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聞蟬不光拽住,還往前撲來。 而小郎君腰正酸麻僵冷,他起身都很費勁。聞蟬一用力,李信忙轉(zhuǎn)身,兩相夾擊,小娘子竟然把他撲倒在了地上。聞蟬趴在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領(lǐng)。 李信后背撞上稻草堆,傷口被撞,疼得臉白了一瞬。聞蟬卻毫不領(lǐng)情,揪著他的衣領(lǐng)。她怕吵醒外頭睡著的人,心里的氣卻無法發(fā)泄。這一切讓她俯身,貼著他的耳,聲音發(fā)抖,“我不要這樣子!李信我不要你這樣!你這樣算什么,拿你的命換我的命嗎?我領(lǐng)不起!” 李信:“……” 他想說“你先起來”,但聞蟬快速地把話砸下去,“我不管了。我不管你的考量是什么,我要進城,我要找官寺,我要給你治傷!你連我推你一下都能推倒,我不要再被你保護了!” “就算出去被那些刺客抓住,我也不怕了。我能想辦法周旋,但我不能讓你傷上加傷了?!?/br> 李信被她壓在身下,半晌后道,“但你沒信物……” “那就先給你治傷!”聞蟬說,“我身上沒什么貴重東西了,也沒有錢幣,你、你……”她怔愣了一下后,想到什么,猛地手探入李信的懷中去摸。 李信被她嚇住,面紅耳赤,隔著一層布料抓住她的手,“你亂翻什么?!” 聞蟬睜著楚楚可憐的眼神俯視他,“你身上肯定有貴重的東西能換錢……” 李信兩手握拳,身子繃成一張弓:“我沒有!別摸……你別亂摸!” 聞蟬說:“肯定有!我送你的司南佩呢?你肯定帶在身上!” 李信臉黑,抓住她的手要揪起她,“那是我的東西!你別想拿去賣!” 聞蟬不管他的抗議。 李信臉沉了下來,捏著她的手腕用力,要起身。 但他才剛用力,聞蟬就一聲痛叫,淚眼汪汪。把李信嚇一跳,“我沒……” 她一滴淚落在他面上。 少年們對望,看那淚水一滴滴往下掉。 李信長嘆一口氣,心里服了她了。 她無理取鬧起來,在他身上上下地摸索,讓少年僵硬地躺在地上。李信手抓著她的手也沒什么用,她的堅決讓他敗退。少年被她摸得滿臉通紅,滿身不自在,望著她的眼神頗為心酸,“行了你別摸了……先讓我起來……我拿給你……” 他喘口氣,臉到脖頸,浮現(xiàn)出難以抑制的紅色。 他突然害羞尷尬起來的樣子,讓聞蟬跟著他一起臉紅了。 李信抗議無果,聞蟬在他非常不情愿的情況下,在進城后,把他身上的司南佩給當了換錢。而李信唯一能做的,就是跟掌柜說好,日后有錢了來換。然后聞蟬就拉著李信去毫不猶豫地住肆了,上好房舍,還給了小二一吊錢,讓他去官寺那里打探情況。 李信無動于衷地看著聞蟬揮霍金銀,跟土財主似的。 他現(xiàn)在還被聞蟬的突然強勢弄得一懵,暫時還沒想到如何治她這個說哭就哭的毛病,只能先由聞蟬壓在他頭頂作威作福。 兩人要了兩間房舍,聞蟬好好地梳洗一番,換上了在路上成衣鋪買的新衣裳。這時候,小二給她買的藥也送到了。她心想李信那么隨意的風格,她一定要監(jiān)督他用藥。于是出了門,轉(zhuǎn)個彎,聞蟬就敲了敲李信那邊的房門。 好半天,聽到李信不耐煩的聲音,“進來!” 女孩兒矜貴無比地提著曳地長裙,關(guān)上門,過了屏風,看到盤腿坐在榻上的少年郎君。她對他一笑,“表哥你還沒上藥吧?我?guī)湍闵纤帯!?/br> 李信:“……”他說,“我隨便養(yǎng)一養(yǎng)就好了,不用上藥。” 聞蟬煞有其事地說,“那怎么行?我問了醫(yī)工,人家一聽你后腰疼,表情就特別奇怪??隙ê車乐?!醫(yī)工還沒來,但先給了我藥。表哥你不要忌醫(yī)?!?/br> 李信冷冰冰地無有回應(yīng)。 聞蟬開始眨眼睛,淚水開始在眼眶中轉(zhuǎn)…… 李信:“……” 他想問“你有病啊”?!這個你都要哭?! 但他只是心里酸楚地隨意揮了揮手,隨便她折騰了…… 少年非常隨意地脫了上衣,看那邊半天沒動靜。他扭頭,看到聞蟬漲紅了臉,小聲,“你怎么不說一聲就脫、脫……” 李信忽然心情就好了,笑瞇瞇,“喲,害羞了?” 聞蟬深吸一口氣,不受他的挑.