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相府朱紅色的大門緊閉,門口兩個灰衣守衛(wèi)各自持刀挺立的站著,須走過一小段青石階梯才近得那扇大門。 宋綺羅提起裙擺走了上去,只是還未繼續(xù)走幾步,便讓那右邊的侍衛(wèi)抬手攔住。 “這位大哥,在下禮部主事宋綺羅,勞煩通報一下?!彼忉尩?。 那人一聽,忙收回手,躬身道,“原來是宋大人,我家相爺早已知會我等,請吧?”說完便示意另一人開門。 宋綺羅道了謝就趕忙走了進去,不稍幾步那相府管事便迎了上來,“宋大人請隨我來?!?/br> 說罷宋綺羅跟在他后邊,宋綺羅邊走邊打量相府以及眼前這位管事,心中無限感慨,這丞相府就是丞相府,且不說這樓臺亭閣如何,就是這下人也是規(guī)矩至極,想起自己府上的那幾個家仆,她不禁想,難道這仆人還真隨主? 穿過長長的回廊,便來到相府一處僻靜的院落,院落中間種著一顆巨大的寶塔松,雖然冬日里萬物衰竭,但這長勢挺拔的松樹卻仍然披著一身綠裳,經(jīng)過前兩天雪水的沖刷,陽光下的寶塔松顯得更加光鮮亮麗。 “宋大人,您且在這稍等一會,我這就去通報一聲?!惫苁伦咴谒蓸洳贿h處便頓住了步子,回頭說道。 “勞煩管事了。” 只見那管事往院落里朝北的那屋里走去,在朱紅縷空楠木門上輕敲了三下,“相爺,宋大人已經(jīng)過來了?!闭f完便退到一邊。 宋綺羅向前挪了兩步,微微探頭朝那邊看了兩眼,不稍多時,那門慢慢打開,一身紫色錦袍的男人抬步跨了出來,隨后從里面又走出來兩人,那兩人宋綺羅認識,是吏部和刑部的兩位尚書大人,也是梁琰的在朝中的心腹。 不待宋綺羅上前行禮,梁琰便直接朝她走來,迎面而來的依然是一絲清淺的松竹香。 宋綺羅想,這香味,和這男人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實在不符,不符。 “宋主事來的挺早?!?/br> “下官見過丞相大人,明尚書,武尚書?!彼笆中卸Y。 明來武士文沒有應(yīng)她,只是對梁琰道,“相爺,我們二人就先告退了?!?/br> 宋綺羅沒有半點尷尬反而笑著道,“二位大人慢走。” 跟在梁琰后面出了相府,便看見普通的馬車停在相府大門前。 梁琰長腿一抬便邁了進去,宋綺羅站在馬車旁邊,平時都是自己坐里面,想不到這會輪到自己站外面,不過誰讓這次自己不是主子呢?不過也好,讓她與里面那人在一個空間里待一段時間,她覺得自己可能會憋出傷來。 不料里面那人大手將車帷一掀,英俊的眉眼透漏出幾分不耐,“宋主事,快上來吧,別誤了正事。” “丞相大人,下官跟著走過去便好,下官一坐馬車就喜歡瞌睡,打擾到您可不好。”宋綺羅忙拒絕。 她話音剛落,只見梁琰眼神一沉,幽幽道,“宋主事,莫不是想讓本相親自下來請你不成?” 綺羅哪敢,她膽小,覺得丞相大人說的話是話中有話,于是也不顧及女子形象,一個勁的爬上了馬車,貼著馬車的角落緊緊坐著。 梁琰示意外面的馬夫出發(fā)。 他幽深的眼睛又轉(zhuǎn)向端著身子直挺挺的坐著的宋綺羅,方才想著之前與明來武士文商議的事,也沒怎么注意這小女官,大越朝的官服不分男女,統(tǒng)一按尺寸定做,除了他這個丞相之外,都是頭上一頂紗帽,現(xiàn)下才注意到她今日脫了官服,換了一身女裝,棗紅色披衣,內(nèi)搭白色刺繡襖裙,平日里裹在紗帽里的烏發(fā)盡數(shù)灑落在肩上,濃密的發(fā)髻間別了一根棗紅簪子,五官清秀,比起之前的朝服裝扮倒是有幾分女子的味來。