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犧牲一個姐兒,能救了大伯不說,還能搭上殷家這樣的高門。祖父素來知道算計,只她沒想到,祖父平日里那般寵著她這個嫡親的孫女,卻絲毫都沒有猶豫,便選擇了犧、牲她。 那段日子,她成日的以淚洗面,期間大哥二弟相繼娶妻,府邸如何還能容得她這未嫁又麻煩的小姑子。 那個時候,她無非兩個選擇,一是住到孟家郊外的莊子上去,自生自滅。二是削發(fā)為尼,一輩子青燈常伴。 她傷心的直想拿根繩子把自己吊、死,那樣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好在老天爺終歸待她不薄,淮穆長公主不知被許二爺說動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她最終還是嫁給了許二爺,雖說只是個妾室。 可她已經很滿意了,能侍奉在許二爺身邊,她的日子又有了盼頭。 “蕙兒,你且記住姨娘的話,此番你四jiejie回府,千萬得按捺著自己的小性子。” 被她滿是憐愛的看著的少女身著淡紫色牡丹刺繡小襖,同色月華裙,烏黑的頭發(fā)上戴一只金色蝴蝶珠花。 許蕙委屈極了,半個月前得知父親有意把四jiejie接回府,她就夜不能寐。四jiejie本就是父親唯一嫡出的孩子,又得高寧大長公主疼愛,之前每每回府,那副驕縱,高高在上的樣子,讓她總是自慚形穢。 不過她雖然擔心,可想著祖母心中也不喜四jiejie,而她,卻是祖母的貼心小棉襖。有祖母在,四jiejie縱是再驕縱,一個孝道壓下來,她還能得意到哪里去。 可惜她得意的太早了,如今四jiejie已是圣上冊封的清溪郡主,且不定怎么擺譜呢。 此時,見姨娘安撫她讓她避著點兒四jiejie,她立即眼睛就紅了,她緊緊的攥著手中的帕子,委屈道:“姨娘,您怕四jiejie受了委屈,可女兒又做錯什么了?” “當年若不是那淮穆長公主仗著自家是皇親國戚,姨娘您怎會像現在這般尷尬。這些年,您日日往祖母跟前晨昏定省,就是祖母病了,您都衣不解帶的侍奉湯藥。您膝下又有翊哥兒,我們二房唯一的哥兒,祖母縱是看著這些,也該……” “你別說了!”孟姨娘知道女兒要說什么,可這些話,也只能憋在心里,否則隔墻有耳,她這些年苦心經營的小白蓮形象豈不是沒有了。 “蕙兒,姨娘知道你心里苦。可你方才也說了,我們還有你弟弟,這后院雖說還有一個李姨娘,可這些年,不也沒給你爹爹生個哥兒?!?/br> “你且記著,只要有你弟弟,咱娘倆就有盼頭。以后咱這二房還是要靠你弟弟撐著門楣,難道二房還有別的倚靠嗎?” 孟姨娘說出這番話,自是仔細思量過得。自打她嫁給老爺做了妾室,和娘家,那是鮮少有來往了。倒不是因為她寒了心,只她出嫁前一夜,父親就把她叫到了書房,說她既已嫁入許府,那日后生是許府的人,死是許府的鬼。 她這樁事兒鬧的,現在闔府姐妹,誰不避她遠遠兒的。暗地里,幾個嬸母都說她連累了meimei們的婚配。 也是,先是退婚,之后又被淮穆長公主指給老爺做妾,她的名聲已是壞了。她就是這京城的一個笑話。 她現在唯一能倚靠的,就是膝下的這個兒子。 “姨娘,女兒知道輕重?!笨伤鎯荷想m這么應著,心里卻是不然。在她看來,許姝不過是仗著高寧大長公主的嬌寵,狂妄自大,恃寵而驕。 聽說,她連女戒和女訓都背不出來呢,可見是個榆木腦袋。 到時候,她只需稍微勾勾手指,動動小心思,這蠢貨還真的能在許府耀武揚威不成。 就在許蕙暗自得意之時,只聽外面丫鬟進來通報道:“姨娘,三少爺來了。” 