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李二郎突得灑脫一笑,心想,不就是送封書函嗎?我李信難道還怕這個? 他大步進了聞蟬院中,去尋聞蟬。 侍女們正在準備晚膳,看到李信過來,便帶他去找翁主。聞蟬在屋中看雜記,看得無聊時,聽到院中說話聲。她抬頭,看到簾子卷起,少年郎君帶著一身寒意進了來。 聞蟬睜大眼睛看他走過來,一捧卷軸扔到了她面前的案上。 李信抱胸而立,言簡意賅,“有人給你送的信,你說怎么辦吧?” 聞蟬茫然地眨了眨眼,看李信臉色淡淡,身后青竹又給她使眼色,意思是二郎心情不好。聞蟬還沒有鬧清楚事情緣故,什么信啊她都沒聽清楚??墒强蠢钚诺哪樕?,她那根識時務的筋冒出來,告訴她不要在這個時候直白地問。 那她該說什么? 聞蟬試探地開口,“表哥,你餓嗎?你吃了么?你你要跟我一起用晚膳嗎?” 李信:“……” 同時間,曲周侯夫妻已經(jīng)回了府。長公主回去歇息,曲周侯想起女兒要許人家,總是萬般不甘心。曲周侯想了想,便往聞蟬的院子這邊來。 ☆、69|1.0.9 在李信的威壓下,聞蟬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事情經(jīng)過,才知道這書函是丞相家大郎給她的。她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她都沒讓李信知道幾個月前,丞相家大郎還非要送她玉佩的事呢。吳明送幾個字怎么啦?多正常。她要是不接受,那位郎君必然天天找她…… 聞蟬一臉不在意地把卷起的書簡交給青竹去收拾。青竹還在閨舍中幫她整理書函信件,聞蟬已經(jīng)起身,邀請李信一起去用晚膳。 李信眉毛挑得老高,看聞蟬那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他就知道她收這些東西收得多順手了。舞陽翁主在長安這么多年,追慕她的郎君,何止兩三個呢。 行在光線一半明一半暗的抄手廊中,院中小風吹拂,吹得少年往聞蟬面上看了好幾眼。太陽落了山,西邊紅色晚霞鋪開半張?zhí)臁P∧镒釉诮鸺t色的光照下瞇著眼,眼眸若含水,唇角也噙著微微笑意。 聞蟬跟李信走在這個長廊中,前后就聽到他們兩個錯落的腳步聲,伴著光影,靜謐而悠緩。 熟料小娘子嫻靜恬美的樣子刺激到了他,李信森森然說道,“第一次從郎君手里接過另一位愛慕你的郎君寫給你的求愛書信,你很新鮮吧?” 聞蟬小小自得,瞥他一眼。她心中想到:鄉(xiāng)巴佬,嫉妒了吧?叫你見天欺負我。我本來就招人喜歡,你不對我好一點,我才不理你呢! 她常常為自己身后一群群愛慕者煩惱又得意,但在李信面前,這種得意感,大過了煩惱。她很容易想明白李信在吃醋,他醋得這么酸,說明他很在乎她。聞蟬心里有說不出的開心,但她不能表露出來。 她要是膽敢露出一點兒高興的樣子,李信肯定翻臉。 其實她早就露出來了。 聞蟬不知道她在表哥眼中破綻百出,她聽了表哥酸溜溜的話,還信誓旦旦地伸出手指頭來數(shù),“沒有很新鮮啊。我阿兄,我大堂哥,我二堂哥,我大伯母家的三個表哥,我二伯母家的……他們都幫我送過別人的禮物呢。我很熟悉?!?/br> 李信哼笑,眼眸揚起。 女郎走在前面,背影秀麗又娉裊。少年欣賞半天她的影子后,他伸手將她一勾,就將她勾了回來。少年俯下眼,陽光跳躍在他眼睛里。他眼睛里帶著笑,他的半張臉,也籠罩在日光的陰影下。日光總是眷顧人,少年這般親昵摟她,聞蟬伸手推半天沒推開,又慌張張地去斜眼制止身后的侍女們跟過來。 聞蟬如此忙碌,當她的眼睛再轉到李信臉上時。