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狠狠地罵了一句,男人卻沒有停下來,一直到了地方之后,才一抬手將她丟了下去,邊上早早地等候在那里的女侍接住了她。等阿音站穩(wěn)腳步,抬眼去看的時候,只能看到一個冷峻的背影。 身邊走過的人無一不用敬佩又可惜的眼神看著她,讓她心底的不安翻滾起來,幾乎要將她淹沒了。 這里似乎是什么人的居所,卻顯得格外空曠。這種空曠并不源自地方本身,而是源自屋子里的擺設(shè),冷淡而板正,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在這個朝代來說,這樣的房子算得上簡陋。 阿音被女侍帶到其中一間房里,取了水過來梳洗過后,手上與腳上被繩子磨出來的傷口被上了藥,一瞬間的疼痛讓她忍不住輕輕“嘶”一聲。給她上藥的女侍卻什么都沒有說,連動作都沒有因?yàn)樗奶弁炊兊幂p一點(diǎn)。 事實(shí)上,從她被帶到這里之后,就一直沒有人和她說過話。唯有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身上閃動著,讓她心中格外的不安。 “這里,是哪里?”上好藥之后,她這樣輕輕地問了一聲,“你們,是誰?” 沒有人回答她,上藥的女侍輕快地將東西收拾好就出去了,留了一個人在門口守著,似乎是防備她逃走,又似乎是擔(dān)心她有什么需要的。 阿音苦悶地低頭看傷口。疼痛感已經(jīng)漸漸地消失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清涼的感覺。 枯坐好一陣之后,有人端了飯食過來擺在桌上,依舊是一言不發(fā)地離開。肚子確實(shí)餓了,而方才的不安也加劇了這種饑餓的感覺。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惶恐讓她不敢上前,也不敢動筷。 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外面?zhèn)鱽砹伺c方才不同的腳步聲,比方才那些來去都輕手輕腳的人重得多。阿音甚至能從腳步聲中聽出來,來的人必定是一個有著堅(jiān)定信念的男人。 然后,她看到了被自己吐了一腳的黑衣男人。 下意識地低頭去看他的靴子,儼然已經(jīng)換過了。不合時宜地松了一口氣,抬眼就看見男人沉著臉看著自己,一言不發(fā)。 這種時候,她反而異乎尋常地冷靜了下來。 起身行禮:“阿音見過這位大人?!彪S后,她聽到一聲嗤笑。沒有抬頭,也能想象男人臉上的表情,她干脆也就沒有抬頭,只是低著頭站在那里。 “坐吧,”男人終于發(fā)了話,聲音冷淡清冽,“殿下因?yàn)槟?,已?jīng)熬了好長時間了?!?/br> 聽到熟悉的稱呼,阿音心中一定,輕聲問:“殿下……還好嗎?” 熬了好長時間這種話,聽起來就充滿了不安的意味。對方平靜地說:“無事?!彼芨杏X到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陣,帶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惡意。 很快,她的感覺就得到了驗(yàn)證。 “你對殿下的影響太大了,”男人說,“這樣的人留在殿下身邊,很危險(xiǎn)?!?/br> “也許趁機(jī)將你干掉是個不錯的選擇?!?/br> ☆、第28章 當(dāng)年 這個時侯,阿音更加地鎮(zhèn)定了下來。 人命如草芥,她是無數(shù)草芥中微不足道的一棵。 也許是她的沉默讓男人誤解了什么,對方輕輕地“嘖”了一聲:“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原來還是個膽小的,之前倒是看不出來?!?/br> 四周一片安靜,沒有一個人在這個時侯發(fā)出聲音來。男人敲了敲桌子:“坐下吃飯吧。吃完之后,我派人送你回行宮?!?/br> 阿音問:“大人不準(zhǔn)備殺我了?” 她平靜的聲音讓男人的視線又一次落到了她身上,過了一會兒,才聽見男人意味不明的回答:“殿下很是看重你?!?/br> “但大人認(rèn)為,殿下的這份看重太重了?!?/br> “確實(shí)如此,”男人說,“不過,也不過是一個宮女而已?!陛p描淡寫地這樣說著,男人的腳步聲漸漸地遠(yuǎn)去了,“總不能因?yàn)槟?,讓殿下對我生了什么不滿?!?/br> 直到他走了之后,阿音才抬起頭,依舊只能看到一個背影,脊背筆挺,仿佛孤高的狼。 這樣的一個人,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就成了大皇子的人?阿音覺得,自己對大皇子的了解似乎也很少。 她坐下來,一口一口地吃著飯,直到再也吃不下去才停了下來。 “今天是什么時候了?”看著那些腳步聲都沒有的女侍進(jìn)來收拾東西,她忽然問。一直站在門口的女侍回答了她的問題:“你出事的第二天?!?/br> 居然,只有短短的一天嗎? 