屋里,鎏金鏤空八角暖爐燒的暖暖的,可許青翊一進來,一下子竟多了幾許冷意。 來人正是孟姨娘唯一的兒子,如今不過十二歲,去顯得有些嚴肅。 他身著玄色如意紋錦衣,看了孟姨娘清冷的開口道:“兒子,給姨娘請安。” 這生分又淡漠的話讓孟姨娘心里頓時一陣酸澀。記得小時候,兒子也是極喜歡黏、著自己的。可自打三歲被老爺挪到前院,說什么哥兒和姐兒不一樣,不能養(yǎng)于婦人之手。那之后,慢慢的,兒子對她就淡了。她也曾猶豫著要不要在老夫人那里求求情,可想著這樣會惹老爺不喜,也只能安慰自己,老爺是看重翊哥兒,才會把翊哥兒挪到前院的。 可隨著兒子和她越來越冷,她不由得也有些恍惚。怕是老爺怕她仗著兒子,把心給養(yǎng)大了。她以為,她和老爺是青梅竹馬,又歷經艱難才走到了一起。加上她居于妾位,老爺心里肯定是對她有愧,因此也會更憐惜她一些。 可她錯了,她以為自己是老爺心頭的朱砂痣,其實,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之后,早就回不到從前了。 ☆、第14章 回府 許姝是在三日后回許府的。這日一大早便過去給高寧大長公主磕頭請安。 看著寶貝外孫女一身大紅金枝線葉紋小襖,藕荷色提花挑線裙,高寧大長公主一雙手緊緊的攥著外孫女的手,聲音難掩傷感。 “外祖母,姝兒又不是不回來了。姝兒會?;貋砜茨?。”一句話說的高寧大長公主眼圈直接就紅了。 “外祖母把身邊的周嬤嬤指給你,她在我身邊侍奉多年,回府之后,還怕鎮(zhèn)不住府邸那些別有用心之人?!?/br> 聽她這么說,許姝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她,“外祖母,姝兒知道您放心姝兒不下。只周嬤嬤侍奉您多年,平日里朝夕間比姝兒還多呢,您如何能離得了周嬤嬤?!?/br> 原本都快哭出來的高寧大長公主聽著她這般逗趣的話,啼笑皆非的捏捏她的鼻子,“你這鬼丫頭,竟敢打趣起外祖母來了?!?/br> 許姝偎依在她懷里,一陣撒嬌:“外祖母,您年事已高,姝兒才是放心不下您呢。姝兒雖說平日里瞧著沒心沒肺的,可姝兒并不愚笨。此番回府,姝兒心中有數。要真到了靠周嬤嬤來幫姝兒在許府立足,那姝兒豈不辜負您這些年的教導?!?/br> 今個兒許姝回府,許家眾人此時也都聚集在了鶴安堂。 眾人都難掩不舍,唯殷錦嫻聽了許姝這話,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教導?這些年在祖母身邊何來教導。你這蠢貨,沒了祖母在,我就不信你回去不栽跟頭?!?/br> 殷錦嫻與許蕙是有過幾面之緣的,許是都是庶出,她更能一眼看透許蕙那朵白蓮花。 雖有眾人寬慰,高寧大長公主最后又叮囑了許姝好幾遍,這才依依不舍的讓她離開鶴安堂。 而前來接許姝回府的許家大夫人顧氏,足足在偏房喝了半個時辰的茶,才過去給高寧大長公主請安,攜許姝一塊出了府。 淮穆長公主去了,許家二房連個內宅主母都沒,孟氏倒想舔、著臉皮來接許姝回府呢,可她敢嗎?不怕高寧大長公主當場撕了她才怪。 這個重任就落在了顧氏身上。 顧氏的娘家是江寧織造,顧家老夫人那可是成元帝的乳、母,顧家大爺又是成元帝的伴讀,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因此成元帝與顧家關系極為深厚親、密。