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成金徹底服氣了。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該扔?。∷麄円郧敖o錢都不太管用，如今想在書院里橫著走都行。偏偏如今可以橫著走了，他們卻都覺得挑水打飯都是小事，自己來也沒什么。潘成金還按照顏舜華的意思，每天領(lǐng)上其他成員在書院里繞圈跑，并且?guī)死沓鰝€蹴鞠場，利用空閑時間教其他人玩蹴鞠——顏舜華說了，別人都不會，就他去京城學(xué)過，該他教！

    潘成金瘦了一圈，皮rou卻變結(jié)實了，回家時家里人差點沒把他認(rèn)出來。得知潘成金會有這樣的改變是因為那個“學(xué)習(xí)會”，潘父大手一揮，又給了潘成金一大筆錢，讓潘成金拿去給學(xué)習(xí)會當(dāng)經(jīng)費。

    鹿鳴書院的春天越發(fā)熱鬧起來。

    顏舜華的莊子也改建好了。她讓李卓然把食坊收留的第一批孩子都帶過來安置好。

    孩子們穿著統(tǒng)一分發(fā)的新衣裳，臉上都有著顯見的茫然。他們不敢交頭接耳，生怕給東家留下不好的印象。雖然顏舜華年紀(jì)甚至比他們都小，但他們都很清楚自己的命運將由顏舜華來決定。

    顏舜華瞧見那一雙雙滿含怯意的眼睛，心里有了幾分嘆息。比起書院中的寒門子弟，這些孩子的境況要更糟糕一些。她掃視一圈，說道：“我把你們安排到這邊不是讓你們打理莊子?！?/br>
    孩子們齊齊望著顏舜華。

    顏舜華說：“我會讓人叫你們識字和算術(shù)，你們學(xué)會了，有的是機(jī)會讓你們做事?！?/br>
    不用顏舜華細(xì)說，孩子們都知道“機(jī)會”是什么。趙平、趙凡起初也是伙計，如今都各掌著一家鋪子了。沈家能給他們發(fā)揮才能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前提是他們確實有才華。

    顏舜華沒有多說什么，讓他們都回去收拾自己的床鋪。

    李卓然領(lǐng)著顏舜華去看“教室”。教室的桌椅都擺得齊整整的，桌上已經(jīng)擺上筆墨紙硯，筆不是慣用的毛筆，而是“鵝毛筆”。這些人中若有特別出色的，顏舜華會幫他們進(jìn)鹿鳴書院，若只是普普通通的，識文斷字稍稍學(xué)學(xué)就好，不必將字練得太好。

    這“鵝毛筆”比毛筆容易上手多了。

    這些都是玄冥道人隨手扔給顏舜華玩兒的東西。顏舜華曾經(jīng)被逼得把一切能利用的都絞盡腦汁翻出來利用，眼下的境況可比“那時”要好多了，她自然是信手拈來、運用自如。

    等把人手都鍛煉出來，沈家就不愁沒人能用的。但凡需要“進(jìn)修”的都拉過來這邊教教，實現(xiàn)人才的流水線生產(chǎn)！

    見李卓然一直等在一邊，顏舜華說：“回頭我讓學(xué)習(xí)會的人過來給他們講課，平時你給他們訓(xùn)練訓(xùn)練?！毙さ廊嗽趺唇o她說的來著？要德智體美能全面發(fā)展！

    李卓然點頭。

    顏舜華讓李卓然領(lǐng)著自己去看莊子。李卓然把相連的兩個莊子都買下來，中間打通了，這邊是給孩子們起居和上課用的，另一邊才是顏舜華住的地方。

    顏舜華在李卓然的帶領(lǐng)下走到另一邊，卻見那邊的涼亭里坐著個熟悉的身影，竟是教她學(xué)琴的夫子謝蘊(yùn)清。顏舜華訝然：“卓然，你怎么沒說先生也過來了？”

    李卓然一頓，說：“忘了。”顏舜華吩咐的是讓他將孩子們帶過來，他自然先帶顏舜華去見那些孩子。至于謝蘊(yùn)清是不是顏舜華的夫子，名氣大不大，李卓然一點都不在意。

    顏舜華沒察覺不對，只當(dāng)李卓然太忙了。她說：“你一個人做這么多事確實很辛苦，回頭我找點人幫你?！?/br>
    李卓然想要說“不必”，顏舜華卻已經(jīng)去向謝蘊(yùn)清問好。與謝蘊(yùn)清聊了幾句，顏舜華就明白謝蘊(yùn)清會到莊子這邊來的原因了：一來是想及時跟進(jìn)她的琴技，二來則是因為謝蘊(yùn)清過年在沈家露了臉，不少人找到沈家拜訪謝蘊(yùn)清。

    謝蘊(yùn)清最煩這些，所以想來這邊尋個清靜。

    既然來了，顏舜華自然是坐下彈了兩曲給謝蘊(yùn)清聽，認(rèn)認(rèn)真真聽完謝蘊(yùn)清的指點才離開涼亭。

    顏舜華走出亭外，才發(fā)現(xiàn)李卓然還站在那等著。

    顏舜華說：“卓然你怎么還在？”

