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jié)
為此,在所不惜。 就在這一瞬間,聞姝手中拿下的屯騎校尉忽然手肘往后頂去。他撞開聞姝的挾持,匕首的寒光往身后摔去。校尉縮身往旁邊一滾,一個手風就切向傻著眼的金瓶兒。女郎腰腹被他重重一頂,吃痛后退。然他在地上一滾撲向金瓶兒下殺手時,聞姝反應不及,要再強上,幾步的距離與校尉糾纏,時間追不上。 校尉的手已經要碰到跌倒在地的金瓶兒的脖頸了,又一道風聲襲向他的手。他待要不管,那尖銳之物劃破了他的手腕,聞姝向金瓶兒厲喝,“到我身后來!” 叮! 尖銳之物掉地,校尉惡狠狠地甩著手扭頭,看到舞陽翁主烏黑如云的長發(fā)披散下來。 地上的簪子染了血,掉下去,摔成了幾股。 而女郎容顏明艷,長發(fā)如墨。她情急之下拋來簪子,散開發(fā)后,襯得容顏更加奪目。 雨夜中,宛如朝陽初生,眾星拱月。 聞蟬的美,沒有任何攻擊力,她站在男人面前時,像水一般柔和又清瑩。 風雨中,聞蟬抬目的剎那,讓人驚艷無比。 校尉晃過神后,咬著腮幫子想:艸,這外邦女子,長得還真他媽的好看。怪不得這么多年,就從來沒人懷疑過她的身份呢。 校尉吼道:“停下來干什么?!殺!全都殺了!” 聞姝高聲:“你跟寧王府對著干?” 她追上校尉,與對方動手。聽到校尉張狂的笑聲:“你不過是那個蠻夷之女的從犯,和寧王有什么關系?” 校尉一聲吼,喊醒了自己的人士。眾人想到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不可能再往后退。當即吼叫著,重新?lián)淞诉^去。聞蟬這邊的人馬,被士氣突漲的人,再次壓制了一下。然寧王妃都親自下場跟校尉對打,眾人紛紛受到鼓勵,也起了豪情之心—— 寧王妃在這里,舞陽翁主也在這里。 這兩尊尊貴無比的人物都陪著他們,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拼殺更近一層,叫罵聲,兵器撞擊聲,時間往后推進。一方奮力往前,一方將人往外推。他們像是在洪水中搏擊,奮力劃槳,只為上岸。然屯騎軍的人馬眾多,李家府宅的人終究是少數(shù)。即使拿人命去填,也被一點點往后壓著。 聞姝重新退回到了聞蟬身邊,隔著數(shù)不清的人頭,她和憤怒瞪著她的屯騎校尉對視。 屯騎校尉目光很明顯: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么本事! 聞姝冷笑。 她頭也不回,吩咐身邊一直在哆哆嗦嗦的金瓶兒,“之前怎么跟你說的?扯開嗓子,說一句蠻族話!” 金瓶兒:“……” 聞姝怒喝:“說!” 照她說的話做,她就保金瓶兒的性命。金瓶兒不照她的計劃走,她現(xiàn)在就殺了金瓶兒! 金瓶兒瑟瑟發(fā)抖,臉色慘白。她求助地看向一邊的舞陽翁主,聞蟬平靜地看著她。金瓶兒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張又一張的面孔。最開始是李三郎李曄,后來是質問她的舞陽翁主聞蟬,再是李信,再是聞姝,再是寧王張染……他們所有人,都看著她。 他們如星光般在她腦海里一一閃過,又碎去——金瓶兒最后看到少年郎君冷硬的側臉。 比起那些貴族,他對她,其實是最為尊重的。 然李二郎也是最厲害、最心狠、最不容拒絕的那一個。 他在她記憶中,轉過臉來看她。幾分漫不經心,幾分唯我獨尊。他看聞蟬的眼神充滿笑意,金瓶兒覺得他眼中有星光,燦爛又奪目。但他看著與聞蟬面容相似的自己時,就很平淡了。 李信對女人不在乎,對美貌沒太大感覺。他心動的,只有他少時為之生為之死的那一個人。只要不是那個人,其他美人,他都覺得無所謂,都不會可惜。 李信說:“留你在我身邊待著,是讓你必要時,救知知一命。你可以選擇現(xiàn)在就走,或者留下來。留下來,你就得聽我的。你膽敢違抗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勢必讓你生不如死?!?/br> 金瓶兒雙睫顫抖,在他面前跪下來不停磕頭。她當然想要留下來,世道混亂,軍閥交戰(zhàn),山賊叛亂,她一個弱女子,她再不想顛沛流離,過以前那樣的生活了。 李信說:“不會殺你的。