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款冬姑姑瞪了她一眼,嘴里嘀咕了起來:“你這張嘴早晚給自己惹禍,能這么背地里議論太子殿下嗎?” 枝枝聳聳肩,轉(zhuǎn)了個身去玩兒腰間的荷包,席沉踱到她面前,蹲下來接著問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太子殿下今日怎么動手了?” 不止是他,連款冬姑姑也很是疑惑。多年來樓音與太子的爭執(zhí)多了去了,也沒見太子敢動手,即便是上次樓音殺了他的侍衛(wèi),他也只能忍氣吞聲,可這次還是在宮里,就敢掌摑樓音,且太子殿下心里比誰都明白,連皇帝都不舍得動樓音一根寒毛,他這一巴掌,不知道皇上得氣成什么樣兒。 但是當時在里面伺候著的只有枝枝,于是二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枝枝,她卻是一臉懶散地說道:“公主的脾氣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就是說話沖了點兒,面對太子殿下的時候嘴下更是不留情,這不,惹急了太子殿下,一巴掌就下來了?!?/br> 席沉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站到一邊兒去,與款冬姑姑對視了一眼??疃霉寐犃酥χΦ脑?,皺了皺眉頭,樓音今日定不止是如同枝枝說的“說話沖了點兒”,不然是不可能激怒得太子動手打人,但看著枝枝的模樣,只尋思片刻便明白了,便端了一杯熱茶坐到榻上去,小口小口地抿著茶。 而這廂,樓音的臉頰上抹著藥膏,一股涼爽壓制了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說道:“坐。” 季翊看了一眼凳子,蹙著眉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徑直走到樓音身旁坐了下來。幾乎是同一時間,樓音往旁邊挪了幾分,好像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她用余光瞟了瞟季翊,見他沒有看自己,于是又不著痕跡地挪了回去。 “你……”樓音剛說了幾個字,便覺得嗓子有些干,于是捧起案桌上的茶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才繼續(xù)說道,“上次那些刺客的尸體,是不是你處理了?” 季翊側(cè)過頭,直視著樓音,“不是?!?/br> 這是樓音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知道季翊會否認,但那日席沉將她護送回宮后立即帶人返回案發(fā)場地,卻只見一灘血水不見尸骨,除了原本就在那里的季翊,誰還會有那樣的速度去處理現(xiàn)場的尸骨? 樓音抿唇,許久才又說道:“他們是誰。” “不知道。” 幾乎又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樓音心里郁結(jié)得很,恨自己無能撬不開他的嘴巴。那日在酒樓下的相遇,樓音本以為是偶然,可在京郊那荒無人煙的地方他卻適時出現(xiàn),那只能說明他早就知道了那天會出事,一直跟著她。這樣的情況下,他又怎么可能對刺客的身份一無所知? 樓音看了他一眼,他眉眼溫潤,眼眸里一圈氤氳,像一顆通透的玉石一般,觸手卻冰涼刺骨。 若那日處理了所有尸骨的人真是他,那他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在保護那些刺客身后的人。只有尸骨無存,樓音才無從查起。 他要保護的人……樓音瞇了瞇眼睛,突然問道:“你的師父身體還好嗎?” 盯著季翊的眼睛,卻看不見里面有任何波動,他淺淺一笑,說道:“周丞相身體安康,謝公主關(guān)心?!?/br> “嗯……”樓音低著頭喝茶,眼珠隨著茶杯里飄動的茶葉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季翊沉默了一會兒,不見樓音再開口,于是問道:“公主今天傳我進宮就是為了詢問這幾件事?” 樓音將茶杯放下,擦了擦嘴角。她今日請季翊進宮的目的在他踏進摘月宮的那一刻就達到了,此時不過是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罷了。她笑了笑,問道:“我記得你之前是受了重傷的,還是我把你從雪地里帶回了秋月山莊療傷,如今好些了嗎?” 