成元帝登基后,可謂對顧家關懷備至,登基第一年便欽點顧家大爺相繼擔任江寧織造和兩淮鹽課監(jiān)察御史的官職,甚至還揚言要讓顧家后人幾代連續(xù)襲任。 這樣的皇恩浩蕩,京里人提起來,誰不羨慕。 只可惜,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顧家太過親近太子,終遭了成元帝的猜忌。 “姝姐兒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對于許二爺和淮穆長公主當年那事,顧氏并未和許老夫人一般,心里有什么嫌、隙。 顧家在成元帝登基前,并不顯。她能嫁入許家,那便做好分內事即可。至于那些小九九,也太費神了。府邸每天亂七八糟的事情已經夠讓她煩心了,又豈會為難一個孩子。 上一世,許姝和大伯母接觸不多,可為數不多的幾次接觸下,她看得出,大伯母是個良善之人。 她微微福了一福,笑道:“勞煩大伯母來接姝兒了?!?/br> 這番客氣倒是讓顧氏愣了愣,記憶中,姝姐兒驕縱的很,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懂事的。 可這樣的話讓她忍不住對許姝忍不住多了幾分歡喜。 十四歲的姑娘,膚色白如凝脂,一雙烏黑的眸子滿是笑意,在那一身大紅金枝線葉紋衣服的映襯下,愈發(fā)讓人覺得耀眼。 果真不愧是二房唯一的嫡女,之前她也覺得姝姐兒有些囂、張跋扈,可這會兒,她卻覺得,嫡女當如此。更別說,姝姐兒如今還是圣上下旨冊封的清溪郡主。身上沒點兒氣魄,那還成? 對于顧氏不著痕跡的打量,許姝微微笑著,沒有說話。 很快,許姝和顧氏便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前行,許姝卻是被顧氏的細心周到給驚到了。 嚴格說來,許家今個兒來的馬車自然比不上定國公府的奢華,可顧氏特意讓人在馬車里墊了柔軟的墊子,身旁還擺了一張梨花木如意紋矮幾,上面有點心,有茶水。讓許姝微微動容的是,那點心都是她平日里愛吃的,而那青花瓷茶杯中也冒著熱氣。 “來,快把這手爐拿著,你病才剛好,受不得涼的?!痹谠S姝感慨的當口,顧氏從褥子底下拿出一個手爐遞給她。 許姝看看手中的鎏金雕花手爐,緩緩開口道:“大伯母費心了?!?/br> 顧氏倒也不是存了討好許姝的心思,只今個兒姐許姝回府這是府邸的大事??v是府邸對于姝姐兒回府這事各有心思,她也定不能讓姝姐兒在她手里受什么委屈的。 何況,許姝在她眼里,還是個孩子。小的時候雖說驕縱一些,可到底是自幼沒了母親。說來,難免讓人憐惜。 顧氏念著許姝身子剛好,怕馬車太快讓她受了顛簸,出發(fā)的時候特意吩咐過車夫,駕的慢一些。所以,當許姝回到許府的時候,已經快到晌午了。 四姑娘回府的消息對許府下人來說,已經讓他們極其好奇了。如今,四姑娘又被圣上冊封為清溪郡主,大家伙心里更是心思各異??刹还茉趺?,大家都想看看郡主的風采。 可惜的是,一大早,大夫人便差身邊的粱嬤嬤傳話,讓他們的收緊了皮,如果不小心沖撞了郡主,便直接攆出府去。有了這番敲打,大家終于是歇了偷偷跑出去張望的心思。 榮春堂是許老夫人住的院子。 如今許家是顧氏主持中饋,今個兒她不在,媳婦里許三太太在一旁侍奉著。 三太太齊氏一身寶藍色蘭花刻絲褙子,配了丁香色月華裙,坐在許老夫人身邊,懷里抱著剛過周歲的柏哥兒。 孟姨娘也來了,面上雖然帶著笑,可心里早已泛起了嘀咕。 老夫人讓顧氏去接四姑娘回府,依著她的心思,差人抬了軟轎直接從側門進來便可,又不是府邸有大事。沒想到,顧氏直接讓人開了正門。 