逗,鎮(zhèn)定地指揮他趴在榻上,自己坐于榻邊,拿著藥粉想為他上藥。先是用清水清洗傷口,她的手拂過他腰上猙獰無比的肌膚,感受到手下肌rou的僵硬和緊繃。女孩兒的心中柔軟帶顫,他腰上的傷痕交錯,非常的多。 她看到少年勁瘦的腰線,但連臉紅都沒來得及,先為那里的傷勢所震。 這么多的血凝成痂,連布料都一起長進去了。他之前脫衣服時那么隨便,聞蟬以為沒多么疼。但現(xiàn)在看,他的血rou和衣服長到了一起,脫衣時帶動了傷口,讓血重新開始流…… 聞蟬捏著藥瓶的手發(fā)抖,輕聲安慰他,“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李信覺得她手抖得比他厲害多了。 他有點狼狽,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 還從來沒有人這么關(guān)心他身上的傷。他從小長這么大,受的傷多了去了,也就聞蟬會帶著哭腔、手抖著給他上藥…… 李信不太習慣在別人面前表現(xiàn)出弱勢,他沉默著,什么也沒說,任聞蟬在他腰上折騰。少年閉了眼,金色陽光照在他面上,讓他顯得平靜無害。 聞蟬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藥,她不敢亂看。因為何止是腰呢,他后背上的傷也很多。都結(jié)了痂,都長好了,但是看上去縱橫交錯,非常的可怖。聞蟬不覺想,他才比自己大一歲。自己在無病呻.吟的時候,他卻要為活著去打拼…… 她覺得生活多么無聊,而生存對李信來說,就已經(jīng)非常的艱難。 聞蟬小心地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去,不濺到他身上的傷。她手里的藥粉,輕輕地抖落在傷處。她專心地看著少年的腰跡,忽有一瞬,她動作停住。她看到他腰上隱約的火焰形狀,那個疤變得很模糊,周圍的rou,像是被割掉過似的…… 聞蟬茫然地看著他的后腰。 她想起李家二郎的后腰上是有火焰型胎記的。 李信就有……但是這個胎記……不對……胎記似乎不應(yīng)該是這樣…… 她只看了那么一眼,心里猛然有不對的感覺,還沒來得及細想,手上顫抖,手里的藥瓶就摔了下去。藥瓶掉到地上,發(fā)成清脆一聲。 聞蟬被脆聲驚醒,忙俯身去撿藥瓶。 李信睜開眼,看著她在他面前蹲下身去。他看著她,長睫覆著眼,眸色漆黑,非常平靜地說,“你讓我脫衣……給我上藥……” 聞蟬蹲在地上,碰著藥瓶的手一哆嗦。 聽到李信的話,“這么多下來,你我之間的糾葛,已經(jīng)不僅是表哥表妹的關(guān)系了?!?/br> “你有想過,你和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嗎?” 聞蟬仰起臉,看到他烏色的眼睛。 一襲粗袍丟在地上,郎君趴在榻上,側(cè)枕著手臂,那張帶著疤痕的臉轉(zhuǎn)向她,安靜無比地問她。 不像以前那么強悍,不像以前那樣逗著她……他就是在平淡無比地詢問她。 他和她之間,到底算什么關(guān)系呢? 聞蟬怔怔然地仰望他,清澈的眸子里,映出少年的面孔。他一點也不著急,一點也沒有威脅的架勢,他只是在問她而已。 聞蟬心中升起了茫然感與沖動感,還十分的焦灼不安。李信給她一種奇異的感覺,讓她胸中情感成河,由溪流向大海汩汩流去,穿山過嶺,綿延千里。那一直懷疑的感情,在他看著她問她的一瞬間爆發(fā)出來…… 她看著他良久,睫毛像水沙一樣輕盈流淌,眼里波光瀲滟,向他淌去。 突而抬起手,捧住李信的面孔。 她湊過來。 在這一剎那,在陽光迷離的片刻時間,李信生出一種錯覺,聞蟬捧著他的臉,他幾乎以為她要親上他…… 門口傳來急促敲門聲,“郎君、郎君!醫(yī)工來了!” ☆、61|1.0.9 醫(yī)工與小二進來的時候,是舞陽翁主紆尊降貴親自給他們兩個開的門的。但他們還沒感受到聞蟬的好心,就先迎接了榻上屈腿而坐少年的白眼,“這么著急干什么?火燒到你家了?多事!” 小二當面就被嗆一句,頗為委屈。 