即便心里了然,季翊的眼神還是微亮了一點,他放開按著腹部的手,轉(zhuǎn)身面對樓音說道:“好多了。” 但這一句話剛說出口,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樓音面前的桌上,那桌上放著三本賬目,最頂上的一本還未合上,翻到中間,應該是有人看過。 季翊只輕輕一瞟,一目十行便看清了上面的內(nèi)容: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jié)如意釵八支、金絲累鳳銜珠釵八支、八寶攥珠飛燕釵八支、碧色透玉扁釵四支、纏絲點翠金步搖四支、垂銀絲流蘇翡翠七金簪…… 只單單看這些字,季翊便知道這三本賬目都是樓音的嫁妝中的首飾賬目,他眼里的目光驟冷,笑著說道:“我還未祝賀阿音尋得良人之喜,不如阿音大婚之時,我送你一份大禮如何?” 他這么一笑,樓音又一股后背發(fā)涼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往后面挪了點兒。 季翊看到她的動作,不怒反笑,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彎下腰伸手撫摸她的臉頰,“還疼嗎?” 明明是笑著的溫言細語,樓音卻有一股置身冰窖的感覺,她仰著頭迎上季翊的目光,說道:“這一巴掌算什么?只怕他現(xiàn)在恨不得扒了我的皮生吞了我的血rou。” 季翊突然湊近了樓音的脖子,呼吸拍打在她的后頸上,聽見他喃喃說道:“現(xiàn)在想殺了你吞了你的血rou的可不止他一個?!?/br> 他的話一下讓樓音又想起了前世的恐懼,但此時她卻不單單只是懼怕,她像是走在繩索上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握著平衡,若是走得穩(wěn),那便能將季翊那趨近于變態(tài)的性情變成一把利劍,若是走得不穩(wěn),自己的目的還未達到便會先摔得粉身碎骨。 “哦?”樓音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纏繞著他的發(fā)絲,輕聲說道,“又想殺我一次?” 季翊伸出手攬住她的腰肢,往懷里一拉,緩緩收緊雙手的力道。 * 容太醫(yī)趕到摘月宮時正好碰見季翊從里面出來,他看見季翊向他行禮,于是也低著頭回了一禮。只是看著季翊離去的背影,與身后的小藥童說道:“他又進宮了?!?/br> 小藥童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傻笑著,容太醫(yī)搖搖頭,說道:“當年那一戰(zhàn),周國雖敗,國力卻日漸昌盛,如今已經(jīng)不容小覷,時刻威脅著大梁了。”他回頭看著摘月宮,心里更是疑惑,周國質(zhì)子即將回國,大梁公主即將出嫁,如今這樣又算個什么呢? 容太醫(yī)心里正想著,又聽見身后傳來一女子聲音,他回頭一看,秦語陽帶著織造局的掌事姑姑正往摘月宮而來,遇見了季翊便見了個禮。 秦語音穿著毛茸茸的錦氅,笑盈盈地向容太醫(yī)走來,輕巧地行禮,“容太醫(yī)也在呢,公主鳳體欠安?” 一老一少往摘月宮走著,容太醫(yī)輕描淡寫地說道:“按例問診罷了?!?/br> 秦語陽哦一聲,不再說話,到了摘月宮后先是讓容太醫(yī)進去了,自己與制造局掌事姑姑候在了偏廳。 容太醫(yī)見到樓音時,她臉上的紅腫已經(jīng)消去了大半,只剩下一點點印記,他只看了兩眼,便去囑咐款冬姑姑定時涂抹藥膏便不會留疤,想著秦語陽還候在外面,于是急忙告辭。 “公主,秦小姐和制造局的竹蘊姑姑來了?!?/br> 樓音靠在大軟枕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她們來做什么?” 款冬姑姑說道:“嫁衣的雛形已經(jīng)做好,是來親自測量公主的腰身,做最后的修改。” 她剛說完,又自言自語道:“公主臉上的印記還未完全消退,不宜見外人,奴婢這就去回了她們,讓她們改日再來。” 說著便要往外面走,樓音叫住了她,“秦小姐還真是事事親力親為,本宮著實感動,怎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叫她進來吧?!?/br> “可……”款冬姑姑回頭看著樓音的臉,上面雖還有些紅印,卻只是淺淺的幾處,倒是看不出來是被人掌摑過的,于是轉(zhuǎn)身去請秦語陽和織造局的掌事姑姑進來。 