他的睫毛幾乎刷上她的面孔,他眼睛里的光像星辰,像太陽,像一切發(fā)著光的東西。聞蟬被他的突然靠近給弄得心臟砰砰跳,就聽李信無情緒地說,“跟老子裝什么???知知,我對你太好,讓你忘了老子是誰了?” 聞蟬嗔怨地看他。 她沒忘,他是土匪他是山賊他是混混,他是曾經(jīng)一切她害怕的壞人。但他還是她表哥。雖然這個表哥身份,至今讓她心里存疑…… 李信每次收斂了眼里的輕佻,平靜似水、面無表情的時候,都戾氣滿滿,挺嚇人的。他沉靜的樣子,總給人一種隨時就暴起的錯覺。有人的靜,并不能帶給人安全,只讓人惶恐。 聞蟬其實也挺怕他這個樣子的……雖然她心里隱隱覺得李信就是紙老虎,但是紙老虎三個字,有兩個字是“老虎”啊。她這么一個對他充滿吸引力的人,激怒他簡直太容易了。 舞陽翁主的情感經(jīng)驗,時豐富時不豐富……她的半吊子水平,讓她的發(fā)揮非常的不穩(wěn)定。 此時,小娘子被自己表哥摟著,臉色幾變后,裝鴕鳥道,“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李信便噙著痞痞的笑意,笑得露出了白牙,“長安像你這么大的小娘子,其實會經(jīng)常收到郎君們送的禮物吧?我很好奇,你們都把那些信啊什么的怎么處理?” 聞蟬找到了自己的步調,很高興地說,“表哥,你放心!我跟她們那些隨意回應人的娘子們都不一樣?!?/br> 李信望著她的笑容,就帶了幾分真意。 然后他聽到聞蟬的下一句,“不管誰送我信件,我都從來不看的。” 李信:“……” 李信被聞蟬的“無情”勾起了某個回憶,他想了一下后,再跟聞蟬橫眉豎眼:“誰的信你都不看?我在會稽時給你寫的信,你也一封都沒看?” 聞蟬:“……” 李信的唇,幾乎貼上她。他濃郁無比的眉眼,灼熱的呼吸……少年的專注纖毫畢現(xiàn),讓她看得手心出汗,讓她心里像有羽毛輕輕劃過。聞蟬看到少年嘴角上翹,露出一抹壞笑。他意味深長道——“心肝兒親親寶貝知知?” 聞蟬:“……”臉漲紅! 猛推他! 他喊得比那時候更惡心了!雞皮疙瘩全都出來了!好丟臉!好上不了臺面! 李信哈哈大笑,笑得心情愉快眉飛色舞。他笑起來,陽光就在他身上浮動。他站在半個太陽影圈里,肆意無比地摟住女孩兒腰在原地轉了一圈,覺得她真是個寶貝疙瘩。少年抱她到背陰的地方,親昵地蹭她微紅的臉頰,“我就知道你看了!” 黃昏余暉照耀的長廊,樹影稀疏地映在地上,隨著風吹,如漲潮退潮般起伏。而廊中摟著心愛女孩兒的少年郎君,他的體溫guntang似火燒,他的聲音也帶著抖音。就是聞蟬都能感覺到他緊貼著自己的開懷——那一腔即將噴薄而出的激蕩之情,讓人心顫。 正這時,青竹已經(jīng)收拾完了信件,追來這邊。眼看李二郎又要欺負自家翁主,自家翁主如何努力也擺脫不了!她心中焦急,往前趕了兩步,叫道,“翁主!” 有人打斷了少年之間碰碰燃燒起來的火花,從李信手里解救了聞蟬。在侍女過來后,聞蟬極快地在少年腳上踩了一腳。他皺眉吃痛時,她飛快往后退,躲出他的懷抱。聞蟬還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情高聲叫道:“表哥,都說我沒摔倒了,沒事的!你走快點兒!我都餓了!” 李信扶額忍著胸腔中的一波狂烈笑意,嘴抽兩下。 知知翻臉無情的樣子,每每讓他嘆為觀止。 但是李信并沒有就此給聞蟬難堪。 聞蟬則在心慌并心虛:他跟我說書函的事,但我只是看了,并沒有收起來。表哥會因為我沒有好好把他信件收著,而罵我嗎? 一會兒便到了言堂用膳。侍女們布好了兩張案,各樣豐富食材一樣接一樣地往案上擺。