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洗壞了衣裳的宮女——有一個不起眼的名字叫做小樓——聽到阿音這樣說,猛然間抬起頭,視線牢牢地落在了阿音身上。 站在那里的少女身量尚不足,但身上手上,無一不是精致華美,與自己似乎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終于想起來,皇子殿下……就是當(dāng)初冷宮中那位公主殿下。曾經(jīng)的時候自己也曾有機(jī)會去伺候公主的,但那個時侯自己怎么會看得起一個從小在冷宮中長大,連一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的公主。 她如愿出了冷宮,進(jìn)了付嬪的宮中。 沒想到如今…… 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她又低下頭來,壓低聲音不讓自己聲音中的嫉妒泄露出來,恭敬道:“是,奴婢曾經(jīng)在蒹葭宮待過,后來,就去了浣衣局。” 阿音沒有多問為什么,只是笑了笑:“也算是緣分?!闭f罷就擺擺手,將這件事這樣揭了過去。 夜里的時候,阿音做起夢來。 夢里面似乎還在冷宮,還在莊嬤嬤身邊伺候的時候,她總是偷閑。天空一如既往的藍(lán),一朵云都沒有。樹枝光禿禿的,只有常青的樹種還帶著幾分綠色。幾只麻雀在樹上跳來跳去。 是冬天嗎? 夢中的阿音發(fā)現(xiàn)自己躲在自己曾經(jīng)的偷閑之地,身邊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傳來。 是……今天來過的那個宮女,那個從冷宮里出去的宮女。 這個時侯,她很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是在做夢。 可是為什么會做這個夢? “蔣貴妃……也不過是……” 說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聽起來似乎與蔣貴妃有關(guān)。 阿音想要挪動一下腳步,卻發(fā)現(xiàn)在夢中這件事似乎也變得很艱難,她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聽著假山那邊隱約傳來的聲音。 “你從哪里知道的?” “我聽浣衣局那邊的人說的,蔣貴妃的來歷,本來就……” “ 你說的浣衣局那邊的人,不是那個瘋婆子吧?……哪里就……” “你別不當(dāng)真,蔣貴妃那些手段……” “……如果不是那種地方來的……” 那種地方? 哪里? 阿音猛然間驚醒了過來,窗外小蟲鳴叫,宮中的夜晚一如既往地安靜。 盯著頭頂隱約的帳子發(fā)了一會兒呆,阿音的思緒漸漸回籠。她怎么會夢到當(dāng)初自己被迫偷聽別人說話的事,還涉及到了蔣貴妃,難道是白天見了人,晚上就要夢到一次不成? 抬手揉了揉額頭,上面已經(jīng)有了一層細(xì)密的汗,就算是夏天的夜晚,也還是有些熱的。 隨手撿起身邊的扇子扇風(fēng),阿音想著夢里面的話。雖然聽得不甚清楚,但明顯是在說蔣貴妃的來歷有些問題,這個消息的來源是浣衣局的某個瘋婆子。 搖動的扇子忽然停了下來,蘭美人送過來的簪子中的那張薄薄的絲帛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蔣惜惜。 惜惜。 扇子又搖動起來,這次帶上幾分困惑。宮中后位空虛多年,陛下為什么至今沒有封蔣貴妃為后? 因為蔣貴妃至今沒有生孩子,還是因為其他原因? 難道,與蔣貴妃的來歷有關(guān)系? 那張被莊嬤嬤拿走的絲帛上,到底寫了什么,讓莊嬤嬤連看都不給自己看?蘭美人這樣曲折地送了消息過來,又是為什么? 扇子慢慢地不動了,阿音生出一個念頭,蔣貴妃的來歷,只怕很成問題,讓陛下也不敢生出讓蔣貴妃當(dāng)皇后的念頭。 