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這一抬頭倒將男人的容貌真真看了個通透,墨發(fā)高束,棱角分明,濃眉,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仿佛沒有同她一般飽受冷氣摧殘,仍然鮮活紅潤,讓人不禁想咬上一口,想到這,她便有些心虛的將目光移到別處。 突地,梁琰又上前走了一步,宋綺羅嚇得趕緊往后退,她朝左右看了幾眼,嗯幸虧還有人,哎,等等,她這不是在懷疑丞相大人對自己意圖不軌吧? “丞相大人,有事盡管吩咐,下官必定為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絕無怨言?!?/br> 梁琰垂眸看了她一眼,隨后猛的抓起她的左手,蒼勁有力的大手直接滑進(jìn)了她寬大的衣袖里,等宋綺羅回過神來,那被她捂的有些發(fā)熱的奏折已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哪媚笤谒种小?/br> 恍若五雷轟頂,這天再冷她也沒了知覺。 她急急忙忙后退了幾步,拱起雙手道,“丞相大人,這這這著實(shí)是一個誤會?!?/br> 梁琰打開奏折粗略看了幾眼,復(fù)又抬眼看她,見她臉上堆著笑,手在打著顫,身子卻挺的筆直,這還真說不出是否是個有骨氣之人。 “宋主事文采飛揚(yáng),下筆精煉,陳詞之間大有一氣呵成之勢。做個小小主事倒是屈才了?!彼Z氣慵懶,頗有一番著實(shí)委屈良才之意。 不過聽在宋綺羅耳里那便是另一層意思了,大概就是你一個小小主事竟然想?yún)⑽乙槐?,看來是活的膩了?/br> “丞相大人真是謬贊,下官這奏折也就寫來消遣,您看下官也并未上啟陛下?!?/br> “這奏折怕是費(fèi)了宋主事不少時間,最后沒能承上去還怪是遺憾,要不回頭本相替宋主事承上去?” “丞相大人,下官知錯了,這奏折這奏折您就權(quán)當(dāng)不存在吧?!?/br> “哦?那宋主事何錯之有?可要說清楚了,不然就如這白紙黑字上寫的那般,本相還真倒成了污蔑忠臣之人了?!绷虹鼘⒆嗾圻f給旁邊候著的小廝,瞇著眼打量著宋綺羅。 “下官有錯,下官不該亂寫折子,嗯,還有不該歪曲事實(shí),差點(diǎn)讓丞相大人名譽(yù)受損?!?/br> “嗯,想來宋主事倒是個通透的人,半年俸祿就免了吧,自己去戶部領(lǐng)罰吧。”說完便從她身邊走過,空氣中留下一股淡淡的松竹香味。 待梁琰的轎子離開,宋綺羅全身的神經(jīng)這才松懈下來,就為了那個還沒承上去的破奏折,丟了半年的俸祿,宋綺羅只覺心如刀割。 庭院里的積雪在紅日里漸漸消融,屋瓦上的冰水一滴滴地往下流淌,明明是艷陽高照,卻偏生令人覺得一場大雨洗刷過似的。 回到府中的宋綺羅看到院落中的這幅場景,本就郁塞的心情只覺更加沉重,如今被罰了半年俸祿,只怕年底之前將宋府修葺一番的打算又要擱置了,思及此,心中不免又將那尚書大人與丞相大人腹誹一番。 “小姐回來了?!辈恢歉心膫€丫鬟叫了起來,這一說不免將她爹娘引了出來。 “阿碧,說了多少次了,要叫大人!”她爹將那丫頭訓(xùn)了一句。 “爹,你怎么每次都揪著這個不放?”宋綺羅隨她娘一起進(jìn)了大堂。 “你爹就是好面子,覺得大人二字叫起來有氣勢,你別管他?!痹谖葑永镒?,阿碧便將暖茶端上來,宋夫人見她捧著瓷杯的手一片紫黑,想必是凍著了,不免心疼道,“這寒冬臘月的,出門也不多穿點(diǎn),昨日不是讓浣香給你送了氅衣過去了嗎?怎么沒穿?” 手上慢慢回血,漸漸暖和起來,宋綺羅飲了一口熱茶,說道,“今日走得急,就給忘了?!?