    李卓然頓了頓，掏出一包種子問：“姑娘要一起去種西瓜嗎？我選好地了?！?/br>
    灼灼日光之下，李卓然的雙眸專注而幽深，宛如深綠色的美麗寶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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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23.22.21.20.1

    第二十四章

    西瓜喜旱忌濕，李卓然選的是西北角的沙壤地，地勢高，不會有澇害。他已經(jīng)將土翻好，也加了肥，只要將種子放上去蓋上就好。

    顏舜華跟著李卓然沿著田埂往西北邊走，和煦的風(fēng)吹來，叫人心曠神怡。她隨口說：“這邊好像都是沙壤地，適合種葡萄，可以拿來釀酒。釀出來的酒紅紅的，也甜甜的，喝了不醉。”

    李卓然點頭，默默將顏舜華的話記在心里。走出好幾步，他才說：“可能要十月十一月才能種?！?/br>
    顏舜華說：“卓然你拿主意就好。”

    李卓然“嗯”地一聲，望著顏舜華頭上兩顆包包頭。

    比起剛見面時，姑娘都長大這么多了。

    李卓然用目光比劃了一下，發(fā)現(xiàn)顏舜華大概已長到自己肚臍眼。再過幾年，可能會長得快一些。不知他可不可以一直陪著姑娘……

    不一會兒，李卓然選好的西瓜地到了，李卓然將種子遞給顏舜華，在旁邊指點顏舜華該往哪兒撒、該怎么覆土。顏舜華嚴(yán)格按照李卓然指揮將西瓜種子撒完，轉(zhuǎn)頭望著李卓然，說：“卓然你懂得真多，要不是有你我可沒這么輕松。”

    李卓然想說點“幫姑娘做事是應(yīng)該的”之類的話，最后卻還是只回了句：“問別人的。”

    顏舜華微訝：“你聽得懂韃人說話？”種子是從榷場交換回來的，懂得怎么種的自然也是韃人。李卓然若是不通韃人語言，怎么能問出這么細(xì)致的種瓜方法？

    李卓然一頓，嘴唇動了動，含糊其辭地說了句：“總有人懂?！?/br>
    顏舜華明白了，李卓然是找了“翻譯”。她說：“有機(jī)會帶我見見你那朋友，我想學(xué)學(xué)?！?/br>
    李卓然望著顏舜華。

    顏舜華繃緊小臉，嚴(yán)肅地搬出一句話：“師夷長技以制夷！”

    聽到顏舜華說“夷”字，李卓然目光微動，說：“我學(xué)了教姑娘?！?/br>
    顏舜華說：“也好，反正去見別人云初哥哥他們可能不許?！?/br>
    顏舜華跑到不遠(yuǎn)處的溪流邊將沾著土的手洗干凈，白白嫩嫩的小手竟溪水一刷，馬上恢復(fù)原貌。她每一根指節(jié)都圓潤可愛，整體卻修長勻稱，如同她均勻的體態(tài)。她見水里有魚兒游來游去，不由用指頭戳過去捉弄它們，惹得小小的魚群不得不繞道而行。

    李卓然后邊也動了手，也蹲下和顏舜華一起洗手。見顏舜華在冰涼的溪水里玩了起來，李卓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顏舜華一愣，抬頭看著李卓然。

    李卓然說：“涼。”才初春，天氣乍暖還寒，在涼水里泡太久是不行的。

    顏舜華乖乖點頭。她也覺得自己回到小時候以后，整個人好像都變小了，竟要李卓然來提醒自己別貪玩。

    他們姑娘真乖。李卓然這樣想著，讓顏舜華坐到旁邊的石頭上，自己就著溪水替顏舜華將沾著泥的小靴子擦干凈。

    顏舜華見李卓然擦得細(xì)致認(rèn)真，也就沒有說話。

    等兩只靴子都清理好了，李卓然轉(zhuǎn)過身蹲下，說：“回去會弄臟，我背姑娘走。”

    顏舜華從來不是那種嬌貴的姑娘家，可李卓然剛才才把她靴子上的泥土弄掉，再弄臟就不好了。她乖乖趴到李卓然的背上：“好了！”

    李卓然說：“摟緊一點?！?/br>
    顏舜華點頭，雙手環(huán)住李卓然的脖子。經(jīng)過這么久的適應(yīng)期，顏舜華已經(jīng)能把自己當(dāng)小孩。李卓然長得比同齡人高，身體也比同齡人精壯，被他背著很有安全感。

    春日的微風(fēng)吹來，竟讓顏舜華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她把腦袋埋在李卓然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打著盹。回來以后，她雖然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可心里那根弦一直緊繃著，仿佛隨時會斷掉。她不得不馬不停蹄地往前走，生怕慢了一步一切就會重蹈覆轍——她所見到的所有人，都會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人世。那種鉆心的痛楚讓她一刻都不能停歇。