聞蟬站在門口看了眼,兩張矮案挨的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她別別扭扭地覺得這樣正好,回頭便一本正經(jīng)地請表哥與她一起用膳。 郎君與娘子分案而食,侍女們屈膝行禮后退了出去,不打擾兩人的用膳。 聞蟬安靜地低著頭切rou,她能感覺到斜后方來自旁邊的火熱目光??煊袑嵸|感的目光讓她后背出了汗,那目光分量感太沉重……聞蟬不抬頭,都知道李信肯定在用直接而赤.裸的目光打量她。 他必然坐得不那么端正。 他禮節(jié)也肯定沒她好。 他灑然無比的態(tài)度,讓人面紅耳赤。 但是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聞蟬就幾次箸子碰到木碗發(fā)出了聲音。李信噗嗤一樂,笑話她。聞蟬抬頭,瞪了他一眼。結果她一看李信那種笑容,就十分看不下去地重新低了頭。 造孽。 哪有人笑得這么跟鉤子勾人似的。 李信手拄著下巴,開了口,“知知,我前兩天看書,學到了‘東食西宿’這個詞。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吧?其實就是說人吃著鍋里的,看著碗里的。這個詞啊……” 聞蟬咳嗽一聲,抬起了清澈的眼眸子。 李信以為她聽懂了自己的暗示,便帶著一臉鼓勵的笑意看她,等她說自己不會跟其他郎君有過近關系之類的話。 然而聞蟬說,“那你知道‘食不言,寢不語’的意思嗎?” 李信:“……” 他的臉黑了下去。 聞蟬說,“食不言寢不語的意思,就是……” 李信說:“閉嘴!” 聞蟬乖乖閉嘴,她也沒弄清楚李信的“閉嘴”,是在解釋那個詞的意思,還是讓她別說了。反正看李信沉下去的臉,聞蟬就知道不能再招惹他了,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功刺激了表哥,表哥之后不會再起這個話頭了。 李信低頭吃飯。 聞蟬也低著頭用膳。 大堂好安靜,就他們兩個,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fā)出。很長的時間,這種靜謐,都讓人心里生出尷尬感。侍女們探身在門外瞧了好幾眼,廚娘過來送膳時,她們都摸不準主意,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讓人進去打擾二人。 這種沉滯的靜,也影響到了聞蟬。 聞蟬有點兒寂寞,她方才心虛,想堵住李信的話,讓李信不要跟她說那個什么。但是李信不開口了,連食物咀嚼的聲音都聽不到,聞蟬又有點兒坐不住了。她心里很快后悔,心想我表哥說話拐彎抹角起來也挺有意思的,我不讓他說話,好像有些過分了。 她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旁側臉繃著的少年郎君。想了想后,聞蟬臉皮很厚地把自己的桌案移了過去,與李信并著。李信側頭奇怪看她,聞蟬對他仰臉笑,“表哥你剛才要說什么來著?我覺得你說的挺有意思的,你再給我講一遍吧?” 李信無言片刻后,被她仰臉殷切看他的帶著星星一樣的璀璨眸光所打動。他心中溫軟化水,禁不住笑起來,想伸手在她鼻尖上揩一揩,“知知,你真是……” 他話沒有說完,耳根動了動,聽到了氣流破空的風聲。即將碰到女孩兒面上的手指動了動,他都沒來得及做別的,就往后一個瀟灑地后空翻。少年靈敏過快的動作,讓坐在案前的小娘子看直了眼。 聞蟬叫一聲:“表哥你怎么了?” 她急急忙忙站起來,看到小郎君好端端地立在青銅燈樹邊。