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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表哥見我多嫵媚在線閱讀 - 第193節(jié)

第193節(jié)

    袖中玉璽的冰冷提醒著她,就好像江三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一樣。

    他瞧不上她,說她格局小,說她不懂他……她才不會去他跟前討嫌。她做錯很多事,卻仍想在他心里,留一點美好的印象。讓他能記得她……

    程漪出了宮,去丞相府上拜訪。她只在丞相府上見了丞相大郎吳明一面,將真正的玉璽交出去后,便匆匆離開。她不敢在這里多逗留,唯恐自己的父親找到自己的蹤跡。交出玉璽后,為了麻痹對方,程漪干脆隨便選了一個方向,策馬而走。

    雨落成洪,天寒十里。

    未央宮中游火成龍,程太尉瞇起眼,一劍結(jié)束了婉絲的性命。他提著劍走出了皇后室內(nèi),抱走了被嚇得大哭的小皇子。身后侍女的血流了一地,太尉嫌惡看一眼,吩咐人:“出宮捉人!把真正的玉璽拿回來!程漪竟敢跟我作對……拿下她!”

    “若殿下抵抗……”

    “拿到玉璽,就殺了她吧?!?/br>
    淅淅瀝瀝,潑水一般覆滅天地間。萬里墨黑無比,片云也無,夜色漫長無比。長安城中未央宮門大開,大批軍隊出宮,前去追拿一個人。墨盒中軍隊出府,李信在夜雨中騎馬到了牢獄前。他下馬入牢,去看那位被關(guān)押在這里十日的蠻族王子。

    郝連離石坐在地牢中,抬頭看他:“放了我,助我登上王位。大楚和蠻族的關(guān)系,就還有和解的機(jī)會。”

    李信冷眼看他,揚起了眉。

    作者有話要說:  最后一波高chao了~~

    ☆、第157章 1.0.9

    牢外夜雨涼涼, 上方小窗漏出一絲幽藍(lán)色光線。郝連離石身上的枷鎖已經(jīng)卸了,李信盤腿坐于他對面。兩人中間擺著一沙盤,沙盤上插著雙方旗幟。兩人專心致志地盯著沙盤, 模擬還原著戰(zhàn)場。沉默中時間緩慢向后推移, 郝連離石暗暗心驚,在李信沉思時, 不禁抬頭看了李信一眼。

    并非李信所模擬的戰(zhàn)爭手段太過高超,而是太過中庸。想要達(dá)到中庸的地步, 要求此人的戰(zhàn)事嗅覺何等高敏。

    李信就是這種人,并且他的才華,想掩飾也掩飾不住。而在這種威懾對方的時期,李信更是壓根不掩飾。郝連離石盯著李信陰影中的臉孔看,他在這張臉上尋找少年時李信毛躁激進(jìn)的風(fēng)格。然而已經(jīng)沒有了, 十五歲的李信身上有的缺點, 在這么多年的磨礪中, 早已被他自己改掉了。當(dāng)李信坐在郝連離石對面,他多么像一個強(qiáng)大的王者,宣告著自己的主權(quán)。

    時隔多年,李信已經(jīng)成長為可以和郝連離石這位王子談判的大人物了。

    誰又能想到這個郎君昔日在徐州,過得那般潦倒?追一個小娘子追得十八般武藝全都用上了,也沒讓人高看一等……

    李信將一枚旗幟往一高處山丘上一插,劍鋒般的長眉抬起來,其下幽黑冷冽的眼睛,對上青年人走神的眼睛。李信說:“我派兵跟你回蠻族,助你與你的兄弟們?nèi)ァ酢?,扶你登上王位。等你登上王位,你要保證蠻族十五年不犯我國境遇。十五年后,我們重新定制規(guī)則。”

    李信算過了。

    大楚命數(shù)將盡,從分崩離析到重振江河,起碼需要五年時間。五年時間收整舊山河,還要五年時間休養(yǎng)生息,養(yǎng)民練兵,如此才敢和蠻族有一拼之力。那就干脆往上再加五年,好給自己一點余地。

    郝連離石看著李信,不自覺地問:“我國和大楚如何,關(guān)你什么事?大楚不是已經(jīng)不信你了么,你光管你的墨盒不就行了么?你管大楚以后干什么?”

    他想到諸如黎民百姓受苦、李信不忍心,李信心懷大義、就算自己受委屈、也要為大楚將來做打算……他林林總總想到很多聞蟬曾經(jīng)對李信的描述。他心中對郎君警惕,警惕又欣賞,讓他不禁想知道李信在想什么。李信是否真的不忍百姓顛沛……

    李信已經(jīng)不是郝連離石認(rèn)識的那個少年郎君了,他少時就對人不夠信任,現(xiàn)在更是三緘其口了。

    李信冷冰冰地把話砸下去:“關(guān)你屁事?”

