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等了這么久,顧成晁終歸是沉不住氣了。他上前扶起魏公明,問:“祭天之事,父皇可有提到我?” 魏公明嘆了口氣。 顧成晁心一沉。 他說:“父皇不準備讓我去嗎?” 放任別人里應外合擄走他,讓他名聲掃地;削減他出現(xiàn)在人前的機會,不讓他建立半點威信——這就是他的父皇! 這就是他的好父皇! 總有一天,他會讓他這好父皇后悔! 魏公明抬手擦淚:“是老奴沒用,沒辦法替殿下說上話?!?/br> 顧成晁知道魏公明被掌印太監(jiān)死死壓著,在宮里是不可能出頭的。他臉上沒有流露半分失望,反而平靜地開口:“我有一件事交給你去辦,你若辦成了,掌印太監(jiān)算不了什么?!?/br> 顧成晁舅家那邊雖然被沒落了,但也還留著一點底子,在宮里宮外都埋著線,就等著顧成晁需要用到的一天。顧成晁身邊沒有十分信得過的人,所以一直藏著沒和任何人提起。 眼看父子離心已成定局,一切都沒了轉(zhuǎn)圜的余地,顧成晁不再猶豫,屏退左右與魏公明細細道來。 魏公明眼睛越聽越亮。 最后魏公明伏地一拜,對顧成晁說:“殿下放心,老奴定不負殿下所托!” 顧成晁頷首。 送走魏公明,顧成晁眼神陰鷙地望著屋外飄落的雪花。 天下會是他的,誰都別想拿走。 * 還有兩年便是除夕,京城游人熙熙,熱鬧至極。 林家的馬車在賀家面前停下了,林夫人先下了車,而后林靈妙也在丫鬟綠綺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她帶著帷帽,目光絲毫沒有偏移,仿佛對京城的喧鬧一點興趣都沒有。 林夫人對自己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女兒非常滿意。 林夫人差人上前敲門。 門房是新來的,聽是出嫁的姑娘回來了,有點吃驚,忙讓人去通稟,自己則領著林夫人和林靈妙在大門附近打轉(zhuǎn),等著里面的消息。 雖然這位夫人和她領著的姑娘確實不像來打秋風的,可謹慎些總是沒錯的。這些客人來幾天就走了,里頭的主子他們可是拿著他們賣身契的! 哪邊才是得罪不起的人,他們都門兒清。 林夫人看出門房的想法,氣得不輕,卻只能咬牙等在前庭。 若是換了以前,林靈妙會覺得難堪至極,這一次卻有些不同。她依然和林夫人教的那樣安靜守禮,但她腦袋里想著的卻是顏舜華。 如果顏舜華來了,肯定是待不住的,外面新鮮的、好玩的事兒那么多,顏舜華哪里愿意等在這里?興許來個兩天,顏舜華就會把京城玩?zhèn)€遍?;仡^約她們出去,顏舜華說起每個地方肯定都頭頭是道,像個地地道道的京城人似的。 林靈妙想著想著,眼底便有了幾分笑意,眼前這尷尬到煎熬的等待似乎不算什么了。 此時里面有人走了出來。 林夫人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出來的不是剛才去通稟的仆人,而是要離開的客人。 林靈妙還沒來得及掩住眼里的笑,手便被林夫人緊緊攥著,用力之大竟像要把她的手背掐出血來。 林靈妙的笑倏然褪去。 她早已習慣這樣的痛楚,面上有著一貫的沉靜。 什么人讓林夫人這般激動? 林靈妙抬眼看去,只見一個芝蘭玉樹般的男子從里面走出來,身旁跟著個絕美的婦人。 就連同為女子的林靈妙,見到那婦人也覺得眼前一亮,舍不得將目光從那婦人身上離開。 那婦人身邊跟著兩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男孩兒比她大一兩歲,長得像他父親;女孩兒應該和她十分相近,長得像她母親。一家四口站在那兒,誰都會忍不住夸上幾句。 那婦人見了林夫人,竟停下腳步,訝然地說:“凌芙?你回京了?”她上前牽起林夫人的手,“我們許多年沒見了,你這次若是留得久,可要到我家來坐坐才行?!?/br> 凌芙是林夫人的閨名。 林夫人看著眼前的婦人。 這曾是她的閨中好友,可是她看上了好友的未婚夫薛侯爺,還試圖將人搶過來。 事情敗露之后,薛侯爺發(fā)話讓她遠嫁,家人覺得她丟人,就將她嫁到通州那種地方??磥砗糜岩琅f被人保護得很好,所有人都瞞著她…… 林夫人擠出一絲笑:“好?!彼哪抗饴涞胶糜训囊浑p兒女身上。 婦人介紹道:“這是我兒子,叫靖安;小的是我女兒,叫璇璣。靖安,璇璣,這是你們芙姨,阿娘相識多年的好友?!?/br> 薛靖安和薛璇璣齊聲說:“芙姨好?!?/br> 薛靖安說完,目光落到旁邊的林靈妙身上。 薛璇璣則打量著林夫人。從第一眼看到林夫人開始,她就發(fā)現(xiàn)這位夫人不對勁。這位夫人被她母親殷切地抓住雙手,不僅沒有半分欣喜,反而僵硬地站在那兒。 而且這位夫人的目光落到她父親身上時更為古怪。 也只有她單純的母親才會覺得這是故友相逢。 薛璇璣眸光一轉(zhuǎn),看向自己的父親。 薛侯爺知道自己這女兒聰慧至極,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意思是讓她別在她母親面前多話。 