可不能小瞧這夜里的寒氣,奴婢剛才去后院里走了一圈,差點把手腳都給凍僵了,今晚太冷了,您還是多蓋點?;仡^著涼了,奴婢可有的受了?!?/br> 安置好了樓音,枝枝吩咐香兒將用過的熱水端出去倒了。正巧碰見客棧老板,老板便趕著上來獻(xiàn)了個殷勤,搶著要幫香兒倒水。外面冷得人止不住地哆嗦,香兒也想早早回去捂著被窩,于是將水盆塞給老板便轉(zhuǎn)身回了自個兒屋子里取暖去了。 老板倒了水,又轉(zhuǎn)悠回了前堂。今日客房已經(jīng)住滿了,天氣又冷,干脆關(guān)上了門算了。于是一揚手便招呼著下面的人來收了門口的招牌,剛要把門關(guān)上時,門口又停了一輛平頭馬車。車上下來一黑衣男子,腰間只纏了軟鞭子,容貌冷峻,身材高大挺拔。 他下車后,打起了簾子,車上又下來一名男子,一身素面湖杭夾袍,披了件黑色薄氅,清新俊逸,貴氣天成,舉手投足間的風(fēng)流雅致竟把這馬車也映襯得亮堂了起來。 客棧老板直嘆今日是中了頭彩了,客棧里來的都是些不俗的客人,只可惜他這小廟實在地盤有限了。這荒郊野嶺的,只他一家客棧,平日里人到不多,只是今日貴客一來就包了整個三樓,哪里還騰得出地兒來。 “喲,客官,不巧了,小店今日已經(jīng)客滿了,還請客官另尋他處吧?!?/br> * 剛到酉時,枝枝便醒了,她輕手輕腳地走出去,香兒等侍女已經(jīng)在外面候著了。 “去打水,一會兒主子該醒了?!痹谕猓χΡ阒环Q樓音主子。 香兒轉(zhuǎn)身去了,回來的時候端著水,說道:“枝枝,外面下雪了!” 枝枝不信,說道:“這才幾月,怎么就下雪了?”說著,便往走廊盡頭的床邊走去,拿木棍支起了窗子,天還黑著,可透過屋檐的燈光,枝枝果然看見外面鋪著一層薄薄的銀雪!到底才入冬不久,這雪下得也小,只覆蓋住了屋頂?shù)耐咂c地上的雜草,指不定天一亮就盡數(shù)化了。 “今年可真冷,凍死了?!敝χΡё〖绨颍亓宋葑訒r,發(fā)現(xiàn)樓音已經(jīng)醒了。正伺候著她梳洗時,席沉的聲音在簾子外響起了,“主子,宮里來密信了?!?/br> 琦蘭放下手里的篦子,接了密信,遞到了里面去。樓音看了信,臉上閃過驚詫,念叨了一句“這老禿驢又搞什么鬼”,但此事終究是如了愿,樓音便問道:“他何時到?” 席沉說道:“昨晚該到了的?!?/br> 可是他卻沒到,樓音撇嘴,抱上一個手爐,說道:“準(zhǔn)備啟程吧,也不必等他,他自會追上來的?!?/br> 枝枝這就下樓去安排人手了,她們的馬車安置在后院,臨幸前她要再去清點一下行禮。雪還在零星地飄著,枝枝捂緊了斗篷,緊緊抱著懷里的手爐,走到后院挨個清點行李。清點完后便讓車夫們把馬車驅(qū)到前面去,候著樓音出來。 這剛一打算回去,客棧老板便迎上來了,渾身裹著白色的棉襖,像一個移動的雪球,“姑娘,這天才蒙蒙亮呢就要啟程了?不如再歇一會兒,我再送點銀炭進(jìn)去,待天大亮了再走也不遲啊?!?/br> 外面冷得刺骨,枝枝沒心思跟老板閑扯,三言兩語便打發(fā)他了。剛轉(zhuǎn)身,才瞧見角落里一輛不起眼的平頭馬車下來一人。黑色薄氅在這雪天里尤其顯眼,枝枝一眼就看到了。 “季公子!”這一聲兒剛出口,枝枝又想到樓音如今對他的態(tài)度,不由得后悔了起來,可這一當(dāng)口,季翊已經(jīng)站到她面前了,她只能接著說道:“今兒早上收到信了,季公子什么時候到的?” “昨夜?!?/br> 枝枝哦了一聲,看他嘴唇發(fā)紫,想是連夜趕過來受了凍,于是問道:“怎么不通傳一聲呢?” “怕打擾了……”瞧見客棧老板也在一旁,季翊頓了一下說道,“怕打擾了小姐。” 枝枝點頭,也不知說什么,留了一句“主子一會兒下來,您等會兒吧”就轉(zhuǎn)身上樓了。 客棧老板在一旁瞧著兩人對話,心里稱奇,這黑氅男子怎么看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昨夜在得知沒有空房了以后,硬生生就在這馬車?yán)镞^了一夜。