    郝連離石:“……”

    他也沉了臉。他見識到了李信的手段,自然也要為蠻族著想。他不知道李信打算怎么樣,但他覺得以李信的手段,大楚未來能做主的人,未必沒有李信一個位置。如果李信掌控著這個大國的命運,與蠻族開戰(zhàn)……郝連離石根本不想給李信那么長時間去準(zhǔn)備一場戰(zhàn)爭。

    李信打的好算盤?,F(xiàn)在大楚亂了,李信要去分一杯羹。李信放郝連離石回王庭去爭王位,蠻族也要跟著亂。等安定下來,李信就有空對付北方的蠻族了。郝連離石信任少年時的李信,現(xiàn)在的李信,他卻一點也不信任對方的承諾。

    郝連離石說:“十五年太久,我只給你五年時間?!?/br>
    李信沒有生氣,只無表情地看著對面青年。郝連離石看到他眉目一揚,是要說話的意思。李信已經(jīng)張口了,耳朵卻動了動,聽到了甬道里細(xì)碎的腳步聲。郝連離石以為李信會暴怒,畢竟李信來跟人談判,沒有人經(jīng)過他的允許,竟然來這里,任何位高權(quán)重的人都不能忍受。誰知李信非但沒生氣,還起了身,眉目間的神情,從嚴(yán)冬瞬間過渡到了初春。

    李信開牢門出去,迎上去從甬道口轉(zhuǎn)來的年輕女郎。他聲音溫柔又歡喜:“知知,你怎么來了?”

    李信擋著視線,郝連離石只看到一個粉色的裙影。女郎身形婀娜窈窕,李信站在拐彎處,高瘦的身子完全把女郎罩入了懷中。郝連離石看到李信去摟那女郎的肩膀,再聽到女郎清清如玉的說話聲音,仿若冰石淬骨,他一下子認(rèn)出了來人是聞蟬。

    小蟬……

    郝連離石臉色微慘白,低下了眼睛。他再次想到昔日的聞蟬,與那日跳下角樓的聞蟬……他手蓋住了眼睛,不忍去看。

    聞蟬從青竹手里接過食盒,遞給李信:“這么晚了,你還不回來。我怕誤了你吃藥的時間,就給你送過來了。”

    李信臉微僵:“又喝藥?”

    聞蟬笑著安慰他:“還有膳食。我親自做的,夫君你嘗嘗吧?!?/br>
    李信難看的臉色稍霽。左右牢獄中光線不好,黑乎乎的,聞蟬身后又只跟著青竹等女。李信攬過聞蟬的腰,先在她脖頸處嗅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女郎甜潤的唇脂。他品了半天,提意見道:“我不喜歡這個味道,下次換個。”

    聞蟬裙裾下的腳伸出,小幅度地踹了他一腳。聞蟬故意說:“您喜歡吃唇脂???我這里有好多的,回去我讓青竹過來送給夫君您??蓜e委屈了您!”

    女郎烏黑分明的眼睛靈石一樣清潤,像是被水洗過一般又濃又亮。她睜大眼睛裝模作樣,李信低著頭悶笑,默認(rèn)了聞蟬對他的戲弄。

    夫妻二人玩鬧半天,李信接過了食盒,見聞蟬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疑惑看她一眼,心想難道她還要盯著自己吃完藥才肯走?聞蟬收到李信那個目光后,踟躕了一會兒,踮腳探過他的肩,去看李信身后牢房中的青年。聞蟬支支吾吾道:“夫君,你什么時候能審?fù)耆税??這么晚了,你什么時候回家?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么?”

    李信怔了一瞬,想起來聞蟬有點怕黑。估計她不好意思跟人說,一路上有這么多人跟隨,聞蟬卻要一個人坐馬車。李信想真是委屈她了……

    他笑著給自己的妻子拍去她肩上落了的雨滴,噙笑道:“那你去外堂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能結(jié)束,跟你一起回家去了?!?/br>
    聞蟬高興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過身。李信看著她的背影,心尖癢癢,多想把她抓過來親一口。他多喜歡聞蟬簡單的樣子,他最喜歡聞蟬在自己跟前,無憂無慮只顧著吃吃喝喝玩玩的樣子。他下定決心,聞蟬丟掉的東西,他非要給她重新養(yǎng)回來不可。他李信從不認(rèn)輸,從不覺得自己會輸這么慘。

