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刻意避免去回想那晚,樓音轉移了話題,說道:“周國使臣呢?還在大梁?” 枝枝點頭道:“還安排在驛站呢,不過即將返回周國,要趕在年關之前回去的?!?/br> 樓音點頭,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走到了游廊的盡頭,軟轎在外候著,她呵了一口氣,鉆進了暖和的轎子里。 * 第二日一早,樓音就聽說夜里皇帝發(fā)了高燒,整個太醫(yī)院都人仰馬翻,全在養(yǎng)心殿內(nèi)候命,樓音心里一急,顧不得儀容,草草梳妝便想往養(yǎng)心殿去。只是還未踏出摘月宮,就聽聞一消息傳至了后宮。 “太子監(jiān)國?”樓音問道,“旨意已經(jīng)下來了?” 款冬姑姑點頭稱是,“許是一會兒長福公公就該來傳旨了?!?/br> 說曹cao曹cao到,款冬姑姑的話音剛落,長福就踏進了摘月宮,帶來了圣旨,只是除了“太子監(jiān)國”以外,還有一句“公主攝政”。 樓音怔怔地看著長福,他嘆了一聲,說道:“公主,奴才瞧著皇上實在該歇一陣子了,您可要……” 他余下的話,不敢說出口,否則不大不敬之罪,只是眼里的神色卻讓人明了。 ☆、59|第 59 章 在養(yǎng)心殿外候了一夜,卻等來這樣的一個結果,太子只覺全身都僵硬了,他雙腿邁不動,看著緊閉的養(yǎng)心殿大門,齒間生寒。 “太子監(jiān)國,公主攝政……”他嘴角浮著詭異的弧度,像囈語一般癡癡念叨著,“好一個太子監(jiān)國,公主攝政,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他望著大門,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大門一般。紀貴妃嗤笑一聲,扶了扶散落的鬢發(fā),轉身欲離去,可走了幾步,不見太子跟上來,她回頭冷笑道:“還愣著干什么?” 太子眼里有不甘,有怨憤,他轉過身,可眼神依然停留在那莊嚴威武的大門上,握了握拳頭,拂袖跟上紀貴妃的腳步。 母子二人的身影在大雪紛飛的早晨穿過美輪美奐的游廊,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像是邁像修羅場一般。 “打你的臉?”紀貴妃直視著前方一望無垠的雪景,泛白的嘴唇輕啟,“這二十年來,皇上當眾掃你的顏面也不是第一次了?!?/br> 她面容雖平靜,語氣卻是越來越激動,“他眼里只有那個賤/人!只有那個賤人的種才是他的孩子!” 紀貴妃突然轉身,怒目而視,若不是顧著威儀,她恨不得上前揪住太子的衣襟,“咱們母子這些年受的委屈還少嗎!” 似乎是受了紀貴妃情緒的影響,太子雙手也顫抖起來,他心里有一股火欲噴薄而出,可涌上心頭,卻是無力之感,他垂下手,說道:“可我終究是太子,是大梁唯一的儲君?!?/br> “糊涂!”紀貴妃的雙眼突然充了血,她怒視著太子,恨眼前的兒子總是胸無大志,“今天能讓公主攝政,明天就能立公主為儲!圣德□□當年可就是從攝政公主之位登上的龍椅,你給我想清楚了!” 而紀貴妃說的這些太子不是不清楚,他一生都活在樓音的陰影下,皇帝給予的偏愛早就超乎了一個公主該得到的寵愛,若不是因為樓音是個女子,這儲君之位哪里輪得到他來坐?這一道理他和紀貴妃比誰都明白,所幸的是,他身為男兒,終究是勝了樓音一籌。 可隨著兄妹二人年齡漸長,連性別的優(yōu)勢都漸漸被皇帝忽略了,任何事情上,樓音總是勝他一截,若長此以往,他的儲君之位早晚不保。 他像是大夢初醒一般,說道:“那……那怎么辦?” 與太子的一團亂麻不同,在養(yǎng)心殿外的一夜,紀貴妃早在寒風中想清楚了后路,她搖搖頭,“用妙冠真人來得皇上寵信已經(jīng)到了盡頭,咱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太子的眼里突然亮了起來,他問道:“母妃可是有了對策?” 紀貴妃瞥他一眼,“你且先回東宮,即便有樓音攝政,你這監(jiān)國太子也不能落了下風,且先回去歇著?!?/br> 太子心里也沒個定數(shù),他便只能先回去等著紀貴妃的消息。 * 不似紀貴妃的內(nèi)心涌動,樓音在摘月宮內(nèi)捧著一束翠竹,一支支地往琉璃花樽里擺放。 碳火發(fā)出“噼啪”的響聲,是這大殿內(nèi)唯一的動靜,枝枝和款冬坐在一旁綰著針線,時不時看兩眼樓音。 “殿下,您說太子得知皇上的旨意后會是什么反應???”枝枝想象了一下太子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肯定是耷拉著腦袋等貴妃娘娘的對策。” 樓音把翠竹插好,抱著琉璃花樽放到窗下,說道:“管他什么反應,旨意是父皇下的,他還能抗旨不成?” 