/br> “昨夜見書房里燈火點(diǎn)了大半夜,今日又走得那般急,可是沈大人吩咐了什么事給你做?”宋老爺問道,他剛剛從外面走進(jìn)來,這會正坐在椅子上,捋著自己的胡子。 “是呀,而且還是天大的好事。”宋綺羅聽他爹提起沈尚書便是連茶水也喝不下去了?!安贿^我沒按他的安排做?!?/br> “沈大人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可違背他的意愿?”他爹怒了,手里捋的胡子都隨著他的語氣抖了幾抖?!安恍?,不行,夫人,趕緊備禮,宋綺羅,你隨我去尚書府謝罪去?!?/br> 宋夫人一聽忙起身卻不妨被宋綺羅拉住。 “娘,你且等等,“她站起身,走到她爹面前,繼續(xù)道,“爹,沈大人令我今日趁丞相大人南下參他一本,可誰料丞相大人今日回朝,我這奏折尚未呈上去,沈大人反被丞相大人參了一本,沈大人被罰了兩年俸祿,閉門思過一年,咱們禮部的沈郎中也被罷職,明年的春試皇上都交給了丞相大人帶著禮部負(fù)責(zé)?!?/br> 宋老爺聽明白了,這梁丞相什么人,皇上都忌諱著,沈大人也是糊涂,不對,這沈大人是把他閨女當(dāng)擋箭牌使呀,若是真上參了,依那梁丞相的脾性,指不定他閨女就命喪午門了。如此一想,她爹臉上更是怒意深深,“這沈大人也不是個好東西,好歹當(dāng)初收了我那幾百兩銀子和幾壇好酒呢,我送酒可不是讓你去送命的?!?/br> “那,爹,還去沈大人府上么?” “不去了不去了,”宋老爺不耐的甩袖。 “老爺,你這脾氣也該改改了,每次綺羅話都沒說完你便先生了脾氣。”她娘見沒事,又回頭說了宋老爺一句。 “對了,綺羅,你方才說禮部沈郎中被罷職了,那這位子現(xiàn)在空缺著吧?” 宋綺羅知道她爹打的什么主意,“爹,我又沒什功績,坐不了那位置的。” 宋老爺頓時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哪個當(dāng)官的像你這般不知進(jìn)取,且別說你是女子,大越開國元年的禮部尚書不就是女子嗎?爹就不指望你能當(dāng)什么尚書大人,可眼下一個五品郎中你都不覬覦一下,你是想做主事做到退休嗎?” “可是這升官總歸是要有功績的吧,再說現(xiàn)在禮部由丞相管著,你說就你女兒這膽,今兒見著丞相就兩腿發(fā)軟,四肢顫抖的,哪還敢去討要這個職務(wù)?” 她爹想想也是,如今想想自己也是腦子發(fā)熱了,當(dāng)初竟讓這么個沒膽的去考功名,做京官,不過想想一家的生計,學(xué)堂里還有個小的,他嘆口氣。 “要不你爹我老臉再厚點(diǎn),去丞相府拜會拜會丞相大人?” “哎喲,爹,丞相大人最是延誤此事,你可別再做了,今日沈大人正是因此被參,幸虧沒有查到你女兒我,不然我就是沈郎中的下場了?!?/br> “老爺,綺羅不是說年后春試由丞相大人負(fù)責(zé)嘛,我覺得這倒是個機(jī)會?!?/br> “夫人所言極是,綺羅,此次春試,你雖是一個主事,也不可懈怠?!?/br> 一番談話,倒是激勵了宋綺羅一把,回到自己屋里,阿碧替她摘了烏沙官帽,又打來熱水,凈了臉。屋里點(diǎn)了暖爐,不稍多久,便暖和起來。 “小姐,外面寒氣重,要不就著李伯去接小公子吧?”李伯是宋府的管家,平日里都跟在她爹身邊做事,其實(shí)她爹也沒什么要做的事,就一個開了十幾年門庭仍然慘淡的老藥鋪。 “不了,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關(guān)心麒麟的學(xué)業(yè)了,今日要同他們夫子聊聊,阿碧,把我的石榴紅襖裙取出來吧?!?