    聞蟬等人走后,李信站在原地品一會兒,才重新回身面對郝連離石。

    李信坐下,還要再跟對方扯皮。郝連離石已經(jīng)先于他開了口:“十年吧。我們都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里,也別扯了。我給你時間,你也別讓我太為難?!?/br>
    李信盯著他不語。

    郝連離石笑,抬起頭:“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小蟬?!?/br>
    郝連離石緊盯著李信的眼睛,然他并沒有從對方眼睛中看到懷疑或暴戾的神色。郝連離石挫敗地承認(rèn),李信太過自信,他無比地相信自己,也信任聞蟬。即使郝連離石話里有挑撥李信和聞蟬感情的意思,李信也沒有生氣,而是冷靜地思考著。

    這讓郝連離石再次看到歲月帶給李信的改變……若少年時的李信聽人這般說,第一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大打出手吧?

    郝連離石淡去了那些心思,也覺得意興闌珊。他淡淡道:“我欠小蟬一條命。救命之恩,涌泉相報。我沒辦法用別的方式回報小蟬,就用這種方式償還她吧。我的一條命,還是值十年的。以后,我就再不欠你們夫妻二人任何東西了。李二郎,希望我們不要再見面了?!?/br>
    再見面,那不是李信死,就是郝連離石死。不然這兩個強(qiáng)者,根本不可能再有見面的機(jī)會。某方面說,這也算是郝連離石對李信的美好祝福了。

    李信臉上有了笑意,向?qū)Ψ焦笆帧?/br>
    他顧念著聞蟬,郝連離石也沒有多談的意思,兩人便尋思著改日再商議細(xì)節(jié)。李信離開牢獄,去尋等在外堂的聞蟬一起回家。同時,他心中充滿陰鷙地想到:要跟郝連離石制定細(xì)節(jié),還得用上江照白。聞蟬的解釋,沒有讓李信對江照白的猜忌減少。他甚至覺得聞蟬能偷聽到他們說話,都是江照白故意為之……

    江三郎這個人,辣手狠心兼而有之,必須用。如何用,李信卻要再想一想了……

    江照白此人,實在讓人太為難了。

    同樣想著這個人的,還有長安。長安夜涼,程漪正站在江家府邸門口。她在飄飛如織的墨黑色細(xì)雨中,看到府門口掛著搖晃的紅色燈籠。她茫茫然地仰著頭,盯著府門前的燈籠看。她只是為了引開自己父親追自己的人,她并不是故意來這里。

    程漪出宮時就想過,陛下現(xiàn)在只信寧王,想把玉璽交給寧王。然在自己父親動兵時,寧王必然被事情耽誤,很大可能不在王府。離程漪出宮方向最近的,就是丞相府了。為了辦公方便,出了未央宮,不用走多遠(yuǎn),就是丞相府邸。丞相已經(jīng)失勢,丞相家大郎卻任期門郎,和寧王走得很近。程漪認(rèn)得吳明,就將玉璽交給了對方。心思一寬松,她之后的時間,就是用來麻痹自己父親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恍恍惚惚的,會來到江家……

    她抬頭看著江家府門前掛著朱紅色燈籠,想到這又是新的一年來了。她忽然間想到少年時,她與江照白在府門前,看到江家仆從點燈籠。她那時跟江三郎吵了嘴,看什么都不喜歡,便高談闊論,把江家的燈籠說了一通,批判得一無是處。她回頭,看到江照白立在她身后笑。

    他眉目疏朗,笑容很淡,映著燈籠紅光,程漪想到“火樹銀花”這樣不合時宜的詞。

    她心口砰砰跳,頓時不怪燈籠了。想燈籠有萬般不是,光是照著江三郎的笑容,就應(yīng)該掛在這里……

    多少年過去了。

    江家已經(jīng)搬走了,只留下一座空宅子。元日過去,燈籠依然掛起來了,那燈下畫一般好看的青年郎君,卻已經(jīng)不在了……

    府門打開,一個仆從看到門口站著的穿著黑斗篷的女郎,吃了一驚。定神看了看,他認(rèn)出了來人:“程五……皇后殿下?”仆人激動又不安:“我家主人不在……您怎么出宮來了?”

    程漪心想:程五,皇后殿下。她這一生,一點自己的身份都沒有啊。

    她斂下心神,隨口道:“我隨便走走。江家不是已經(jīng)沒人了么,我記得江三郎走時,把人都帶走了……”說著,她頓了一下神,驀然覺得那時候,江三郎就有了某種決斷,然而他們都沒有放在心上。她冷聲問:“江家已經(jīng)沒人了么?!”