李信伸出手,手掌有一塊石子。他咧了咧嘴,聞蟬順著他的視線扭頭看去,看到沉著臉走進來的中年男人。聞蟬愣愣地叫了一聲,“阿父!” 曲周侯聞平盯著李信的眼神,十分的冷寒不留情面。他幾乎把李信從里到外白了個遍,但是轉向小女兒時,態(tài)度就和藹多了,“小蟬還在用膳???” 聞蟬懵懂地點了點頭,她張口要說話。她阿父已經(jīng)以比她還要快的速度張了口,“二郎,讓小蟬好好吃飯吧。你跟我過來,我突然想起來有些事要跟你說?!?/br> 聞平往前一跨,不由分手地手就搭在了少年的肩上。曲周侯動作快而敏,在聞蟬沒反應過來前,就將小郎君提拽了出去。聞蟬傻傻地在空有自己一人的堂中站半天,才慢半拍地提步追了出去。 她到門口,聽到外頭噼里啪啦的聲音。拳風赫赫,衣料摩擦,還有擦過去的風聲……分明是兩個人打斗的聲音!但是聞蟬出了門一看,她阿父正站在廊下,態(tài)度友好地與李二郎嘀嘀咕咕地說話。唯一看起來態(tài)度不那么友好的,大約是她阿父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少年控在自己身邊。 一眾侍女仆從們眼觀鼻鼻觀心,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好像之前聽到的打斗聲,只是聞蟬的錯覺一樣。 聞蟬:“……” 她阿父慈祥地讓她進去吃飯,聞蟬踟躕中,看她表哥似是而非地看了她一眼。聞蟬便說,“阿父,你真的沒欺負我表哥嗎?我不信你,我要我表哥開口說話!” 聞平看眼女兒,又威脅地看眼李信。他的眼神很好猜:小子,好好說。 李信便笑著跟聞蟬開了口,“知知,我只有一句話要說,你好好聽著?!?/br> 聞蟬豎起耳朵聽著:莫非表哥要跟她說阿父打他的事?! 李信說:“知知,隨便你喜歡誰,你喜愛誰都行。但是你嫁人,千萬別總想著地位身份權勢等匹配的東西。你嫁給誰都行,就是一定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知道嗎?” 曲周侯終于聽不下去了,暴怒,“李二郎,我女兒的婚姻大事,用不著你開口!” 李信笑一聲,“舅舅,我說的沒錯啊……” “你懂個屁……” 剛才沒見到這兩人打起來,但是現(xiàn)在,曲周侯已經(jīng)不在女兒面前顧忌自己的形象。他被李信的狂妄氣得牙癢,當即出手。舅甥二人你來我往,在夜空下飛掠而起,打得不可開交。聞蟬完全沒弄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但是那兩人越打越遠,她踮著腳,猶豫半天,也沒敢派人去攔架…… 小娘子站在堂前,想著李信跟她說的話。她咬著唇難為情,臉頰酡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著,他干嘛要當著阿父的面,跟她說喜歡不喜歡的事啊…… 然事實證明李信把一晚上最想說的話在臨走之前說出來的決策是很正確的。因為自那日之后,聞蟬就挺長一段時間,沒再見過李信了。以前很多時候都是李信找她,她偶爾也會找李信?,F(xiàn)在李信不找她了,聞蟬找李信好幾次,都撲了個空。 據(jù)說她阿父非常賞識李二郎,親自帶李二郎去與長安的達官貴人們?nèi)フJ臉了。她阿父還給二表哥布置了很多功課,二表哥從早忙到晚,連睡個覺,都要被她阿父說“男子漢大丈夫,睡什么睡,起來繼續(xù)”! 聞蟬知道她阿父對人向來嚴厲,但她不知道嚴厲到這個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