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回到皇宮之時,天色已晚,樓音卻歇不下來,立刻著急群臣商議妙冠真人的想法,下面那些臣子雖對妙冠真人的想法持懷疑態(tài)度,但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總比毫無頭緒好。 兵部尚書倒是覺得此法有些想頭,立即表示愿意全力支持妙冠真人,但同時也表示,如今大梁擁有的只是一個想法,能不能研制成功還是一說,即便成功了,要大批量制造出來送去支援前線也要耗費(fèi)很長一段時間。 “畢竟在制造武器這一方面,大梁勢力遠(yuǎn)不如周國?!北可袝f出了自己的擔(dān)憂,“若我大梁有周國的工藝,定能事半功倍?!?/br> 樓音自然也是知道這些的,可現(xiàn)在的情況是,即便周國有工藝,不是對車師尉都國也束手無策嗎? 結(jié)束了此次議事后已經(jīng)深夜了,款冬姑姑和枝枝帶著宮女們伺候著樓音更衣,樓音突然說道:“明日便是紀(jì)氏和尤氏處斬的日子了吧?” 因?yàn)閷切撩孛荜P(guān)押在地牢里,所以對外早已稱他伏誅,明日斬首的便是他的母妃紀(jì)氏,而另一宗案件的主犯尤錚與尤暇,也是在明日斬首。 款冬姑姑說是,“明日午時便一同斬首?!?/br> 樓音沉吟了一會兒,沒有說話,款冬姑姑便以為她只是提起此事,卻不想第二日巳時,樓音突然提出要前往刑場。 “皇上……”款冬姑姑不解,“皇上要去觀刑?” 樓音點(diǎn)頭,“手足一場,好歹去送一送他們?!?/br> * 刑場上,沒有任何人知道了皇帝的到來。 樓音著便裝站在人群里,周圍全是裝作百姓的侍衛(wèi)。遠(yuǎn)遠(yuǎn)的,她甚至看不清行刑臺上三個人的人臉,只看得到他們蜷縮著的身軀輪廓。 就在半年前,這三個人還是大梁的貴妃、太子妃、少年將軍,而此刻卻穿著囚衣,即將以最不光彩的方式結(jié)束這一生。 枝枝盯緊了四周,不讓百姓不小心靠近樓音,她低聲嘀咕著:“皇上,行刑了就趕緊走吧,這里人多口雜,被發(fā)現(xiàn)了就不好了。” 樓音沒有說話,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 枝枝回頭,看見樓音的眼神,感覺到了莫名的酸楚。樓音的眼里,沉靜地如同一汪死水,沒有手刃仇人的快感,也沒有失去親人的痛苦,好像就是看著幾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人走上黃泉路,不痛不癢。 遠(yuǎn)處行刑臺上的主刑官說了些什么,樓音聽不清楚,只看得三名劊子手抬著半人高的到走上了刑場,往三人身后一站,頓時殺氣四溢。 樓音看著他們往額頭上綁上了紅綢,看著他們舉起大刀,看著他們揮刀,這一瞬,樓音還是不由自主地閉了眼。 在閉眼的那一刻,樓音聽到人群中發(fā)出一陣驚呼,然后便聞到了一股血腥味,越來越濃,越來越重,久久緩不過來。 她睜開眼,入眼是一片猩紅色,三人的血液漸漸融合,往百姓站的這一方一點(diǎn)點(diǎn)蔓延,不一會兒,刑臺下面便已經(jīng)血流成河。 胃里一陣翻滾,樓音彎腰干嘔了起來,枝枝立馬扶住她,低聲說道:“皇上,咱們快回去吧,您是不是暈血了?” 枝枝一面輕拍樓音的背,一面吩咐侍衛(wèi)們開道,扶著樓音走了出去。 回到皇宮后,款冬姑姑第一個抱怨了起來,她不敢說樓音,只能盯著枝枝數(shù)落:“那種地方皇上怎么去的?你也不知道勸一勸,再不濟(jì)也要離遠(yuǎn)一點(diǎn),怎么就靠那么近了呢?” 枝枝覺得委屈,低著頭不說話,款冬姑姑又自顧自地嘀咕了起來:“說來皇上以前也不暈血,如今倒是膽小了?!?/br> 她回頭看著臉上蒼白的樓音,說道:“皇上先喝一口熱茶,容太醫(yī)馬上就到。” 樓音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似的,若有所思地盯著地面,過了一會兒,說道:“姑姑,已經(jīng)十月十五了,葵水……還沒來?!?/br> 款冬姑姑也反應(yīng)了過來,臉色一白,說道:“上個月就沒有音信兒,該不會……”她頓時慌了神,“該不會那連心蠱又開始反噬了?” “不……”樓音搖頭,這兩個月葵水沒來,但并沒有出現(xiàn)內(nèi)臟劇痛的現(xiàn)象,不可能是連心蠱的反噬。 她突然想到兩個月前的那晚,整個人頓時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89|第 89 章 秋夜驟雨,梧桐樹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砸在屋檐上,整個養(yǎng)心殿安靜地只能聽見雨水的聲音。 容太醫(yī)的手指搭在樓音手腕上,雙目微閉,久久不出聲。 仿佛每個人的心跳聲都快要趕上外面的雨聲了。 “皇上……”容太醫(yī)睜開眼,想著怎么說明情況,“喜脈”兩個字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他們皇上都尚未嫁人何來“喜脈”一說,“皇上已經(jīng)有兩個月的身孕了?!?