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宋綺羅只覺這目光里帶著刺,她交疊在腿上的雙手不安的揉了揉,簡直是坐著如針氈,終于,她小聲道,“丞相大人,可是下官做錯了什么?” 梁琰見她縮著肩膀畏畏縮縮的問,他的目光一對上去她便又趕忙收回那疑惑的眼神。 “宋主事,我們這是私訪,到了客棧切記不可再稱我丞相。” “還有,下次隨我出來換身男裝?!蹦涿畹兀虹旨恿艘痪?。 宋綺羅關(guān)注點卻不在此,而是下次,丞相大人,下官并不想有下次呀。 “聽說李侍郎今日上門提親了?” 梁相什么時候話這么多了?而且這事他怎么會知道? “沒有這回事,下官還想趁著年輕多多為陛下為朝廷為您效力呢。”宋綺羅嘴里說的天花亂墜,奈何梁琰眸光突然變得冷厲。 “那李侍郎提著東西去宋府便是授禮與宋主事,嗯?”他的音調(diào)微挑。 “李侍郎與下官絕對沒有賄賂往來關(guān)系?!?/br> “不是賄賂,不是提親,本相倒還真是想知道所為何事?想他一個侍郎和你一個小小主事倒是打得如此火熱,本相是否要為這般和諧的朝堂的關(guān)系欣慰一番?” 宋綺羅不是傻子,一下子便聽出他的意思,這是怕私下下臣們勾搭成團,她突然覺得自己越發(fā)機智聰慧了,臉上竟不知不覺有了幾絲笑容,不過,這該要表明的還是得及時表明?!柏┫啻笕?,下官以后與這李侍郎定當少些往來,畢竟人多口雜,男女有別?!?/br> 梁琰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越發(fā)覺得這人是個可塑之才,他這番言外之意竟讓她領(lǐng)悟的一絲不差。 第六章 考生們通常在正式考試之前六個月便在京中尋個地方住下來,他們住的客棧往往都是一些小客棧,人少清凈。 車輪子在寬闊的街道上輾轉(zhuǎn)著,不稍多時,便到了京城考生最多的三甲客棧,意寓凡是住此客棧者,都能考進前三甲。 待馬車停了,宋綺羅便手腳麻利的下了馬車,然后又趕忙轉(zhuǎn)身掀起那車帷,想了想,對里面那人道,“公子,請。” 公子?梁琰挑眉,這稱呼新鮮,自他入朝為官到如今,倒是第一次聽人如此稱呼自己。 待他下來,宋綺羅跟在他后邊,往客棧里走去,剛進客棧,便見那肩上搭著白布巾的店小二熱情地迎上來,“二位客官,里面請,打尖還是住店?” 梁琰背著手,回頭示意宋綺羅上前。宋綺羅即刻領(lǐng)會,想想也是這丞相大人到底是不同俗人,這等事就交給她這俗人罷。 “先上一壺茶?!闭f著便往靠角落的一張黑漆木桌走去。 梁琰打量了一番,這才準備坐下,誰料那宋綺羅忙攔住他,笑道,“公子,且慢?!闭f著從衣袖里取出一面棗色手絹,在那長凳上拭了又拭,“怕臟了您的衣服?!?/br> 看著她那狗腿的模樣,梁琰嗤之以鼻,邊坐下邊道,“我也是參加科考過來的,當年的條件不比這好多少,你這般,倒是覺得我是忘本之人,吃不了這些苦了?” 宋綺羅規(guī)矩的坐好在他對面,聽他這么一說,身子僵了一會,這丞相大人不說她還真忘了他們大越朝的丞相十一年前參加科舉時,年僅十六歲便三甲及第,可謂風(fēng)光一時,行事手段直接狠厲,直到坐上了丞相,這威風(fēng)凜凜權(quán)傾朝野的氣勢倒真令她忽略了他此前也是寒門學(xué)子的背景。 “您身份到底尊貴?!钡晷《狭瞬杷笄诘亟o他倒了一杯茶,“原是想讓小二換點好茶,想來公子方才一番話,倒是覺得不必了。” 