    李卓然不同。

    李卓然一直在她身邊，直至最后還為她守在宮中，悉心掩藏她離宮的痕跡，助她一路北上為朔北十二州搬去援兵。把任何事交給李卓然，她都可以放心。

    顏舜華感覺眼皮越來越沉，李卓然走到一半，她便靠在李卓然肩膀上睡著了。

    李卓然感覺背上的顏舜華已經(jīng)熟睡，用手將顏舜華扶好，背著顏舜華在莊園里繞行起來。走過東、走回西、走向南、走到北，他腳步穩(wěn)健而和緩，每一步都踏踏實實地踩到地上，讓顏舜華睡得越發(fā)安穩(wěn)。

    顏舜華醒來已是一個多時辰后了，瞧見春日暖陽高高升起，原處的村落飄起了炊煙，她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卓然你一直背著我？”

    李卓然說：“姑娘難得睡好。”見顏舜華想下地，李卓然蹲下，松開環(huán)住顏舜華的手。下一瞬，他感覺一雙軟乎乎的手抓住自己的小臂。

    李卓然望著顏舜華。

    顏舜華問：“麻不麻？”

    李卓然搖頭。

    顏舜華嚴(yán)肅地說：“下次不許這樣了。我每天都睡得很好的，你把我放回床上我也一樣能睡。”

    李卓然點點頭。他知道姑娘是心疼他。

    李卓然說：“姑娘在這邊用飯？”

    顏舜華說：“好?！睍航袢招菰录?，她才得空過來莊子這邊瞧瞧，既然來了，多待一會兒也好。

    不想剛走回主屋，顏舜華就瞧見了沈云初。沈云初在那飲茶，見顏舜華和李卓然一起回來，溫言說道：“晚晚，過來喝茶。這是京城慈孝寺新出的茶，在京城很難求來的。你二叔特地派人送來這么一罐，說是多虧了你送的藥?！?/br>
    顏舜華心里咯噔一跳。她可了解自己這表哥了，他說話越溫和，代表他心里越不開心。

    顏舜華連忙跑過去，說：“我年前聽說嬸娘快生了，就讓人把通州特有的一些藥送到京城去了?！彼蛟瞥?，眼睛黑油油的，“二嬸娘生了嗎？是弟弟還是meimei呀？”

    沈云初知道顏舜華從小有主意。他伸手將顏舜華抱到自己膝上：“是弟弟。晚晚想回去看看他嗎？”

    顏舜華察覺沈云初將自己抱得有些緊。她驀然明白過來，沈云初是害怕她回京城。京城那么遠(yuǎn)，她去了也不知會遇到什么事，他們在通州只能遙遙地?fù)?dān)心著、憂慮著，什么都幫不上忙。

    顏舜華環(huán)住沈云初的脖子，一臉認(rèn)真地說道：“以后總會見到的。眼下我還得好好學(xué)東西呢！”

    沈云初手微微松開，將顏舜華放到旁邊的椅子上。顏舜華還小，他不想太早把家中的打算告訴顏舜華，怕嚇到了她，讓她不愿再和自己親近。這種擔(dān)憂很沒道理，沈云初卻敏銳地覺得這可能性非常大。

    沈云初給顏舜華倒了一杯茶。

    瞧見那清亮的茶色，顏舜華微訝。她這才想起進(jìn)門時沈云初提到“慈孝寺”。原本她只是借著那封信猜出一些端倪，瞧見這茶后她已完全確定自己的猜測。

    這種喝法，別人絕對不知道。這是她最后一次得到玄冥道人消息時，玄冥道人托人送她的炒茶法，說是給她清心平氣用的。在那之后才有了這樣的茶。

    回想起來，玄冥道人應(yīng)該是早早瞧出了天下會亂，才胡亂地教她那么多東西，想看看她能不能給那亂局帶來一線生機(jī)。結(jié)果她選錯了，一步錯，步步錯，自己也深陷漩渦、動彈不得。玄冥道人見大勢已去，只能送她一杯清茶，勸她寬心放下。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本就是自然的。想以一人之力變天下之事，怎么可能呢？

    可惜她還是沒放下。

    顏舜華目光灼灼。

    即使重來一遍，她也不會放棄。

    她看著杯中的清茶。那個人也沒放棄吧，即使所能接觸的只有寺中僧人，他也不會輕言放棄——否則也不會以一城之眾，擋韃人舉國之師。

    顏舜華端起茶喝了一口，兩眼一亮，說：“好喝。”

    沈云初問：“剛才你們?nèi)プ鍪裁戳?？怎么你被卓然背著回來了？?/br>
    顏舜華說：“我們?nèi)シN西瓜?！?/br>
    沈云初疑惑：“西瓜？”

    顏舜華說：“是從西域傳到韃人那邊的一種瓜果?！彼e起小手，在空中比劃出西瓜的大小，“有這么大！瓢是紅的，籽是黑的，汁可多了，吃起來可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