你聽我的話,我就保你的命?!?/br> 李信說:“金瓶兒,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br> 金瓶兒在雨聲中發(fā)抖,振聾發(fā)聵,全是李信的聲音。每次想逃的時候,好像都能看到他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聽到了他太多的傳奇故事,她性格懦弱,她真的不敢反抗他。李信,聞姝,張染……所有人的面孔匯聚在一起,盯著她。 諸天萬象,萬千神魔,都盯著她。 金瓶兒顫抖著睜開眼,大聲的,用蠻族話喊道,“我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都不要打了!” 淚水,從她眼中落下…… 這是第一次,當她開口說話時,所有人都停了下來,聽她的聲音。金瓶兒鼓起勇氣,她聽到周圍只剩下澆灌一樣傾灑的雨水聲音,整個世界好像都在下雨一般。無數(shù)張面孔扭頭看著她,驚疑,迷惘,深思……所有人都聽見了她的蠻族話。 屯騎校尉看著那個年輕的被寧王妃推出來的女郎,甩甩手腕,踢開眼前擋著視線發(fā)愣的一個小兵。 眾人還在發(fā)愣,他又拿起了弓,五箭齊射,每一支都對著金瓶兒!他是程太尉的心腹,他知道程太尉不想看到什么樣的發(fā)展。例如眼前這個礙眼的金瓶兒,能夠讓聞蟬脫罪,殺了就好了。 聞姝早在金瓶兒開口的一剎那,心中舒口氣的時候,就在提防著這個校尉了。對方明顯為程太尉做事,與戰(zhàn)斗中什么都不知情的兵士們并不一樣。軍士們好蠱惑,三言兩語就能讓他們對自己的行動產生懷疑,從而停手給這邊喘息時間。屯騎校尉卻不會!他一開始,就想治聞蟬的罪,就不想給聞蟬平反的機會! 五箭齊發(fā),飛過眾人頭頂,一支支飛向金瓶兒。 聞姝腳在柱上一踏,取過□□,躍空而起。無人反應過來,她的□□已在斜雨中揮了出去。雨水狠狠砸下來,連續(xù)五聲嘭聲,五支箭羽紛紛撞上了聞姝手中的槍桿上。她手中的黑槍,映著她肅殺的眉眼。當她落在地上再抬頭時,屯騎校尉心中開始發(fā)寒。 這個女郎! 這個寧王妃…… 他心中起了煩躁之感,想下殺手,卻幾次三番被聞姝攪局。即使沒有寧王的軍隊來,他也覺得今天恐怕不夠吉利……正亂糟糟想著這些,一片寂靜中,忽然聽到了巷子里傳來的整齊腳步聲,伴著兵器摩擦聲。 校尉臉色大變。 已經被撞開的門外,爬進來一個滿身鮮血的小兵,拼盡全力沖校尉喊了最后一句話——“巷子里全是寧王的兵馬!長官,我們被包圍了!” 校尉臉色寒氣,抬目看向聞姝。 聞姝眼中難得帶了笑意。 程太尉行事太過快,若非李信給她留下了金瓶兒,讓她一直關注著聞蟬這邊,她還真不可能這么快地趕過來。她能最快趕來,府上的兵馬卻要集合,門外又被程太尉的人圍住,沒那么容易出來。 聞姝只好在張染的不贊同中,與他吵了一架,帶著金瓶兒先走了。 她對自己的夫君抱有信心,自己先來牽制這些人,給她夫君爭取時間。她夫君冷心冷肺,如果不是她在這里的話,他未必能趕得這么及時。多年夫妻,聞姝太了解不過張染了。 她抱著手臂,倚在柱上,神色淡淡地看著前方——看整齊的軍士從外包圍而上,看校尉臉色難看地重整軍隊,看她夫君衣衫若雪,從外步入府宅大門。 她擦把臉上濺上的血,平靜無比地看他在雨簾中,被眾將士簇擁著走來…… meimei這邊的危機,在寧王到來的這一刻,便真正解了。接下來,不過是收尾的工作。由此雖然寧王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聞姝仍然有功夫欣賞他的美貌。她覺得他真好看,無比的討自己歡心。 他文文弱弱地站在一眾人高馬大的魁梧將士中,是最為得她喜歡的。 屯騎校尉不停地回頭看,想等著自己的救援軍隊。畢竟眼下這個情況,程太尉也想過,會讓人來接應…… 此時兩道巷子之外,曲周侯的府外也被包圍了。 馬車被堵在路中,長水校尉領著軍士,與曲周侯府上的人在巷中打仗。曲周侯親自出來,與這些人動刀劍。世子聞若也留妻子在府中看家,自己披上了戰(zhàn)袍,與巷子里的將士們打殺。馬車中坐著宣平長公主,簾子掀開,她目光冷冷地看著這些人。 女兒的人突圍來通報,府外被軍士包圍,他夫妻二人還有什么不清楚的? 長公主聲音發(fā)冷:“好大的膽子!