竹蘊姑姑已經(jīng)執(zhí)掌皇宮制造局二十余年了,在宮里有些威望,她一進來也止不住夸秦語陽,說她如何晝夜不歇地繡嫁衣,連柔嫩地指尖都布滿了針眼。 樓音只是笑著,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秦語陽說道:“南陽侯有秦小姐這樣的meimei,是南陽侯府的一幸,也是本宮的一幸?!?/br> “可不是嘛?!敝裉N姑姑拿著尺子說道,“奴婢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有心的小姑子呢,連皇上都連連夸贊秦小姐,公主您把外衣脫了吧,奴婢量一下尺寸。” 秦語陽連忙上來幫著竹蘊姑姑一同脫下樓音的外衣,只剩一件單薄輕盈的中衣,她目光一流轉(zhuǎn),便看見了樓音脖子上那斑駁的印記,再微微一抬頭,又看見了樓音臉頰上的紅印,頓時,秦語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66|第 66 章 “公主這婚期一提前,咱們織造局把所有事兒都撇開了,就專心給公主做嫁衣?!敝裉N姑姑蹲下來量著樓音的腰身,臉上笑容可掬,“皇上吩咐了,就算是再匆忙,公主您的嫁衣也要是最華麗的。” 她量完腰身起來量胸圍,一抬頭便望向了樓音的脖子,饒是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了,她還是老臉一紅,咳了兩聲,“公主轉(zhuǎn)一圈兒。” 樓音依言做了,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兒的時候目光順便定格在了秦語陽的臉上。她笑的時候嘴角有淺淺梨渦,使得本來就甜美的一張臉像撒了糖一般,她手里拿著樓音的衣裳,親自遞到樓音面前,服飾著樓音穿上了外衣。 “那奴婢這就退下了?!敝裉N姑姑收起了自己帶來的尺子,一邊笑著行禮一邊說道。 秦語陽也笑著福身,然后跟著她出了摘月宮,然后徑直往宮外走去。侍女撐著傘走在她身后,快要跟不上她的腳步,只得小跑起來。而秦語陽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急,她只想著趕緊離摘月宮遠一點,越遠越好。走著走著,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笑了那么久,真僵。 宮門外一輛馬車正候著,秦語音遠遠便瞧著那刻著南陽侯府家徽的馬車,一旁還有一個白衣男子坐在馬上,正百無聊賴地玩兒這韁繩。 “哥哥!”秦語陽提著裙子跑了過去,短短的一小節(jié)路就喘上了氣兒,南陽侯看見她跑過來,于是翻身下馬,將身上的斗篷取下來披到她身上,“怎么穿這么少就出來了?快上馬車去,仔細著涼?!?/br> 秦語陽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往馬車走去,南陽侯伸出手來扶她,卻被她躲了開去。 “怎么了?” 秦語陽低著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笑著說道:“我的手摸過臟東西?!?/br> 說完便自己扶著侍女的臂膀登上了馬車,而南陽侯還站在后面看著她的背影,微微出身。 “哥哥?”秦語陽探出頭來,巧笑嫣然,“哥哥上來與meimei一同乘車吧,別騎馬了,外面風大。” 南陽侯也不曾多想,邁開步子就踏上了馬車。這翠蓋珠纓八寶車原本就是給女子造的,他手長腿長地坐上去倒顯得狹窄,手腳局促地放著。 秦語陽不知從哪里拿了一條絲巾,狠狠地擦著手,吹彈可破地皮膚哪里經(jīng)得起這樣的搓揉,很快就開始泛紅,像是退了一層皮一般。 “行了?!蹦详柡顚@種情況早已見怪不怪,他抽走了秦語陽手中的絲巾,扔到一邊,有些不耐煩。 秦語陽手中的絲巾沒了,看著南陽侯冷冷一笑,“哥哥今日是專程來接我的?” 這一句平常不過的話倒讓南陽侯突然愣了一下,他的臉有些微紅,像蚊子叫聲一般嗯了一聲,別過頭沒有看秦語陽。 秦語陽嘆了一口氣,說道:“嫁衣還差領(lǐng)子便能繡完了,算下來剛好一個月,到時候,哥哥也能迎娶公主了。” 南陽侯默不作聲,旨意是已經(jīng)傳下來里的,正月二十五是個黃道吉日,皇上下旨在那一天將公主嫁出去,且近日皇帝久病欠安,也想趁著此事沖喜,宮里格外重視。 “只是……”秦語陽垂著眸子,似是漫不經(jīng)心得說道,“若是公主對哥哥不忠,哥哥也愿意無怨無悔地娶公主嗎?” 南陽侯的眼神一下子凌厲了起來,他看著秦語陽,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南陽侯的情緒被調(diào)動起來了,秦語陽反而笑了起來,她輕言細語地說道:“哥哥別急,meimei就是隨口一說?!