/br> 果然,不出所料。早有預(yù)感的樓音懸上懸下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她低垂著眼簾不說話,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反而是一旁的款冬姑姑沉不住氣了,“身孕?容太醫(yī),這、這怎么可能?” 容太醫(yī)心里也納悶?zāi)兀嗅t(yī)多年,若是連喜脈都診錯,他項(xiàng)上人頭早就不保了,“請問皇上,是要開養(yǎng)胎的方子,還是……” 樓音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容太醫(yī)立即禁聲了,心里卻是苦不堪言。皇帝未婚懷孕,誰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他怎么知道該開養(yǎng)胎藥還是墮胎藥??? “你先下去吧?!睒且魬袘械貙㈦p腿放到榻上,側(cè)臥了下來。 容太醫(yī)看了款冬姑姑一眼,瞧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也不敢多說話直接退了出去。 而款冬姑姑此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嘴里念叨著“這可怎么得了!”樓音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閉目養(yǎng)神,一幅閑適的樣子,仿佛孩子是在款冬姑姑肚子里一般。 “皇上!”款冬姑姑蹲下來,雙手拍了一下樓音的腿,“您倒是想想招啊!” 樓音睜開眼,問道:“想什么招?” “這、這孩子怎么辦?孩子的父親是誰?” 款冬姑姑問完,又說道:“孩子的父親是周皇吧?” 樓音點(diǎn)頭,款冬姑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皇上打算怎么處理這孩子?” 樓音坐了起來,斜靠在軟枕上,看著窗外的落葉,眼神有些縹緲,“這個孩子來得太突然了。” “是呀!”款冬姑姑急得手心都出汗了,她看著樓音的表情,心突然就“咯噔”一下,“皇上,您該不會是……想留下這個孩子吧?” 樓音想了一會兒,說道:“你給朕想一個不要這個孩子的理由?!?/br> 這哪兒還用想啊,款冬姑姑張口就說道:“皇上您尚未真正出嫁,這孩子以后的名分怎么說?拿什么來堵住眾大臣的嘴?” 而樓音也是不假思索便回答:“孩子是在朕的肚子里,還有什么比這個名分更正當(dāng)嗎?” 她將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輕撫摸,眼神溫柔了下來,“且朕,也需要皇嗣繼承皇位。” 孩子,是多陌生的兩個字啊。兩世為人的她都沒有想過孩子的事情,而當(dāng)一切塵埃落定后,她突然有了一個孩子,第一反應(yīng)與款冬姑姑一樣的著急,可當(dāng)太醫(yī)親口確認(rèn)了以后,她反而覺得這個孩子來得十分合適。 一個尚未婚嫁的女皇,還有什么比皇嗣更能穩(wěn)固她的皇位呢? 款冬姑姑聽了樓音的話,覺得也有道理,但如今的問題在于這個孩子名不正言不順的,用什么來堵住悠悠眾口? 樓音倒是一貫的不在意這些,“男子為皇時,有多少皇嗣生下來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而朕的孩子,只要是朕的血脈,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順了?” 話雖是這么說,款冬姑姑還是希望樓音能先擁有夫婿,再生兒育女,如今這算怎么一回事? “那皇上您打算將此事告訴周皇嗎?” 樓音搖頭,“再等等吧?!?/br> * 容太醫(yī)還是開了養(yǎng)胎藥,他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親自熬藥一邊叫苦不迭,一不小心又知道了一件皇家秘聞,當(dāng)真是如坐針氈啊! 谷莠守在爐子邊上幫容太醫(yī)扇火,她右手酸了,便換到了左手,“容大人,皇上今日總是懶懶的,胃口也不好,還老是干嘔,是不是病了呀?” 容太醫(yī)的手一抖,“春乏秋困,皇上有些不適是正常的,我這不就是在給皇上調(diào)理身子嗎?” 他說了這話,立馬又板起了臉,“以后可不能隨意在外說這些,皇上的狀況可是你能隨便議論的?” 谷莠立刻誠惶誠恐地點(diǎn)頭,端起容太醫(yī)熬好的養(yǎng)胎藥告辭。 一路邁著小步子走進(jìn)了樓音的寢宮,輕手輕腳地將藥放下后便退了出去。樓音看著她低頭往外走,頭上掛著一片落葉都不知道。 款冬姑姑也在看谷莠頭上的落葉,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給樓音扇涼藥,一邊說道:“谷莠這丫頭總是迷迷糊糊的,皇上你為什么把她提到御前來?