阿音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自己要消失一段時間之后才會被發(fā)現(xiàn)。結(jié)果現(xiàn)在剛剛正午的時候,居然就已經(jīng)被找到了? 她應(yīng)該是被浮生的一杯茶放倒的,但是當(dāng)時,她也只是覺得自己困了,回了房間躺下。珍珠昨天不在,一個人的房間里格外好眠。 現(xiàn)在想來,這種沉沉的睡眠就是一種不正常了。所以她才一直都沒有醒過來,直到在箱子里才醒過來吧。 不過大約也是自己的幸運(yùn),居然能在那個時侯醒過來,還恰好遇到了出來找自己的人。 也難怪男人說運(yùn)氣。 她捧著茶坐在那里,一口都沒有喝。青碧色的茶水微微蕩漾,她出神地想,自己的消失,會有什么影響?在這之前,她一直都覺得,大皇子提醒自己的那一句也是怕自己被牽連,對方的目標(biāo)應(yīng)該還是大皇子??扇缃瘛?/br> 這樣的疑問一直持續(xù)到了她回宮。 然后,那一瞬間,她就知道為什么了。 躺在地上的,有一個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臉的宮女,正瞪著眼看過來。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大皇子眼中就閃亮起來,他快步上前,牽住了她的手:“阿音?!?/br> “殿下?!卑⒁暨B忙回答,就要行禮請安,被大皇子一揮手制止了,“起來吧,不必行禮?!?/br> 被大皇子牽著走進(jìn)房間里,中間經(jīng)過那個與自己一樣的人身邊的感覺很奇妙,尤其是對方對著你露出不善眼神的時候。 房間里的珍珠與浮云似乎都呆在那里,視線下意識地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落在阿音身上,狐疑而不安。 “發(fā)生了什么事?”阿音輕聲問,也盯著地上的那人看,“為什么……” 大皇子滿不在乎地說:“這個人假裝成你過來,被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坐在那里,仰頭對旁邊站著的阿音說,“阿音是不同的?!?/br> 不可否認(rèn),在那一瞬間,阿音心中閃過了一絲感動。 終于回神的珍珠有些茫然地問:“殿下,這人……要不要叫了侍衛(wèi)進(jìn)來?” 大皇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珍珠走出去之后,才輕聲一笑:“還好阿音你沒事。”只是這樣短短地說了一句,他就冷淡了下來,不屑的目光投向了那躺在地上的少女。 “不管你是什么人派過來的,都要付出代價(jià)?!?/br> 浮云這個時候才仿佛回神一樣,快步上前道:“殿下,這個人不能……”話未說完,就見阿音走了過去,蹲下來,蘸了茶水的手帕在那人臉上細(xì)細(xì)地涂抹,不一會兒,那與阿音格外相似的臉漸漸地就發(fā)生了細(xì)微的變化,露出不同的感覺來。 浮云呆了一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說不出來了。 這個時侯,不管是誰都能清楚地分辨出阿音與那人的不同了。盡管粗看上去還有五分相似,但已經(jīng)不會當(dāng)做同一個人了。 “這樣的本事倒是不錯,可惜用在了這樣一個人身上。”一直在邊上安靜旁觀的大皇子說,目光落在阿音身上,格外柔和。等阿音回到大皇子身邊站定,門外的侍衛(wèi)就進(jìn)來了。 陛下知道這件事之后生出了怒意。當(dāng)然,他并不知道阿音被人帶出宮去的事,他只是憤怒于,在行宮當(dāng)中,居然有人膽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對自己的皇子動手。那少女被狠狠地刑訊過,最后查出來的結(jié)果,指向了行宮中算得上大權(quán)在握的崔總管。 崔總管因此而狠狠地被陛下發(fā)落了,行宮總管的位置也沒了。阿音看見他的時候,他穿著薄靴,身后跟著兩個年歲極小的小太監(jiān),頗有些落魄。 見到阿音過來,他坦然一笑:“阿音姑娘?!闭f著,站起來行禮。 阿音連忙躲了過去,等崔總管直起身之后,將身邊伺候的小太監(jiān)都打發(fā)出去之后,才說出了自己的來意。她是過來問崔總管,對這件事可有什么頭緒的。 崔總管微微地笑:“阿音姑娘不相信這件事是老奴做的?” “您說笑了。”阿音小心地回答,“殿下相信您?!?/br> 就算顯出了落魄之氣,崔總管也依舊是那副笑瞇瞇的模樣,讓人覺得,他并沒有將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不過說出口的話顯示,他還是很在乎的:“殿下信任老奴,老奴實(shí)在是惶恐。不過,殿下并未相信那起子小人的挑撥,實(shí)在是幸事?!?/br> 抬眼見阿音臉上的表情,崔總管略有些尷尬,轉(zhuǎn)了話題道:“殿下要的答案,老奴只是有個猜測?!蓖A艘煌#粗⒁粽f:“蔣貴妃當(dāng)年是被人特意選出來送到陛下身邊的,選她出來的那人……” “在這行宮中留下的人不在少數(shù)?!?