事實上連他也有點意外,這賀凌芙遠嫁通州之后竟還沒死心?如今竟連過年都不在夫家那邊過,巴巴地回到京城來——也不知想做什么。 薛侯爺看了眼旁邊的女娃,見那女娃目光沉靜如水,他便知這女娃過的是什么日子。 薛侯爺難得耐心地站在一邊,聽著妻子與“好友”敘舊。 林夫人也終于從失態(tài)中回過神來,說道:“這是我女兒妙妙?!彼戳肆朱`妙一眼,眼底帶著警告,“妙妙,還不快叫人。” 林靈妙照著林夫人的教導一一喊過去。對上薛璇璣的目光時,林靈妙竟有種“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比得過她”的感覺。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林靈妙垂下眼睫,掩藏起眼底的思緒。 她腦中又閃過那雙亮亮的眼睛。 若是顏舜華在的話,肯定不會這么想的。 顏舜華會說:“比騎馬她肯定比不過我!” 如果薛璇璣連騎馬都會,顏舜華一定會說:“我為什么要和她比?” 林靈妙的眉眼又忍不住染上笑意。 對,就是這樣的。 她從未與顏舜華真正交好過,卻很了解顏舜華。 每一次顏舜華從琴樓下跑過,她都會掀起簾子往外看,看顏舜華和小乞丐說話,看顏舜華和商販壓價,看顏舜華時不時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回走,看顏舜華每天都高高興興到處玩耍。 那樣的家伙,是不會被任何事難住的吧。 那家伙永遠不會有不快活的時候。 所以,她又為什么要和薛璇璣比?根本就是自尋煩惱。 林靈妙落落大方地站在一旁,等著林夫人和薛家一行人寒暄完。她注意到那個叫薛靖安的少年不時地看自己一眼,她抬眼回望過去,朝對方露出友善的笑意。 隔著帷帽,薛靖安是看不到她的臉的,不過能瞧見那雙含笑的眼睛。 剛才他一出來,看見的就是那么一雙帶笑的眼。 明明旁邊的林夫人臉上已有惱意,她卻還怡然地站在那兒等待,真是沉著得很。 只是當林夫人抓住她的手之后,她眼里的笑意便褪去了。 真是一對奇怪的母女。 盯著女孩兒看是不禮貌的,薛靖安也朝林靈妙笑了笑,收回了視線。 此時去通稟的仆人回來了,過來領林夫人和林靈妙去拜見老夫人。 薛夫人依依不舍地和林夫人道別:“我今日要去慈孝寺禮佛,不能多留了。改日你得了空可一定要到我家來,我們許久沒好好說過話了?!?/br> 林夫人答應下來,著人將東西搬進廂房,領著林靈妙往里走。她緊緊地抓著林靈妙的手,指甲幾乎陷進林靈妙的手背里。 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林夫人低聲說:“等一下你要表現(xiàn)好點,讓你外祖母喜歡上你??吹絼偛拍莻€女孩兒了嗎?她已經(jīng)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靜雅學坊,我會央你外祖母將你留在京城,你好好準備半年,爭取快些考進靜雅學坊。”這正是她不顧丈夫挽留一意回京的原因。她這一輩子已經(jīng)沒指望了,女兒絕對不能再耽擱在通州。 林靈妙一路上早已被叮囑過許多遍。 她抬眼看了看前面那富麗堂皇的主屋,感覺像一只巨大的猛獸張大嘴趴在那兒——只要她一走進去就會被那猛獸一口吃掉,再也出不來。 來京城前答應了要邀顏舜華到家里玩的,恐怕沒法實現(xiàn)了吧? 林靈妙這樣想著,邁開腳步,跟在林夫人身后進了屋。 * 京城,慈孝寺。 慈孝寺的香火突然旺了起來。 原來慈孝寺出了種新茶,茶色澄澈,茶香清冽,初嘗可能微苦,仔細品一品喉間卻隱有回甘。 這可與平時喝的茶不一樣! 這茶是不賣的,香客在慈孝寺禮佛之后才送一小罐。 前些天大儒駱宜修開文會,用了這新茶來招待來客,這新茶便傳開了。駱宜修說明這新茶的來處之后,不少在白馬寺那邊排不到禮佛禪房的人便轉(zhuǎn)了方向,去慈孝寺添些香火錢,領那令駱宜修贊不絕口的好茶。 圓空大師繼承主持之位以來,第一次忙得腳不沾地。一天下來,他竟出了好幾次汗——這可是天寒地凍的大冬天??! 圓空大師不僅不覺得累,還覺得振奮不已。到了晚上他依然精神奕奕,去找“貴人”說話。 他真是沒選錯。 “貴人”幾句話,便讓慈孝寺起死回生了! 東華郡王端起一杯茶,聽著圓空大師說起今天都來了些什么人,不時提點一句圓空大師要怎么把該留下的人留下。 圓空大師聽得連連點頭,末了又提了一句:“圣上對沈家果然恩寵有加,那顏大人沒領旨就走了,圣上把圣旨改了改,將旨意送到了沈家,竟是給那顏大人的亡妻補了個誥命?!彼獣詵|華郡王對顏家與沈家格外關(guān)注,是以特別留意這兩家的事。 東華郡王聽了,點點頭說:“這段時間辛苦圓空大師了?!?/br> 圓空大師說:“不辛苦,不辛苦,”他眉開眼笑,“以前我天天都盼著能這樣辛苦,如今總算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