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第一次,她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留著這許氏。 可不管如何,她還是沒親自往淑芳閣去,皇帝生性涼薄,暴虐易怒,今個兒處置了那些太監(jiān),已經夠了。她不會愚蠢到,這個時候,再去壞他的興致。 “罷了,既然皇帝已經歇下了,也沒必要折騰了。明個兒,讓惠太妃來哀家這里一趟,就說哀家找她打葉子牌?!?/br> 言下之意,這事兒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而太皇太后這個態(tài)度,誰又敢說些什么。 直到等若春退出去,桂嬤嬤斟酌了下,喃喃道:“娘娘,皇上還是小孩脾性,自小那側妃李氏就去了,廢太子妃羅氏,也只是把他當做自己手中的棋子,孩子雖小,可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明白?!?/br> 聞言,太皇太后暗暗嘆息一聲:“話雖這么說,可就這么任由皇帝親近惠太妃,哀家這心里,到底是不安啊。時間長了,就怕難以控制?!?/br> 可不管怎么說,太皇太后都不得不承認的是,她這曾祖母當的,確實是目光短淺的很。雖先帝就這么一個皇孫,可當時不過是東宮的庶長子,她怎么可能想過,這庶長子會有朝一日被立為皇太孫,又登上皇位。也因此,皇上不親近她這曾祖母,她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 而今,有這么一個人,皇帝愿意親近,那日后,她是不是刻意利用許氏來和皇帝提一些訴求,這樣,這樣的周璇中,她是否能得力更多。這些,其實她都考慮過。 這也是為什么她遲遲沒對許氏動手的原因。 可在宮里待久了,人大抵都會有些疑心,讓她這么眼睜睜的看著皇帝親近許氏,她如何能心安。 看太皇太后神色凝重,桂嬤嬤想了想,緩緩開口道:“娘娘,您忘了許三少爺了,這許氏還能丁點兒姐弟情分也不念了。要奴婢說啊,您大可不必擔心,這許三少爺往西北去,許氏自有擔心的時候,日后求著您的地方,還多著呢。您怕什么,說到底,皇上親近惠太妃,這也只是家事,沒必要上桿上線,就是內閣和朝臣那邊,還能真的為著這個,嚷嚷不休不成?” “皇上如今不過是心血來潮,等什么時候,皇上大一些,您親自給皇上指幾個通人事的宮女,如此,皇上的目光還能再留在蕙太妃身上?” 幾句話說的太皇太后終于是緩和了神色。 卻說此時的淑芳閣 “娘娘,皇上已經歇下了。” 許是因為被圈禁在禁宮那段日子太過駭人,新帝夜里睡覺時總是夢魘,許蕙好不容易抽身出來,已經是五更天了。 “娘娘,奴婢幫您通通頭吧,這樣下去,如何受的?!彪m知道自家主子是有意讓皇上更加離不開自己,可碧珠看主子神色蕭索,還是有些忍不住心疼道。 懶懶靠在大引枕上的許蕙,確實是有些累了,可她心里,卻更多的是得意。 “碧珠,這自打皇上登基,你也瞧見了,太皇太后有多得意。我知道,若不是她留我一條命,我現在早就殉葬了??晌覜]那么天真,她留我一條命,不過是想讓我當她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我怎可白白浪費掉這絕佳的機會呢?” 碧珠愣了下:“主子,這好在太皇太后之前從未把皇上放在心上,也沒什么情分,否則,主子現在,可就難了?!?/br> 其實許蕙也知道,皇上今個兒宿在她宮里,太皇太后那邊卻遲遲沒有動作,太皇太后大抵是覺得自己根本無足輕重,一個在她手底下討生活的人,怎可能真的翻出她的手掌心。 而她要的,就是太皇太后這種倨傲,這種自恃。 這樣,她便有更多的時間讓皇上為她所用。 不過這條路到底需要走多久,過程有多艱辛,這些誰都不知道。許蕙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根本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想及此,她沉默幾秒,開口道:“侍奉本宮沐浴更衣吧。一會兒,還得往太皇太后那里請罪?!?/br> 碧珠喃喃道:“您多少還是歇會兒吧。” 許蕙搖搖頭:“既是請罪,本宮當然得誠意十足。否則,怕是太皇太后放心不下呢。