卻見梁琰沒有理會她,只是著眼打量著這家客棧,此刻是上午,來往客人也少,住在里面的客人也沒有下樓,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撫著杯子的邊緣,隨后收回目光對宋綺羅道,“去問問情況。” “公子,我嘴笨?!?/br> “不然,你以為我是帶你出來喝茶的嗎?” “我哪有資格跟您喝茶?!彼尉_羅低聲道。 “你說什么?” “沒什么,我這就去,您就在這等著吧。”說完一溜煙去了門口找那店小二。 梁琰見她又是那副殷勤的模樣,心下這才舒服一點,方才聽這向來讓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女官去打聽個事竟然還會拒絕,令他差點以為這人有骨氣了,想來是他看錯了。 沒一會,她便回到這邊坐下。 “公子,這客棧差不多住滿了人,只剩一間房,平日里考生們都在各自的房間里溫習(xí)書本,只在午時和晚上下來,想想如今都冬月,是該緊起來了?!?/br> “往年有些個不老實的,偷摸著拜訪各府大人,今年倒是不錯。” 宋綺羅見那丞相大人又拿眼看她,當下腰桿坐的挺直,她在準備考試時可沒到處找人,她是考完之后才…… 她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客棧又來了一人,那店小二嗓門大,一開口便聽得明明白白。 “姑娘,打尖還是住店?” “還有客房嗎?” “哎喲,姑娘,你可趕巧了,就剩一間客房了。不過,姑娘你不會也是參加科考吧?” “正是,勞煩小二哥替我將這些書搬上去。” “不得了了,這是女舉人呀,這住進我們客棧,那高中不成問題?!?/br> 只見那店小二手上拎著一沓書,領(lǐng)著那女子上了樓。宋綺羅探頭過去多看了幾眼,這姑娘身形纖弱,一身粗布衣裳,只是看不到正面,令她不禁想起了兩年前參加科考的自己,不過,自己那時倒好過她,畢竟宋老爺宋夫人都是京城中人,也不用宿在客棧。 “怎么,覺得同病相憐?”梁琰見她一臉感慨。 “公子,我看這的舉人都很規(guī)矩,也沒什么可以繼續(xù)考察之處,要不我們換一處吧?”沒想到他一眼便能看出自己在想什么,這人太危險了,她忙轉(zhuǎn)移話題。 梁琰也不再繼續(xù)追問,起身往外走去,不成想衣袖被人拉住,他站住回頭看向那個膽敢拉住他衣袖的小女官,深邃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扯著他衣服的手上,宋綺羅似乎意識到不妥,于是忙松手,“公子,這茶水錢您還沒給我……”她小聲說道。 “這朝廷給你的俸祿莫不是連碗茶水錢都給不起?” “這快到年關(guān)了,家里補貼都緊著呢。” “所以,與我何干?” “我那半年俸祿不是給您扣了嘛。” 梁琰似乎才想起這事,倒也不繼續(xù)為難,痛快地從腰間掏出一錠白銀拋給她,不忘囑咐她,“多余的記得回頭去我府里找那管事登記上?!?/br> 宋綺羅咬牙付了茶水錢,拿著手上找的碎銀兩,心里直念叨,她陪丞相大人考察,這這這好歹算得上是官差吧,這錢她肯定不能出呀,就這么一錠銀子,多余的還得去相府報備,這丞相大人也太未免太小氣,難道就不能直接都給她?接下來幾天還得用呢,不行,她仔細琢磨著,待會得同丞相大人說說此事。 打定主意,她吸了一口氣,這才上了馬車,坐定之后才發(fā)現(xiàn)梁琰正閉目養(yǎng)神,她緊著的神經(jīng)這才松懈下來,似是頗為無聊,她并著雙腿,手肘頂著膝蓋,雙手撐著略微圓潤小巧的下巴,大著膽子看著眼前這人。 