    仆人被她一嚇,往后退了退:“三郎把人都驅(qū)散了,江家現(xiàn)在就剩下我一個……”

    程漪冷眼看他:“剩下你干什么?!”

    仆人哆哆嗦嗦:“小奴幼時跟郎君學(xué)過字,三郎要我留下,時不時傳長安的消息給他……”

    一刻鐘后,程漪坐在了書房,攤開了竹簡,運筆如飛,開始寫一封書函。她將陛下被害的前后經(jīng)過如數(shù)寫出,以皇后身份、故人身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請求江三郎拿回虎符,來長安護(hù)救。玉璽在寧王那里,虎符在江三郎那里。陛下為了對付程家,把自己手里的權(quán)分了個徹底……程漪想過,覺得寧王的準(zhǔn)備時間根本不夠。長安的兵馬調(diào)動起來,寧王未必是程太尉的對手。如今,就指望江三郎能援救長安……

    她殷殷切切地寫這封書函時,江府外火光照了一條街,已經(jīng)開始撞門了。跟在她身后站著的仆從顏色慘白,惶恐不安地時不時抬頭看門外。府門離書房還有段距離,可是撞門的震動聲音,這邊已經(jīng)感知到了。

    咣!

    府門撞破!

    程漪說:“前院門已經(jīng)鎖上了。他們想進(jìn)來,還要些時間。不用急。”

    仆從簡直想給她跪下。

    一邊撞門,一邊寫書。爭時奪刻,電光在天邊游走,照亮女郎蒼白的面孔。

    再次一聲巨大的咚聲!

    震動極大,仆從被那震聲甩了出去,撞到書架上,墻上掛著的棋盤古琴噼里啪啦全砸在他身上。他從地上爬起來,看到程漪額上滲了血,將竹簡從書案下拿出來。程漪將竹簡給仆從,說:“從后門走,你快馬去墨盒,務(wù)必把消息親手交給你們?nèi)伞L安危在旦夕,求他施救?!?/br>
    “殿下您、您不跟我一起走嗎?”

    程漪搖頭:“我父親要捉我問話,不會殺我的,放心。你走吧,我為你爭取時間?!?/br>
    她語氣太淡然,仆從本來就沒主意,自然聽信了她的話。本就嚇得魂飛魄散,仆從沒命地去馬廄牽了馬,從后門逃出去。他騎著馬在長安街上奔跑,在電光密雨中逃亡。漸漸的,他看到大批大批的軍隊開始調(diào)動。他更加害怕,騎馬逃得更加快。他身上有昔日江三郎給他的令牌,要他有要事時可出城。城門在夜中開啟,仆人回頭,看到江家的方向,大火沖天。

    他愣神地回望。

    開門的小兵沒好氣地喝道:“看什么看?!”

    仆人小聲問那里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兵隨便說道:“江家私藏逃犯,方才長官帶人去了?,F(xiàn)在看那里大火,那個逃犯應(yīng)該被燒死了吧?;钤?!”

    仆從怔然久望,在小兵不耐煩地催促中,騎馬出了城,將長安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了身后。

    這場大火,結(jié)束了程漪最后的性命。

    不是如小兵猜測的那般被逼死,而是程漪自己選擇死。她放火燒了書房,雨沒有熄滅大火,火反而延伸到了整個江家。她將書房的門窗從內(nèi)鎖死,自己坐在書房中,看著燎原大火從身邊起來。

    她也不想燒江家舊宅,可是她更不能落在自己父親手上。

    她一生強(qiáng)硬,不和人低頭。她在長安大勢中起起伏伏,然她至死,都不向自己的父親低頭。

    她性格如是,強(qiáng)了一輩子。

    唯一后悔的,也不過是少年時沒有向那個人低過頭……

    火光寥寥,燒在骨rou上。她覺他不會來,她知道他永不會來。然她幻覺中,仿佛看到江照白的背影。她禁不住走向火海,萬般痛楚加身。然哪怕有一絲走向他的可能,她都想試一試。哪怕,只是自己的幻覺呢?

    火卷上衣袂、發(fā)絲。烈烈燃燒,門外是將士們的唾罵與吼聲。他們說服著書房中的人,他們開始撞門。門開時,只看到火中的人影,被火完全吞沒。女郎端坐,像是不知疼痛一樣,一聲都沒有叫喊出來。

    “三郎……”程漪跪在火中,癡癡望著墨盒的方向,“來世……來世……”

    這千樣恨,萬種愛。這無所適從,這無處立身。她對不住這個,向往著那個……她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