你們竟敢攔我的車駕!” 長水校尉騎在高頭大馬上,高聲喊道,“長公主勿怪!我等是得太尉符節(jié)相傳,在長安城中練兵。為不傷及無辜,各方人士應自動回避。君侯等人位高權重,尊貴無比,下官唯恐傷了幾位,只想請幾人在府中好好坐著。等我們練完了,便會挨家挨戶地通知各位貴人?,F(xiàn)在請幾位退回去吧。” 長公主被氣笑。 這般冠冕堂皇的話! 聞若在廝殺中,退回到了長公主的車駕前。雨聲太大,他幾乎是吼出聲,才能讓母親聽到,“他們的人太多了!阿母,我們根本出不去!” 長公主道:“你們打你們的,別管我了。我親自駕車,前往未央宮?!?/br> “阿母!” “扶明,不管發(fā)生任何事,我都是長公主?!遍L公主目光垂下,看向身上濺了無數(shù)血液的長子。她溫柔了目光,伸出手,拂去長子俊秀面孔上的血痕。她眼睫濃黑,對長子露出慈愛的目光來,讓聞若有些不自在。長公主說,“扶明,聽我說。” “……阿母……” “你阿父早年征戰(zhàn),身上有舊傷。我們不敢教你教得太好,恐遭了我那位早年疑神疑鬼的兄長的忌諱。幸好你與阿姝一樣,自省頗多,不讓我們擔心。我要你現(xiàn)在跟在你阿父身邊,保護好他。沒人敢傷我,但你們就不一定了……扶明,不要出事?!?/br> “……喏,”聞若唇顫抖了一下,眸光緊縮,盯著車駕上翩然出來的母親,“那您……您也小心……” 長公主嗯一聲,抬頭,看向前方分不開的兩軍。車駕上的馬夫車夫等人,早就被這些人殺了。長公主毫不留情地把車轅上趴著的尸體踹了下去,在吼聲中,她握住了韁繩。 “駕——!”她喊道。 雙馬并蹄,甩甩鬃毛上的雨滴,抬起了前蹄,往前奔去。 “讓開!讓開!” “攔住她!攔住她!” “莫傷了殿下!我看誰敢碰殿下!” 巷中亂起,長水校尉目中寒冰驟起,不可置信地看向這位駕馬的長公主殿下。長公主則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無所顧忌。她的目光穿梭無數(shù)人潮,穿越高墻高樹,望向西南方的未央宮。那宮闕如蓮花寶座,團團展開。那宮闕,等著她前去叩門,等著她進宮去…… 她要進宮! 要她那位多年不理事的兄長來救自己女兒的性命! 她一身素縞,在雨中被淋成落湯雞。她全身冰冷,雨水將自己凍得發(fā)抖。她要在未央宮外大聲哭泣,她要去拍門,要喊“阿兄救我”。她要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她要自己成為那位深居幽宮、孤家寡人的陛下的meimei!她要時光輪回,要當她跪在他面前哭泣時,重新勾起他的兄妹之情! 當她無家可歸時,她能夠依戀他。 當她女兒被害時,她能夠求助他。 宮門一重又一重,雨淋一遍又一遍。長夜?jié)u深,燈火遙遙。長公主跳下馬車,飛奔著跑向燈火闌珊的未央宮門外。她身后還在不斷地打仗,還有無數(shù)人喊著“長公主”,叫著“殿下”。她撲向未央宮的宮門,在守衛(wèi)驚詫的目光中,喊道,“我要進宮!我要見我阿兄——!” “阿兄——!” 長公主拍打著宮門。 夜已經很深了,未央宮宮門落鎖,闃寂如夜間大獸。 宮中夫人們被驚醒,卻不知該不該管宮門外的哭泣聲。良久良久,長公主撲倒在宮門前,宮門忽然大開,無數(shù)黃門提著燈籠,蜿蜿蜒蜒數(shù)里之外。站在最前方的黃門,在遠方將士們的兵火照耀下,扶起衣衫沾滿泥濘的長公主殿下,“陛下請您進宮……” 長公主抬起臉,目光濕潤。 多少年了…… 她那位兄長…… 她那位早就絕情斷愛的兄長,還能為她重開宮門……她感謝他未曾在這個時候拋棄自己。 遠遠的,長水校尉吐了口唾沫,懊惱地招來手下的人,“去告訴太尉,我們失敗了。長公主已經進宮,陛下……”他口中苦澀,“咱們那位常年不管事的皇帝陛下,為了他meimei,居然還是開了宮門……請?zhí)咀龊脺蕚浒??!?/br> 長巷幽深,徹夜之戰(zhàn)。 還有一方人士,在定王府整裝待發(fā)。 定王夫妻在夜間被驚醒,王妃隔著幢幢簾子,看到門外燈火雨水下的江三郎身影。定王起身后,與江三郎一同登上了王府中最高的樓闕。江照白指給定王,讓定王看四方蜿蜒如火龍的戰(zhàn)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