/br> 阿碧手腳很快,又伺候她換了衣服,換好衣服,她往銅鏡里又瞧了幾眼,黛眉紅唇,小巧的鼻尖微翹,整張臉雖未施粉黛,倒也清秀。 學(xué)堂在京城以西,那邊人少清凈,得穿過整條街市,走過去少不得一時三刻,宋夫人便讓她坐著她平日里上朝用的馬車。 宋綺羅坐在馬車?yán)?,合上眼?zhǔn)備睡會,昨晚睡得晚,今日又起的早,確實(shí)有了幾分疲累。 第三章 梁丞相昨夜遇刺了。 今日一上朝各大臣便對此議論紛紛。 “據(jù)說是丞相府舞姬動的手?!蹦炒蟪紝ψ约赫莆盏男〉老㈩H為自信。 “這舞姬不去爭寵,反而去刺殺梁丞相,孫大人,莫不是又從哪聽來的閑言亂語?” “這丞相大人的舞姬可都是皇上賞賜的,孫大人,您這這意思莫不是在懷疑皇上?” 那孫大人一聽這般言語,當(dāng)下便是不再說話了,這朝中少不得那梁相的心腹,說多了倒恐禍從口出。 宋綺羅今日來的比往日遲,馬車在承天門前停下,她正了正衣冠,又將羽氅解下,她在綠色官袍下著了一件夾襖,幸得她體型偏瘦,如此穿著倒也看不出臃腫模樣。 下車匆匆往承天門內(nèi)皇城里趕。 “宋大人?!?/br> 她回頭,原是那侍郎李懷陽,她不解,最近這李懷陽怎么隔三差五的找她聊上幾句,往些日子二人即使正面碰上也不曾交談言語的。 “李大人,今日來的倒是不早?!彼D(zhuǎn)身拱手行禮。 “宋大人謙虛了,咱們彼此彼此。” “那既然時辰不早了咱們趕緊過去吧。” 說罷兩人并肩往里面走去。 “丞相大人昨夜遇刺一事宋大人可有耳聞?”李懷陽似是無意,突然開口問道。 宋綺羅抬眼往周圍瞧了幾眼,見梁丞相那幾個心腹在金鑾殿前另一個位置站著,這才小聲道,“此事只怕全城人都知道了?!?/br> “也是,據(jù)說陛下連夜下詔令大理寺卿徹查此事。” 宋綺羅搖搖頭,“陛下也是糊涂了,不是說這兇手是梁丞相府上的舞姬嘛,這舞姬不是陛下賞賜的嗎?怎可能真查,最多是做做樣子,想平息此事。” 李懷陽只覺得她說的有理,當(dāng)下更加覺得此女子不同一般女子,清俊的眉眼不禁上揚(yáng),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那宋主事認(rèn)為真相該是如何?” 一道低沉如水的聲音突然傳來,這宋綺羅正說在興頭上,聽有人問,也沒看是誰,只道,“既然無人指示,那便是舞姬爭寵不成,因愛生恨了。這種事在高府貴院多的是?!敝皇呛闷婀郑@李懷陽干嘛要拽她的衣袖,她蹙眉。 “宋大人,丞相大人在咱們后面?!崩顟殃柮Φ吐暤馈?/br> 宋綺羅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只覺得自己十分需要尋個佳日,帶上幾兩香錢去應(yīng)求寺里燒燒香,求求佛,拜拜菩薩,指不定能求來個好運(yùn)氣,不然天天跟這幾天似的被這閻王嚇上幾嚇,能不能撐到除夕日還真不好說。 “下官見過丞相大人?!眱扇宿D(zhuǎn)身行禮。 “宋主事不去大理寺判案,留在禮部做小主事,本相竟又覺得屈才了?!绷虹鬼诉@兩人一眼,最后目光定在宋綺羅身上。 宋綺羅聽出他語氣里的譏諷,又想起昨日的情景,“不屈才不屈才,下官目光短淺,生性愚鈍,也就能打打下手,辦點(diǎn)小事?!?/br> 李懷陽一聽,皺眉,這宋綺羅到底是個女子,骨子里還是膽小怕事的。 “不屈才便好,本相昨日看了你那折子,現(xiàn)在看來里面當(dāng)真是有無稽之談,本相既沒有污蔑良臣,也未曾浪費(fèi)良才?!?/br> 宋綺羅欲哭無淚,丞相大人,那個折子可真不是下官本意所擬,以您的才智應(yīng)是猜得到的,再說下官不是為此罰了半年俸祿嗎?您為何糾結(jié)至此呢? 