梁琰膚色偏黑,不似其他文官那般白皙,五官硬挺,輪廓分明,再加上他身形頎長,怎么都無法往文官上想,這大越朝中只他往那一站,其他人便失了顏色,只是,想這丞相也二十七八了,怎么還未娶上正妻,這其他大臣家與他門當戶對的應(yīng)該也不少吧?宋綺羅心里想著她家麒麟以后可不能熬到丞相大人這個年齡。 就這么邊想邊瞧著,時間恍惚過去了許久,直到眼前那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宋綺羅嚇得肩膀一抖,然后尷尬的將目光移開。 “丞相大人,這天氣冷,這么睡容易感染風(fēng)寒?!?/br> “宋主事對本相倒是關(guān)心備至?!彼麑τ诜Q呼隨意變換。倒是適應(yīng)的很。 “那當然,大人是朝廷棟梁,可不能——??!” 馬車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東西。突然猛的左右顛簸的起來,宋綺羅坐在側(cè)窗旁,她忙伸手扶住窗口,回頭一看,那坐在馬車中間位置的梁琰身子也沒定住,左右搖晃著,緊接著,“怦”的一聲,馬車往旁邊傾倒,宋綺羅想也沒想便撲了過去,纖細的胳膊用力抓住他的肩,她想,可不能讓丞相大人直直摔下去,突然她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被反手拉進一個溫?zé)岬男靥胖校哪樉o緊貼著男人的胸懷,寬闊而溫暖。 最后兩人一齊倒在地上,只不過她好像倒在一個溫?zé)岬纳眢w上,還有,他們不是在街道上嗎?怎么來到一片山路中了? “就你那點力氣還想拉住我?”男人不屑的語氣從頭頂傳來,他說完后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又猛地移到她身后,復(fù)又摟緊她的細腰往另一邊翻了個身,宋綺羅很想回他一句,可是,當她回頭看到那車夫正拿著不知哪藏的刀,朝他們砍過來時她便怎么也說不出話了。宋綺羅腦中一片空白條件反射的啊的一聲低頭緊緊抱著梁琰。 梁琰眸光一閃,左手抱住宋綺羅,右手就地一撐,瞬間便站了起來,抬腿對著那車夫的肚子便是一腳,然后推開宋綺羅,徒手與那車夫打了起來,宋綺羅忙往后跑幾步,縮到一顆大粗樹后面。 梁琰見這小女官躲的挺快,倒突然放下心來,再看那車夫眼神突然變得狠厲,手下也是不留情,來回幾下便將對方手上的長刀揮落在地,然后右手直取車夫的脖頸。 “等等!”那車夫五官扭曲,感覺到他手下用力,“你不想知道誰派我來的?” 梁琰臉色微沉,冷聲道,“本相想知道什么自有法子知道,另外,本相最見不得別人的威脅,尤其是那些自不量力沒有任何價值的威脅?!闭f完手上用力一擰,那車夫眼睛突然睜大,這便是再也合不上了。 宋綺羅在那樹后面卻也是睜大了眼睛,雙眼跟對銅鈴似的,整個人僵著身子看著他。 梁琰緩步走過來,他的紫色錦袍上沾了幾滴血。 等走到她面前,修長有力的手慢慢伸在她面前。 宋綺羅雖然方才震驚于梁琰手刃車夫,但是當他的手伸過來的時候,她突然就釋然了,心想丞相大人對待自己這邊的人倒也不錯,心中頓時無限感動。 可是還沒等她將手伸出去,梁琰冷不丁開口說,“本相記得你有一面手絹,本相衣服上沾了血?!?/br> 言外之意很明顯了,宋綺羅發(fā)現(xiàn)自己會錯意,感覺臉上有點發(fā)燒,忙將袖子里的手絹拿出來遞給他,又覺得自己到底是個愚蠢的人,怎么會把尊貴的丞相大人的想法當做尋常人的來猜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