如今,本宮在太皇太后面前越是卑微,越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太皇太后越會放松警惕,這樣,我們的時間就更多了?!?/br> 許蕙確實是能屈能伸,這天才剛剛亮,就已經跪在那里脫簪請罪了。 這個時間點,皇上也到了上書房讀書,自然還不知道,她在這受罪。 如此一來,這請罪的心,確實是有幾分真。太皇太后也沒太過為難她,只讓她跪了一炷香的時間,就請她進來了。 看她一身素色衣服,眉目間滿是拘謹,太皇太后心里就更滿意了。 輕輕抿了一口茶便叫她落座了。 見她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太皇太后笑了笑,感慨道:“你年紀這么小,就落得守了寡,當真惹人唏噓。只可惜,祖宗的規(guī)矩,一日是皇帝的女人,死了也是皇家的鬼。哀家不忍你這么小就跟了先帝去,這苦心,哀家想你也明白?!?/br> 話音剛落,許蕙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妾身感念太皇太后恩旨,只妾身也不敢瞞著太皇太后,近來宮里愈發(fā)流言肆起,妾身著實惶恐的很?;噬嫌H近妾身,可妾身終歸身份尷尬,不如太皇太后親自接了皇上來您身邊教導,如此,方可安六宮的心?!?/br> 太皇太后倒是真的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么一番話,可看著她言辭懇切,指尖都在顫抖,可見,也不像是在作假。 近來,宮里確實是有些流言蜚語,甚至因為這些流言蜚語,她也有些疑心??蛇@會兒看許蕙那奴才樣,她之前的擔憂,也消散了大半。 如此一個不成器的東西,全都仰仗她才能活命,或許自己真的是多心了。 何況,如今朝堂那么多事,太皇太后也沒那么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想了想,便寬慰她道:“皇帝小孩心性,哀家這里,到底有些死氣沉沉了,既皇帝親近你,你便好生伺候皇帝,沒的想那么多有的沒的?!?/br> 太皇太后到底是沒把許蕙放在眼里,許蕙如此惺惺作態(tài),就全然打消了她心中的顧忌。 許蕙心中得意,面上卻愈發(fā)恭順了。 “這宮里四方的天空,尤其我們這些留下的人,若不找點樂子打發(fā)時間,確實是孤寂的很。” 感慨這么一句,太皇太后就讓人拿了葉子牌出來。 許蕙心里猛地一咯噔,這太皇太后真是心大,先帝駕崩才多少日子,太皇太后就有這閑情,可見,這母子間的嫌隙,確實深的深。 雖知道這不合規(guī)矩,可她也不敢說什么,大半個上午的時間,就都打牌過去了。 這剛準備找借口退下,卻見有宮女進來回稟說,高寧大長公主殿下來了。 許蕙拿著葉子牌的手緊了緊,她自小不得高寧大長公主殿下的歡喜,這種情況下,當然是想避開些。 見她如坐針氈,太皇太后緩緩勾勾唇角:“罷了,你先退下吧,哀家有話和大長公主殿下說。” 只可惜,這出門的時候,還是避無可避的,和高寧大長公主殿下撞了個正著。 這其實也是意料之中。 強壓下心底的不舒服,許蕙恭敬的欠了欠身,低聲道:“給大長公主殿下請安?!?/br> 聞言,高寧大長公主殿下上下打量她一番,意味深長道:“這禮,本殿下怕是擔不起,如今整個紫禁城誰不知道,太妃娘娘可是新帝跟前的大紅人?!?/br> “只我還是勸你一句,心別太大了,小心到時候,惹禍上身?!?/br> ☆、第157章 罪己詔 雖說如貴為太皇太后, 可她因為有求于人, 她也不敢拿喬。反倒是裝起可憐, 感慨起了往事。說什么先帝爺還在時, 想他們孤兒寡母的, 又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生了隔閡。如今, 兒子走了, 就留她一個老婆子孤零零的。眼下雖說新帝順利登基,可稚子可憐,這么小的孩子,若沒人暗中替他謀劃,如何斗得過內閣那些老狐貍。如此,李家的江山,怕是真的不保呢。 身處這個位置上, 鄭氏說出如此一番話,又是這節(jié)骨眼上,高寧大長公主殿下如何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扇税?,是難得糊涂。鄭氏就是太自作聰明了。尤其, 昨個兒還傳出遣大皇子往皇陵守孝的懿旨,這更加顯示了她的狼子野心。 近來,高寧大長公主殿下鮮少入宮了。雖說自小長在內廷, 十米紅墻,滿目的奢華,可這些, 她知道遲早都會成為過往。 