那司禮監(jiān)的劉公公從金鑾殿里出來,抬高尖尖的嗓子,“上朝!” 宋綺羅這才松了一口氣,默默退到丞相大人后面,準(zhǔn)備進(jìn)殿。 梁琰卻沒有動,他慢悠悠轉(zhuǎn)過身,將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然后在眾臣驚詫的目光中將氅衣遞到宋綺羅面前道,“宋主事。替本相拿著吧,本相想,既然你能辦小事,那就不用上朝了,在外面候著吧?!?/br> “下官定不辱使命?!彼尉_羅接過那深色氅衣,然后高大挺拔的丞相大人闊步朝金鑾殿邁去,后面的大臣們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頗有一種,“宋大人,丞相大人對你器重有加呀,這丞相大人的衣服可不是誰都能拿的,任重道遠(yuǎn),任重道遠(yuǎn)呀?!?/br> “宋大人,那我就先進(jìn)去了,回頭再聊?!崩顟殃栯m有心與宋綺羅套近乎,可也畏著梁琰,一時不再多話,隨著人流進(jìn)了殿。 宋綺羅朝雙手哈了一口氣,幸虧自己今天多添了一件夾襖,不然在這清晨的冷氣中再待上幾個時辰,那估計真的要凍出病來。她雙手原是捧著那件衣服,后來大概是發(fā)覺這氅衣用的是貂皮做的,手指所及之處,暖3和至極,隨后便將它抱在手里,把雙手全都裹進(jìn)衣服里面,然后走到漢白玉石雕欄桿旁,靠著欄桿,這一暖和起來就想睡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她一夢醒來,還未下朝,她想招人來問問,又見石階下金頂轎前那四個高大又面目冷淡的相府小廝,想想,還是罷了,且繼續(xù)等著。 她周圍的空氣中仿佛散發(fā)著一股松竹香,這味道很熟悉,她又仔細(xì)嗅了嗅,直到鼻子碰到手上的氅衣,才想起昨日丞相大人身上確實(shí)有這股松竹香,清淡好聞,她忍不住湊了過去,真是又暖又香,想來這差事倒也不壞,在金鑾殿里那真真是大氣不敢出一個,不過倘若她那老爹曉得她現(xiàn)在正為此差事而慶幸,估計又得說她不思進(jìn)取,沒膽沒量了。 梁琰出來便見那個身著綠色官服的小女官正把臉湊到自己的大氅上,濃眉皺了起來,冷峻的臉上更添一份森然,后面的大臣亦是吸了一口氣,見丞相大人的這般臉色,存了看戲的心思也即刻消散了,一個個朝他拱手作揖,“相爺,下官告退?!?/br> “宋主事,味道好聞嗎?”他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宋綺羅忙抬起頭。 “丞相大人,下官,下官就是困了,不小心貼了上去。”她辯解道,隨后又將衣服雙手捧好,遞給他。 梁琰唇邊勾起一抹笑,“那就勞煩宋主事替本相系上吧?!?/br> 宋綺羅微微抬頭,又看了眼四周,朝臣們走的差不多了,除了那四個相府小廝,就是守衛(wèi)在金鑾殿周圍的御林軍。 “丞相大人,影響怕是不大好吧?!彼袣鉄o力的推辭著。 梁琰輕哼了一聲,嚇得宋綺羅又是一抖。 “怎么,你還怕別人說閑話?誰敢說?”他的聲音突然壓低。 您是丞相,當(dāng)然沒人敢說您的閑話呀,下官一個小小主事,那可就說不準(zhǔn)了,她默默腹誹。 “宋主事,本相還要去處理公務(wù)?!毖酝庵饩褪悄憧禳c(diǎn),耽誤了我的時間就是你的責(zé)任了。 宋綺羅無奈,抖開大氅,她白玉的手與深色的大氅形成對比,在這刺骨的冬日里,顯得格外刺眼。 梁琰身形頎長高大,宋綺羅掂起腳尖,將大氅從他右側(cè)往后繞過去,然后用左手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