這顧氏是要把四姑娘從正門迎進來!她平日里真是小覷這顧氏了,以為她是個實誠的,沒想到,也知曉這般討好殷府。 而且那顧氏還讓闔府的下人們改口,平日里稱四姑娘為郡主,想到這些,她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 ☆、第15章 許老夫人 隨著下人進來傳話說郡主已經入府,這會兒便往榮春堂來。屋子里卻是頓時安靜了下來。 孟姨娘飛快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寶貝女兒,蕙姐兒這些年得老夫人寵愛,有段日子更是睡在了榮春堂的西配殿。不用想,女兒此刻心里肯定不好受的。 這邊,許姝剛進垂花門,便依稀瞧見一個丫鬟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躲在花叢里。 許姝久未回府,對于許府的人也鮮少能辨認得出。她微微瞇了瞇眼睛,腳步一轉,不過并未往那花叢走去。 顧氏跟在她身邊,心下也是一驚。她已經嚴令府邸的下人們別沖撞了四姑娘,沒想到,竟有人敢暗、中窺、視四姐兒。 她掌管內宅這么多年,那丫鬟她是見過的。她隱約記得,是蕙姐兒身邊的二等丫鬟春織。 好在許姝并未往那花叢一探究竟,顧氏心里的石頭終于是落了地。這若是姝姐兒一回府便鬧了不愉快,她這當大伯母的,難免吃了掛落。 不多一會兒,一行人穿過抄手游廊,便是許老夫人的榮春堂了。 許姝下意識的環(huán)視了一周,便見一個身著深褐色比甲的嬤嬤迎了上來:“郡主,老太太正等著您呢。” 許姝笑著點了點頭。 一旁的大夫人顧氏也附和著:“原先我還想著,你入府先往棲鸞院看看,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只老夫人知道你要回來,這幾日已經惦記著你了?!?/br> 聽了這話,一旁出來相迎的曲嬤嬤忍不住感慨著,這大夫人說話做事確實周全。記得有一次四姑娘中秋節(jié)回府,剛回府便往棲鸞院去了,隔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往榮春堂來請安。因著這個,老夫人面上雖沒說什么,可心里到底是不喜的。 今個兒她也是擔心不已,四姑娘如今又是圣上封的清溪郡主,這小祖宗,別一個興起又惹了老夫人不開心。 屋里,許蕙聞著外面的動靜,乖巧的上前就站在了許老夫人身側,給許老夫人的茶杯里添了些熱水。 許老夫人笑著朝她點點頭。許老夫人已活了大半輩子,哪里會不懂她這點小心思??伤矘芬饪v著她。 蕙姐兒因為是庶出,這些年,沒少受委屈。這次姝姐兒回來,又封了郡主,她心里難免擔驚受怕些。她這做老祖宗的,自然要憐惜她些。 許姝進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便是許蕙像個貼心小棉襖似得,在許老夫人耳側說著什么,逗得許老夫人呵呵的笑著。 在許姝的記憶中,闔府的姐兒們,祖母確實是疼愛許蕙多一些。其實想想也是,比起驕縱的她,祖母當然是更喜歡懂事乖巧體貼溫柔的許蕙了。 更何況,她的優(yōu)點不止這些。許老夫人愛禮佛,自許蕙懂事起,便日日都抄經卷供奉在許老夫人的小佛堂里。所以,許蕙的孝順那是整個京城都有名的。 一天一卷經,這聽著沒什么,可數十年如一日的抄下來,那名聲便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