款冬姑姑也抿唇笑了笑,“向來只有年幼無法執(zhí)政的新君才會設立攝政大臣,皇上這次可真是做絕了?!?/br> 樓音站在窗下,外面的積雪將殿內(nèi)照得透亮,她喃喃道:“父皇這次是把他逼到絕路了吧?!?/br> 堂堂一國太子,在皇帝病重之時擔起監(jiān)國大任是理所應當,可皇帝再推一個攝政公主到朝堂之上,除了當年的圣德□□,怕是再無他例了。 “奴婢妄自揣測一番,皇上這也是給自己最后一次觀望了?!笨疃霉谜f道,“一個監(jiān)國太子,一個攝政公主,同時立于朝堂之上,高下立現(xiàn)?!?/br> 款冬姑姑抬眼看了看樓音,繼續(xù)說道:“公主也要做好應對之策,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是不會忍得下這口氣的。” “應對?”樓音翻開袖子,露出一截手臂,端起了茶壺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將小小的茶杯握在手里也不喝下,“多年來總是他們給本宮下絆子,這一次,也該本宮主動反擊一次了?!?/br> 話音剛落,席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外,他與外面的人交談幾句,便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樓音將剛才倒的茶水遞給他,看著滿身風雪的他飲了一杯熱茶后,這才說道:“何事?” 席沉嗓子被溫熱的茶水浸潤了,說道:“岳大人遞了信兒進來?!?/br> 說著,便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來,蠟封完整,信封上無一字,樓音拆開后,迅速一瀏覽,眉心跳動,指尖一僵,信紙便從她手中飄了下來。 款冬姑姑蹲下身子撿起了信紙,眼光一撇,便將內(nèi)容看了個大概。 “人人皆為利己而活,公主應當看開些?!彼D身燒了信紙,說道,“在太子妃娘娘嫁入東宮那一天,公主便該料到會有這一日的?!?/br> “我沒想到……”樓音呆呆地搖著頭,說道,“她要嫁進東宮,我攔不住,我以為她多少會向著我,我以為我與太子不管如何勢同水火,她總能記著我是她的表姐?!?/br> “親姐妹尚有反目的,更何況表姐妹?”款冬姑姑知道此話多少有些戳了樓音的心窩子,但她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公主就是永遠將太子妃娘娘當做純真的小女孩,可您別忘記,她現(xiàn)在是東宮太子妃?!?/br> 見樓音目光依然呆滯,款冬姑姑又說道:“公主有沒有想過太子妃娘娘為何在得知太子人品后依然執(zhí)意嫁入東宮?或許為的就是那中宮之位呢?如今公主與太子已經(jīng)徹底站到了對立面,若是太子穩(wěn)住儲位,她將來就會母儀天下,若太子有個三長兩短,她日后的下場還未可知,即便公主當她是meimei,可公主能給她什么呢?能給她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之位嗎?” 見款冬姑姑和樓音說了一大串,枝枝聽得云里霧里的,問道:“岳大人的信里到底說了什么呀?” 款冬姑姑皺了皺眉頭,說道:“太子妃私底下游說六部尚書,彈劾公主的攝政之權。” “?。俊敝χΦ纱罅搜劬?,眼珠子轉都不轉了,“皇上的旨意上午才下來,太子妃這就去游說六部尚書了?” 是呀,尤暇一天也等不了了。樓音只覺得渾身都冷透了,她坐了下來,手里的暖爐也給不了她暖意,“她這是要我剛得了這攝政之權,就被彈劾下來?” “去金華殿。”樓音定了心神,心知此時不是慌亂的時候,在黃昏的落雪下緩緩去了金華殿。 在這白雪皚皚的皇宮中,金華殿里的弟子各個著了道袍,更添了蕭瑟之氣。 金華殿外的太監(jiān)靠著墻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感覺眼前有人影,他一睜眼,看見樓音身著淺色斗篷,只帶了席沉一個侍衛(wèi)站在他面前,嚇得雙腿一軟。 “公、公主……”他正要行禮,就被席沉攔下了,“公主來找真人?奴才給公主領路?!?/br> 這是樓音第一次走進金華殿,與他的摘月宮比起來差不了多少,甚至比后宮許多妃嬪的宮殿還要華麗,假山嶙峋,檐牙高啄,倒絲毫看不出來是一個修道之人的宮殿。 “真人還在煉丹房里,公主先到正殿稍作歇息,奴才這就去找真人?!币徽f完,那小太監(jiān)逃似的溜走了。 樓音看著他飛奔的身影,說道:“宮里的人當真這么怕我?” 席沉倒是在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宮外的人也很怕公主。” “……” 樓音不再說話,安靜地坐著等候妙冠真人。