奴婢看她也就適合做灑掃的差事?!?/br> 樓音讓給她捶腿的宮女退了出去,這才說道:“谷莠家里是什么情況?” 凡是被提到御前的宮女,款冬都是在內(nèi)務(wù)府仔細(xì)翻看了家世的,可以說對御前伺候的人都知根知底,“她呀,家是江南一個小鎮(zhèn)上的,父母務(wù)農(nóng),家里還有個三十出頭還屢試不中的哥哥?!?/br> 樓音哦了一聲,卻被款冬姑姑聽了嘆氣,“皇上怎么嘆氣了?” “覺得可惜而已?!睒且艚舆^款冬姑姑遞來的藥碗,漫不經(jīng)心地用勺子攪動藥汁,“朕覺得席沉像是對她有意思,這才提到御前來讓兩人能多見見面。但席沉又是個不主動的人,谷莠家世又這么差,看來是沒戲了?!?/br> 席沉作為錦衣衛(wèi)千戶,家世顯赫,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一個沒有來頭的宮女,讓樓音不免覺得可惜。 款冬姑姑也跟著嘆道:“是呀,席沉私底下給谷莠送些小玩意兒,奴婢都見過好幾次,倒沒有往那方面想,如今皇上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那么一回事兒。” 她搖著頭,語氣也帶了些惆悵,“席沉的娘親與奴婢也有些交情,奴婢是知道他娘有多重家世。席沉也老大不小的了還沒定親,去年看的戶部郎中的嫡長女在京都也是出了名的賢惠,可他娘親也愣是沒看上。說來倒也正常,席沉是什么出身,那可是江陵席氏,母親又是太原王氏長房嫡女,要看得上谷莠那才奇怪了?!?/br> 即便是宮女,也分三六九等。像款冬這樣的女官,若是年輕時選擇出宮嫁人,那可是大把大把的人排著隊(duì)求娶。但谷莠這樣的宮女,即便得皇帝青睞提到了御前,但家世擺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攀上席沉這樣的人,即便是做妾也是奢求。 兩人正在說著話,枝枝突然捧著一束花進(jìn)來了,一看便是剛在御花園采的綠菊,嬌艷鮮嫩,芳香四溢。 她一進(jìn)來,款冬姑姑和樓音都默契地不再提席沉與谷莠的事情了。 枝枝把綠菊插在琉璃花樽里,再拿一把小剪子修修剪剪,然后再擺到一旁的書桌上去,回頭笑盈盈地說道:“皇上,您幾天沒有出去了,每日不是在御雄殿就是在養(yǎng)心殿看奏折。今日御花園菊花都開了,您出去走一走吧?!?/br> 樓音一口飲下手里有些涼的藥,伸展了一下有些麻的雙腿,“走吧。” * 綠菊是新鮮花卉,御花園今年剛栽上,恰逢首次開花,不少人都去御花園看過稀奇了。而樓音因?yàn)樯碓械脑颍炊亲詈髞碛▓@的人。 秋日里的御花園雖不如春夏那樣萬紫千紅,但泛黃的落葉鋪滿了石子路,繁茂的各個品種的菊花大放光彩,也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大梁的皇子都同母妃去了各自的封地,只剩幾個為及笄的公主還在宮里。樓音坐在亭子里都能聽見小公主們的歡聲笑語。 款冬姑姑在煮茶,枝枝剝著最新鮮的柑橘,樓音憑欄賞花,享受著難得地閑適。 遠(yuǎn)處銀鈴般的笑聲越來越近,七公主扎著總角小辮晃晃悠悠地跑了過來,穿著粉色的小錦裙,頭上還帶著花環(huán),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金童玉女一般。 她跑得慢,身后的奶娘不緊不慢地跟著,慢慢走近樓音的視線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反而是七公主鬼靈精怪地轉(zhuǎn)著眼珠,彎著小短腿行禮后俏生生地看著樓音,問道:“皇姐,阿鸞好久沒有看到您了?!?/br> 阿鸞長高了不少,將頭上的花環(huán)摘下來捧到樓音面前,“送給皇姐!” 樓音接過花環(huán),蹲下來摸了一把阿鸞的頭,“阿鸞怎么不去和其他皇姐玩,來這里做什么?” 阿鸞瞪著清澈的大眼睛看著樓音,“阿鸞喜歡和二哥哥玩,可是阿鸞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二哥哥了。” 樓音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下一刻就被阿鸞拉住了雙手,“皇姐,您把二哥哥放出來好不好?” 自和妃“溺水身亡”后,樓音便禁止了二皇子樓玄踏出咸福宮一步。 她臉上笑容不減,拉著阿鸞的手問道:“阿鸞很喜歡二哥哥?” 阿鸞點(diǎn)頭。 “阿鸞為什么喜歡二哥哥?” 阿鸞望天,漆黑的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說道:“二哥哥最聰明了,捉迷藏總是能找到阿鸞。” 樓音的笑容慢慢褪去,她站了起來,說道:“阿鸞,是二哥哥讓你來求朕的,是嗎?” 阿鸞稚嫩的臉龐頓時就憋紅了,但樓音不再看她,而是看向她身后的奶娘,“朕曾下旨,任何人不得私自與二皇子有來往。七公主為何會與二皇子說上話,朕是要去問問淑太妃,還是問問你這個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