/br> 阿音皺了皺眉,這個回答近似于無,不過,也算是一個方向。 等到她一走,崔總管臉上的笑容就消失無蹤,目光落在地面上,狠厲而冰冷?!八尤徽娴母摇彼麎旱土寺曇舻吐曊f著,“當(dāng)年……當(dāng)年……” 當(dāng)年如何,他始終是沒有說出來。只是再次抬起頭來,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發(fā)生了變化,縱然依舊是笑微微的臉,卻再也沒有以往那種感覺。 伺候他的小太監(jiān)進(jìn)門的時候,被房間里異樣的氣氛壓得呆了一呆,好一會兒之后,才輕聲道:“干爹,有位嬤嬤來看您?!?/br> 回到大皇子身邊,阿音看到浮云正與大皇子說著什么,見她進(jìn)來,卻連忙停了下來。這種感覺并不太美妙,但阿音決定當(dāng)做沒看到。 準(zhǔn)備回稟問題的時候,大皇子平靜地讓她直接說:“這里并沒有什么需要避著人的。” 阿音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浮云,后者還給她一個微笑。側(cè)過臉去,阿音說出了崔總管的回答,輕聲道:“最后還是落在了貴妃娘娘身上?!?/br> 大皇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什么都不說,只是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弟弟,浮云一起過去?!彼囊暰€落在阿音身上:“阿音你歇一歇?!蓖R煌#终f,“回宮之前,你就不要守夜了?!?/br> 阿音有些呆地應(yīng)了一聲。 往自己的房間去,進(jìn)門就看到換了浮生的宮女——叫做翠翹——正在那里繡著什么。見阿音進(jìn)來,她抬頭笑了一笑:“阿音你回來了。”說著將手中的東西拿過來給阿音看:“阿音你覺得這個花樣如何?” 花樣是芙蓉報(bào)春,阿音點(diǎn)頭說好看,翠翹就笑微微地繼續(xù)繡花:“之前有人過來收拾了浮生的東西走了,她家里面也沒什么人了,也不知道便宜了誰去?!?/br> 浮生當(dāng)日給了阿音那一杯茶之后,等阿音一回來,自然就被露了出來。事情發(fā)了,她也一點(diǎn)都不反抗地任由人抓了過去,輕描淡寫的,無辜得若不是親身經(jīng)歷,阿音差點(diǎn)以為她什么都沒有做。 后來浮云說,浮生被收進(jìn)了監(jiān)察司的牢房里,說起來的時候,浮云都輕輕地停了一下:“只怕她寧愿自己早死了好?!?/br> 今天忽然聽翠翹說起,阿音有些愣神,總覺得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可算起來,也不過幾天。 “在想什么呢?呆呆的?!贝渎N在邊上問,手上的動作不停,“這個做了給你做衣裳可好?” “給我做的?”阿音這次是真的呆了,“我以為……” 翠翹笑:“我也就這點(diǎn)手藝和愛好,閑著沒事給你做點(diǎn)的東西?!彼哪抗夂苋岷?,“你年歲小不知道,這宮里頭雖說是都穿著一樣的衣裳,可人與人之間還是不同的。先敬羅裳后敬人,這宮里頭,也不例外?!?/br> 她一邊說著,一邊咬斷一根線:“你首飾不多,周身都是素的,出去走動的時候,若是衣裳上還沒有什么變化,只怕要被人看輕。也不是個個人都知道,你是殿下身邊得用的宮女的?!?/br> 阿音萬萬沒想到被這樣教育了一番,呆呆地被翠翹塞了條帕子過來,捏著那張帕子一時無措。 等到過兩天帕子掉了,心里面還很是難過了一番。 ☆、第29章 對談 天氣漸漸地開始轉(zhuǎn)涼的時候,宮里頭太后來了信,催陛下回宮了。不管怎么說,八月十五中秋的時候,陛下總要在宮里頭出現(xiàn)。 和來的時候相比,回去的路上走得極慢,生生多出來一倍的路程。暈車的大皇子幾乎整個人都在馬車上生根了,從開始就一直躺在馬車上,幾乎沒有下去過。 就算一路睡了過來,等到了宮里的時候,也露出顯而易見的憔悴來。 太后在宮中等著皇帝,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皇帝送了不舒服的貴妃回宮,然后就一直流連不去的消息。原本還帶著微微笑意的太后慢慢地就沒了笑容,大皇子與二皇子進(jìn)門的時候,殿中的氣氛很是凝重。 大皇子恭敬地上前行了禮,太后一眼就發(fā)覺他瘦了,也顧不得擺臉色,心疼地過去拉了他的手,柔聲道:“下人沒有伺候好嗎?怎么身上都瘦成這樣了?” 大皇子連忙解釋,說自己是路上不舒坦才變成這樣的。太后也不知道聽沒聽進(jìn)去,只是拉著他上看下看,視線從他全身都掃過了之后,方才重重地嘆息一聲。 被人教了這么多天的二皇子在依舊不會說話,周身的氣息卻略有改變,從那種一派死氣變得略有了一點(diǎn)生氣。在大皇子被太后拉著說話的時候,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低著頭,偶爾抬頭看一眼太后,又驚慌失措地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