彼龎旱土寺曇?,接著說道,“這話也就咱們一家人能說了,整個京都誰人不知公主和季翊的關(guān)系,原以為如今定親了兩人就能保持距離,可meimei剛剛?cè)フ聦m見公主,脖子上和臉頰上……” 這話她說不下去了,誰都知道,大婚之后南陽侯便會去邊疆接替尤錚的任務,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樓音自然是會留在京都的,到時候夫家遠在天邊,而情郎近在眼前,誰都會想到那時會是怎樣的光景。她抬著頭看南陽侯,果不其然,他已經(jīng)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了可額間的青筋還是浮了起來,雙手按在膝蓋上狠狠抓著衣服,骨節(jié)都已泛白。 此刻,秦語陽能感受到她哥哥的憤怒就像牢籠中的猛獸,嘶吼著叫囂著即將沖破牢籠,于是往后縮了縮,靜靜等著他情緒的爆發(fā)。 馬車依然緩緩行駛著,穿過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半晌都不見南陽侯有其他語言,秦語陽抬起頭來,看見南陽侯的雙手已經(jīng)垂下,膝間的衣袍皺巴巴的,他說道:“你別胡亂議論公主,大婚之后便會好了。” 與其說他在說服秦語陽,不如說他在說服自己。 秦語音笑著看他,說道:“嗯,meimei知道了?!?/br> * 轉(zhuǎn)眼便到了除夕,皇帝身體有了些許起色,依著他的意思,宮里依然張燈結(jié)彩,只是皇帝體力大不如前,倒是沒有心思大宴群臣,于是只宴請了些個心腹大臣,合宮舉辦了個家宴。 這怕是皇帝在位的幾十年來,最簡樸的一次辭歲宴了。 出席的妃嬪不多,除開紀貴妃以外,便是二皇子的母妃和妃與七公主的母妃淑妃,以及賢妃與良妃。 這些都是宮中的老人,樓音與她們說了幾句話后,看向了坐在紀貴妃身旁的一個女子。 那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遠遠地樓音瞧不清她的模樣,于是低頭問和妃,“坐在紀貴妃身旁的是?” 和妃隨著樓音的目光看了過去,輕聲說道:“可不就是最近才進宮的羋小姐?!?/br> 樓音的呼吸突然一滯,心跳莫名加速,她看著遠處那個模糊的身影,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將涌上大腦了。 一個早已出現(xiàn)的妙冠真人,再加上遲遲才露面的羋小姐,太子的人馬總算齊了! 和妃自然是不知道樓音此刻在想什么,她見著樓音呆呆地看著羋美人,于是讓侍女帶著二皇子去外面,自己低聲與樓音說起了那羋小姐來,“貴妃娘娘倒也大度,竟讓自己父親認了一個米商的女兒,這邊名正言順地送到皇帝身邊來了。” 但是也難怪樓音不知道羋嫆已經(jīng)進宮,紀貴妃此事沒有聲張,只是說皇帝多年不再納妃,于是送了自己的義妹進宮服侍皇帝,興許皇上見到新鮮面孔也就高興了。然而羋嫆雖時常去服侍皇帝,卻不曾侍寢,至今還未有封號,后宮里知道此事的人都只叫她一聲羋小姐。 前幾日聽款冬姑姑說皇帝身邊有新人伺候,樓音算了算前世羋嫆不是此時進宮的,便也沒多想。不成想,這一世,一切都提前了。 樓音回過神,對著和妃笑道:“想必羋小姐定是國色天香吧?!?/br> 和妃低著頭笑了笑,“哪里算得上國色天香呢?后宮里那些孤老一生的妃子哪一個年輕時不必羋小姐貌美?” 她看了一眼樓音,親言細語地說道:“只是本宮昨日與淑妃meimei還提起,說這羋小姐與公主的眉眼倒是有幾分神似呢,雖比不得公主的姿色一分,但那一顰一笑倒是像極了?!?/br> 樓音嗯了一聲,明白和妃此話的意思。眉眼有幾分像她,不就是有幾分像已故的皇后嗎?不知后宮里的妃子們看到羋嫆會是怎樣的心情,定是不齒紀貴妃明明已經(jīng)是形同皇后了卻還用這種法子來固寵。 只是除了樓音,許是沒人知道,紀貴妃的心思可不在皇帝的寵愛上。 辭歲宴上,眾人都顧忌著皇帝的身體,不敢頻頻敬酒,歌舞也撤掉了許多,怕皇帝體力不支,而樓音全程的注意力都在羋嫆身上,連何事外面開始放焰火了都沒注意到。 和妃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道:“還看呢?她哪有外面的焰火好看,眼下皇上要帶著大家出去看焰火呢?!?/br> 樓音哦了一聲,站起來準備與和妃一同往外走,可和妃卻往她身后一站,揶揄著笑,往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