眼看夜色漸漸降臨,連月牙都冒了出來,妙冠真人這才頂著一頭熱汗走了進來。 他單薄的道袍濕了一片,手里搭著一件大氅卻不穿上,見到樓音只是默默行了個禮,說道:“公主有何事?” 樓音也不與他寒暄了,開門見山說道:“想麻煩真人連夜出宮一趟?!?/br> 妙冠真人長至耳畔的眉須飄動了一下,他抬眼看著樓音,問道:“為何?” 樓音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說道:“真人可聽說了皇上今早的旨意?” 妙冠真人只是笑了笑,整個朝廷還有誰不知道“太子監(jiān)國,公主攝政”?他沉聲說道:“貧道還未恭喜公主。” 樓音也笑了一來,只是眼里帶了些寒意,“這攝政公主的名號可真沉,本宮帶著嫌重,還請真人連夜游說各言官,彈劾皇上的這一旨意?!?/br> “哦?”妙冠真人倒是愣了一回,但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緣由,說道,“不過舉手之勞,貧道這就出宮。” 樓音抿唇笑了笑,又說道:“真人每日都煉丹到夜里?” “也不盡是?!泵罟谡嫒吮尺^身說道,“只是那日既答應了公主要做到的事情,定然要竭盡全力,不讓他人看出破綻來?!?/br> ☆、60|第 60 章 卯時一刻了,天黑得靜謐深沉,即將迎來透亮的黎明,而樓音依然躺在床上,懶懶地不愿起床,枝枝叫了好幾次,見她還是不睜眼,以為她病了,便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額頭,“公主,您是不是身體不適?” 可一觸上她的額頭,也不曾感覺有發(fā)燙的跡象,臉上也正常,只帶了些紅暈,這是睡了一覺通常都會有的。 樓音只覺眼皮像是灌了鉛似的沉,怎么也睜不開,她犯了個身呢喃道:“頭暈?!?/br> 枝枝俯身仔細看了看樓音的臉,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異常來,于是轉身讓香兒去請?zhí)t(yī),這一對話被款冬姑姑聽到了,她放下手里的金盆,擦了擦手走過來問道:“公主怎么了?” “許是病了。”枝枝搖頭,說道,“公主說頭暈,是不是昨晚染了風寒?” 款冬姑姑帶著責怪的語氣對枝枝說道:“眼看就要到年關了,怎么就讓公主染了風寒?” 枝枝撇著嘴,低頭看鞋子,款冬姑姑嘆了一聲又去看樓音,“公主,您除了頭暈還難受嗎?太醫(yī)一會兒就來。” 聽不到樓音的回答,似乎是睡著了,款冬姑姑掖了掖被子,低聲說道:“今日太子上朝了,公主既攝政,也該出現(xiàn)在前朝的,如今病了倒省事?!?/br> 她兀自呢喃著,不一會兒容太醫(yī)便踏著夜色來了,寒氣深重的夜里,款冬姑姑先讓他在外間坐在火盆前驅散了一身寒氣,這才進了寢殿。 樓音昏睡著,直到感覺有人在床前說話才轉醒,只聽見容太醫(yī)與款冬姑姑低聲說著:“脈象不像是染了風寒,許是這幾日累著了,我開些藥方,公主先用個幾劑?!?/br> 后來也不知他們又說了些什么,容太醫(yī)走時天都大亮了,樓音撐著床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才清醒,“什么時辰了?” “辰時了?!笨疃B忙過來摸她的額頭,問道,“公主好些了嗎?” 樓音捏了捏脖子,想下床洗漱,卻發(fā)現(xiàn)雙腿無力,復又躺了回去,“太子呢?下朝了嗎?” 這個時候居然還惦記著前朝,款冬姑姑無奈地說道:“早已下朝了?!?/br> 樓音倒是沒有太在意,只哦了一聲又問道:“今日早朝,太子那邊有什么情況?” 前朝的情況時刻有人盯著,早就傳回了摘月宮,款冬姑姑只撿了重要的說:“倒也沒什么,只是太子與南陽侯有些不對付?!?/br> 樓音點點頭,她又繼續(xù)說道:“今日周國使臣再次提出要接季公子回國,太子倒是有些松口的跡象了?!?/br> “嗯?”樓音的聲音高了一度,一把握住了款冬姑姑的手腕。 “公主別急,到底還有齊丞相坐鎮(zhèn)呢,皇上都沒松口的事兒,豈能由太子說了算?” 樓音拂開額前的頭發(fā),滿不在意地說道:“我急什么,不過是怕太子又做錯事惹父皇不開心罷了?!?/br> 款冬姑姑抬眼瞧了她,“奴婢就是說這個呀。” 看到樓音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款冬姑姑立馬轉了話頭說道:“周國使臣倒是執(zhí)著,天天求日日求,非要將季公子帶走,當初將他送來做質子的時候怎么沒見這份熱忱?” 倒不是周國使臣急了,是周國太子急了,在大梁多次無法下手解決季翊這個心腹大患,還不急著將他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到時候想怎么處置他都有的是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