本朝后宮并不重身份,大家閨秀與小家碧玉都是同等的,拋頭露面的商家女也有一爭之地,什么樣的身份會讓陛下不敢? 賤籍,或者是……罪人之后? 阿音這樣猜著,決心有機(jī)會去翻一翻本朝的典籍。 說起來,自己年紀(jì)輕輕的就在宮中討生活,也是因為是罪臣之女。也不知道將來有沒有翻案的一天,若是有這一天,說不定也不用等到二十五歲,就能出宮了。 這樣胡亂地想著,終于是慢慢地睡了過去。 隔了些時日,王靄云王太醫(yī)終于是好了,進(jìn)宮來給皇子殿下請安并請平安脈。阿音站在皇子殿下身后,看著王靄云似乎并沒有因為這一次受傷而有什么不妥當(dāng),也頓覺安慰了一些。 自己與他之間的流言……那散布流言的人,還沒有完全受到教訓(xùn),這些日子只是小打小鬧,跟著她散布流言的人教訓(xùn)了一番,正主卻還是穩(wěn)坐釣魚臺。 這樣不好,不好,總要讓她受些教訓(xùn)才行。 走神一會兒回來,王靄云已經(jīng)診脈完畢,記錄了脈案,與大皇子說了說這些時候要調(diào)節(jié)情緒,注意時令一類的話,就要告辭。 “阿音,你去送一送王太醫(yī)?!贝蠡首拥钕率樟耸?,盯著王靄云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吐出這幾個字。 想到前些日子阿音與王靄云的流言,他就不太高興。散布流言的人都是什么眼光,王靄云的年紀(jì)有阿音兩個大了,家里面還有妻室。這樣的人怎么配得上阿音。 但是阿音肯定是想與王靄云說說話的,她之前也說過,要因為這件事對王太醫(yī)道歉連累了他。 大皇子對自己說,至少阿音也是不希望與他放在一起說的,所以開恩讓他們說說話也沒什么。 只是看著阿音與王靄云一同出去,還是覺得不高興。 兩個人一同出了門,阿音大大方方地問起王靄云前些時候被刺的事,問王靄云可覺得好些了。 王靄云笑道:“并無大礙,讓阿音姑娘擔(dān)心了。” 說起兇手,他含糊地說了說緝查司的結(jié)論。閑話說完,阿音終于要說起流言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將事情說了,對王靄云道:“這等后宮女子手段,沖著奴婢來也就罷了,倒是連累王大人了。” 王靄云:…… 真是意想不到的消息。好在外面并沒有聽說什么,想來流言已經(jīng)被止住了,并沒有傳出太后宮中的范圍去。 搖了搖頭,他說:“阿音姑娘也是受害,要怪,也該怪那做下這等事的人。” 終于將話說開,阿音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臉來。 王靄云迅速地移開了視線。 雖說并不曾真的對阿音生出什么心思來,但這樣一張臉燦爛一笑,還真如春花綻放,美不勝收。 心劇烈地跳了一下。 忽而想到一件事,看了身邊人一眼,王靄云終究是壓低了聲音輕聲道:“阿音姑娘還是當(dāng)心才是,蔣貴妃……” “可從來不是一個良善之人。” “皇子殿下的安危自有人守護(hù),阿音姑娘也要當(dāng)心?!?/br> “畢竟殿下很是看重阿音姑娘?!?/br> ☆、賤婦 王靄云的提醒在前,阿音卻沒想到,蔣貴妃的火焰沒有燒到自己身上,卻先燒到了大公主身上。 這一日下午的時候,大皇子從練武場回來,沉著臉面色不渝。宮女們個個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大皇子并不是暴虐之人,不過這種時候,小心謹(jǐn)慎一點也并沒有什么壞處。 阿音捧了井水里鎮(zhèn)過的涼茶上前,小心問道:“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殿下這副表情,將大家都嚇到了?!?/br> 大皇子從她手中接了涼茶,捧在手中卻不答,只是問:“為何不是冰鎮(zhèn)的?” “王太醫(yī)上次來的時候,說殿下的身子并不適宜太過涼寒的吃食,每日里用冰的數(shù)量要限制一二。殿下若是想吃冰,奴婢且讓她們做一小盞牛奶冰沙上來可好?” 