雖說這前不著店后不著村的也沒辦法,但昨夜那么冷,還飄了雪,連他店里那些皮實的小二都加了幾盆炭火才睡得著,這公子倒好,凍了一夜嘴唇都見發(fā)紫了,說話倒還利索,當(dāng)真不像京城里嬌養(yǎng)的貴公子。 季翊站在過道口等著樓音,老板見他凍了一夜,便去自己屋里端了一盆碳火來,往他腳下一放,說道:“公子凍壞了吧?趕緊烤烤這碳火,驅(qū)一驅(qū)寒氣。” 不料季翊卻猛地退開老遠(yuǎn),看這碳火像看惡魔一般,他說道:“不用了,我不冷?!?/br> 得,人家不領(lǐng)情!老板沒好氣兒的收走火盆,嘀咕道:“還看不上我這黑炭呢,上好的銀炭全送到三樓了,您有本事倒是上去啊?!?/br> 看著老板抱著火盆走遠(yuǎn),季翊才將背在身后的手轉(zhuǎn)了出來。穩(wěn)穩(wěn)地把手抬到胸前,手心里一只雪花堆成的小貓,胖乎乎的身材,粗糙的五官模模糊糊的,看起來有些張牙舞爪,雖然它并沒有牙齒。 這是他夜里的杰作。 夜里太冷,他橫豎也沒有睡意,便坐起來透過馬車窗戶看著樓上的燈光。后半夜突然下起了雪,但畢竟是初雪,下得小,季翊靠在馬車?yán)镩]目養(yǎng)神,直到樓上傳來動靜了,他才睜了眼,走下了馬車。 女兒家梳洗總是費些時候,季翊站了許久還不見有人出來,正好看見墻角積了一堆雪,便伸手抓了一把。想著捏一只精致的小貓,可手指卻被凍得有些僵硬了,也就簡簡單單捏了這么個五官含糊的小貓出來。捧著雪貓剛坐回馬車,就瞧見枝枝下來了。季翊一直將手負(fù)在后背與她說話,連客棧老板的碳火他都不敢接近,可季翊抬頭看樓上,窗子里人影還在攢動,可就是沒有出來的意思。再磨蹭,小貓可就化了! 待一切都打點妥當(dāng)了,樓音才慢悠悠地走下來,身上裹著毛茸茸的狐毛斗篷,通透雪白,她慵懶地看著下面的人,似乎還沒睡醒一樣。 季翊見她這副模樣,嘴角噙著一絲淺淺的弧度,她可真像一只雪貓啊。 樓音見季翊站在下面,風(fēng)吹散了他額間的發(fā)絲,偶爾有幾片雪花飄到他眉間,也不見他伸手去拍一下,就憑那雪花融化在他臉上,化作點點水光。 站到他面前,樓音一時又不知說什么。問他何時到的?枝枝早告訴她了。為他為何來?密信里寫得清清楚楚。樓音實在無話可說,便作算了,徑直啟程吧。 她扭頭就走,季翊也徑直跟上,只是步子跨得大,與她并排走到了一起。 “給?!奔抉瓷焓郑瑪傇跇且裘媲?。 樓音伸手去接,可一直抱著暖爐的手一碰到那雪人,就像探進(jìn)了冰河里一般,樓音只覺那東西刺得人生疼,即刻收回了手,那小玩意兒便這么從兩人手里滑落,栽到地上散成了一攤雪泥。 樓音雖沒看清那是什么,但恍惚也是知道那是有形的,現(xiàn)在落在地上成了泥狀,倒完全看不出來原來究竟是個什么樣了。 “這是什么?” 季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說道:“沒什么,一堆雪而已。” ☆、37|11.8| 樓音將手收回斗篷里,緊緊貼著暖爐,以驅(qū)散那雪人帶來的涼意。跟在她身后的季翊走路雖不出聲,但她能感覺到他的氣息。 你說這人在想些什么呢?送她這些小玩意又是做什么? 樓音回頭撇了他一眼,腦子里的疑問像泡了水的海綿一般迅速膨脹,占滿了她所有思緒。這人真是奇怪,若說有意于她,偏偏前世先棄她而去,后又親手了解了她的性命。若說無意與她,這一世他又時時貼了上來。 莫非是待自己死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心意,繼而悔不當(dāng)初? 樓音勾唇笑了笑,自己想象力當(dāng)真比酒樓里的說書先生還豐富。 馬車已經(jīng)在客棧外等候多時了,香兒與琦蘭打了簾子,車廂內(nèi)早已安置了暖爐,熏著沁人心脾的香,樓音坐穩(wěn)后,馬車便動了起來,在這荒野的路上顛顛簸簸,很易催人入眠。 再睜眼時,已經(jīng)日近晌午,馬車已經(jīng)駛出了京都,臨近滄州邊境。為了能在天黑前住進(jìn)滄州的客棧,一行人只簡單用了干糧便繼續(xù)趕路,而就在這期間,席沉站在馬車外與樓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