醫(yī)工則撫著山羊胡莫名其妙地想:讓他來看病,看的該不會是這位郎君的肝火過旺吧? 聞蟬站在他們背后,藏起自己那臉上快忍不住的笑意,唯恐李信來堵她的話。他心情不爽快,她特別能理解。但他的傷勢,也很嚴重啊。而且說不上為什么,看到李信因為她的事而煩躁,她心情還挺好的。即便李信白了她一眼,她也當做沒看見,關(guān)上門出去,把地方和時間留給醫(yī)工他們。 回到自己房舍內(nèi),女孩兒靠在門上,摸著胸口砰砰砰直跳的小心臟。她面頰緋紅,唇角上翹,那濃烈無比的歡喜激蕩之意,便怎么也掩飾不住了…… 她思緒混亂,腦子里沒有一根牽著的線,讓她亂七八糟地想了許多。一會兒是李信幽靜望著她的眼睛,一會兒是他問她的話,一會兒是他倒在她懷中的樣子,還有一會兒,少年勁瘦無比的腰線,在她腦中晃啊晃…… 當時沒感覺,但現(xiàn)在覺得他腰線的線條真好,在數(shù)不清的傷痕下,那筋骨桀驁盤旋,像山又像水,讓人、讓人…… 聞蟬頓了一下,腦中的記憶,停留在他后腰上沉重無比的傷口上。那里全是傷,鮮血模糊,但在一團模糊中,那胎記……那胎記不太對…… 她沒看到過別人的胎記,但是人身體上出生就帶著的胎記,不應(yīng)該是那個樣子啊。那個樣子,如果rou長出來了也許看不分明。但是現(xiàn)在看,總像是偽造出來的……李信說他是李家二郎,李家的長輩們都說他是李家二郎。她心里有疑慮,一直有那么點兒疑慮,但她沒有說過,也沒有去多想。 她姑父都承認了,長輩們都承認了,連她姑姑都接受了。 那李信就是她二表哥啊。 但是如果不是呢? 如果他是“假冒”的…… 聞蟬額上滲了汗,打斷自己這個猜測——不,不會的。她一定是想多了。李信就是張狂,也沒必要偽裝李二郎的身份到李家來。他又不愛慕榮華富貴,他活得自由自在,李家對他應(yīng)該沒有吸引力…… 但是腦中另一個想法又在反駁她:怎么沒有吸引力?李家兩朝世家,進去便相當于一步登天,當真對一個小混混出身的人沒有吸引力嗎?李信他本來就是個混混,他想往上走沒有別的路徑。沒看他還說出造反這樣的狂話么。但他要是是李二郎就不一樣了,一切追逐的東西,權(quán)力、地位、財富,全都唾手可得……李信當真不心動? 聞蟬全身發(fā)抖,自己想的出了一腦門子汗,心里驚疑萬千。恨不得親口去問李信,又恨不得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大家都沒發(fā)現(xiàn)的事,她為什么要發(fā)現(xiàn)?她要是發(fā)現(xiàn)了,李信會怎么對付她? 他會殺她滅口嗎? ……應(yīng)該不會。 她不信他舍得殺她。但是、但是…… 聽到隔壁門的開關(guān)聲與醫(yī)工說話聲,聞蟬從自己的臆想中驚醒。她勉強說服自己:我只是隨便猜一猜而已,我又沒有證據(jù)。我可以悄悄詢問醫(yī)工胎記的事,也可以慢慢跟李信打聽……在什么都沒證明前,我還是當不知道好了。 反正她假作不知,一直裝得爐火純青。 聞蟬深吸口氣,開了門,正好見醫(yī)工在小二的陪伴下下樓。她走兩步,想喊住醫(yī)工問一問醫(yī)學上關(guān)于胎記的事,另一道門口,少年的聲音把她拉回去,“知知,過來!” 聞蟬側(cè)身扭頭,看到李信松松披著衣襖,站在門口對她勾手指頭。 她定定地望著他半天,清亮的眼眸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才走過去,被李信拉進了門。 聞蟬跟在他身后,問他,“你的傷沒事吧?醫(yī)工怎么說的?是要每天上藥吧?” 他“嗯嗯嗯”地隨意應(yīng)著,敷衍了聞蟬幾句。然后大馬闊刀地往榻上一坐。聞蟬蹙眉,他這坐姿太粗俗,讓人不忍直視。聞蟬扭了臉,李信又把她的臉掰回來,與她雙眼對望,“人走了,咱們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吧?!?/br> “……?”小娘子迷茫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