對上阿音溫和的表情,大皇子滿心的怒火被撫平了大半,神色松弛,露出疲倦之色來。 “殿下快些喝口茶去去暑氣?!贝咧蠡首雍攘藘煽跊霾?,等到對方因為清涼之意而露出更加輕松的神色之后,阿音方才徹底松了一口氣,不由露出笑臉。 綠蕊恰從外邊進(jìn)來,見她對著大皇子笑得燦爛,心好似被被揪起,呼吸都不順暢起來。輕輕拍了拍胸口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綠蕊方才裊裊上前,對大皇子笑道:“殿下,太后娘娘請您過去?!?/br> 大皇子停了停,將手中涼茶一飲而盡,方才起身道:“阿音你留在這里,綠蕊并紅箋陪我一起過去?!?/br> 綠蕊連忙應(yīng)是,轉(zhuǎn)頭的時候?qū)χ⒁袈冻鎏翎呅δ?,纖腰一擺,手腕一動,將阿音輕輕地推到邊上去,自己站到了大皇子身邊。阿音被她這般挑釁了一次,低頭卻是一笑。 還真是……巧極了。 她盯著綠蕊的衣袖,手指顫動了一下,又恢復(fù)平靜。 紅琴送了大皇子出門,回頭見她站在這里發(fā)呆,上前問道:“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怎地站在這里發(fā)呆?” 阿音仰頭一笑,搖了搖頭:“并沒有,只是……” 話音未落,邊上一個小宮女面色蒼白撲通撲通跑進(jìn)來,額頭上掛滿汗珠,一張臉通紅,見了紅琴與阿音,張嘴就喊:“紅琴jiejie!” 神色倉惶的模樣落在兩人眼中,各自交換一個神色,紅琴上前一步,板了臉道:“規(guī)矩是怎么學(xué)的?怎地能如此失儀?” 阿音也道:“有什么事只需慢慢說。先將氣喘勻。” 那宮女被兩個人連番打斷,方才就要脫口而出的話也被吞了回去。停在那里手捂住胸口,喘了好一會兒氣之后,方才慢慢鎮(zhèn)定下來,臉上倉惶之色已轉(zhuǎn)變?yōu)轶@懼。 “紅琴jiejie,阿音姑娘……”她停了一停,頗有些鬼祟地四下環(huán)視,確認(rèn)四下無人,旁的宮女都在外邊之后,壓低聲音說:“大公主出事了?!?/br> 紅琴睜大了眼,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胡說!大公主怎么會出事。” 阿音拉動她的袖子,等她回神之后方才露出勉強(qiáng)笑臉,道:“看我,方才還在教訓(xùn)你,現(xiàn)在我自己倒是失了分寸了。” 說罷,也在這里多說什么,拉了那宮女的手向外走,阿音在后頭跟著。臨出門的時候見外面守著的宮女都沒有什么異狀,略微放下心來。 不過想必此事也瞞不了多久,該知道的大概很快就會知道了。 三人一同找了個小涼亭坐下了,外頭太陽雖說已經(jīng)偏西,但依舊熱得很,坐在那里也是熱風(fēng)習(xí)習(xí),不一會兒額頭就有了汗珠。 三人卻沒有一人在意,那宮女很快就將自己聽到的消息說了。 原來大公主雖然在蔣貴妃宮中住著,心里面對自己的生母安美人還是掛念的,隔三岔五的總要找了機(jī)會回去看看安美人。后來意識到蔣貴妃面上對自己好心中卻完全沒有自己之后,就更加頻繁地往安美人的居所跑起來。 安美人是個膽子小又喜歡想得多的,身子也不太好,見了大公主親近之余也有幾分推拒。大公主這般被安美人對待,心里面還是頗為苦澀的。但在安美人這里,她才覺得自在幾分,遠(yuǎn)比在蔣貴妃宮中舒坦。 故此就算安美人這般矛盾,她也還是喜歡往這邊跑,心中也有些后悔,寧愿不要在蔣貴妃面前賣乖,覺得在安美人身邊過清淡日子更好。 這一日早早地下了早課,她向這些日子一直漫不經(jīng)心的蔣貴妃告了假,就又過來找安美人了。 安美人雖說怕大公主來得太勤快惹了蔣貴妃不快,對自己這個女兒也還是疼的,見她過來,連忙取了新送過來的花露,要讓大公主嘗一嘗。 大公主在蔣貴妃宮中自然是少不了這些東西的,但畢竟是安美人的心意,也就坐在那里,看著安美人指揮宮女們給自己沖花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