見她低垂著眼瞼,沒說話,太皇太后還以為自個兒說到了她的心坎兒上,沉默幾秒,再接再厲道:“你我之間也無需遮遮掩掩了。如今的朝堂什么局面,你也該是清楚的。我也懊惱當初沒攔著先帝給鎮(zhèn)北王賜婚,可你也知,我和先帝早有嫌隙,我自然不適合出面。所以鎮(zhèn)北王和清溪郡主大婚,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若你肯為李家江山出一分薄利,我向你保證,事成之后斷然不會委屈了清溪郡主,甚至哀家可以特封她為護國長公主?!?/br> 聞言,高寧大長公主殿下微微勾勾唇角,心中一陣諷刺。護國長公主?這鄭氏還真是什么都敢允諾。她雖鮮少插手朝政,可也不是無知婦人,鄭氏這一招釜底抽薪,許在別人身上有用,可她,耳根子還沒這么軟。 李氏江山又如何?天下名不聊生,各處起、義肆起,這天下是需要個明君了。而李家這幾子侄,太不成器,即便有人扶持,最終不過茍延殘喘罷了。 而鎮(zhèn)北王,天下誰人不知,更別提如今在讀書人中的地位,這樣的鋒芒,硬要去擋,她自認沒這樣的能耐。 見她連句允諾都沒有,太皇太后心里猛地一沉,忍不住有些慍怒道:“事已至此,哀家只問你一句,你可還記得,你身上流的是李家王朝的血液?若你否認,哀家也不與你多言。” 高寧大長公主殿下緩緩抬眸,似笑非笑的對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幽幽道:“你也別蒙我?你果真是為了李氏家族憂心,那為何會這么急不可耐的把大皇子遣往皇陵。還不是怕他狼子野心?至于內閣那邊,毋庸置疑,你還未安□□自己的人手,俗話說得好,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你這些日子,怕是輾轉反側,心里很不是滋味吧??扇粢虼耍阆虢栉业氖痔婺愠ユ?zhèn)北王,那就太高看我了。天下人誰不知道,我這大長公主殿下如今也只能在后院侍弄些花花草草了,別的蓋是一律不過問的。所以說,今個兒,你算是找錯人了?!?/br> 雖也有些預感,要說服高寧大長公主殿下不會這么容易,可太皇太后怎么都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截了當的拒絕自己,還戳穿自己的野心。 兩人都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又都經歷多少沉沉浮浮,自然沒什么需要在對方面前裝的,太皇太后氣的猛的一把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一字一頓道:“你這番話,百年之后可敢說與列祖列宗聽!若你敢,哀家今個兒也不留你!” 高寧大長公主殿下噗嗤一笑,“你這話言重了,我一個出嫁的公主,可不敢當。” 說罷,她輕輕抿了一口茶,起身就離開了。 見她高昂著頭離去的背影,太皇太后幾乎要氣炸了。想她如今已經是太皇太后,離垂簾聽政只有一步之遙,可憑什么,她還能在她面前如此趾高氣昂?她難道就不怕她清算嗎? 沒錯,她是大長公主殿下不假,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真的就這么篤定殷家能永享富貴榮華,永葆太平? “主子,您息怒。固然能從大長公主殿下這里下手是一個絕佳的法子,可也并未我們沒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人。這京城這么多貴族,可天下還是李家的天下,您想重用那些人,想提拔那些人為自己所有,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頂多和內閣那邊,扯扯皮嘛?!?/br> “哦,對了,您不妨替先帝下個罪己詔,如此,也算粉飾太平了,那些讀書人,當真還敢生事兒不成?” 太皇太后近來確實是有這個心思,雖說成元帝已經去了,這罪己詔的時機到底有些不妥。可這至少代表朝廷一個態(tài)度。如此,也能給自己更大的利益和好處。 這罪己詔一下,其中好多明眼人看得到的過失,可是得一一陳訴的,要知道成元帝生前最好面子,太皇太后這無異于是打他臉呢。 可鄭氏是誰,和成元帝本就沒多少母子情分,自然不會過多猶豫。這不,沒等幾日,就差人擬好了罪己詔。 “朕以涼德,承嗣丕基,三十九年於茲矣。自親政以來,癡迷丹藥,以致國治未臻,民生未遂,其罪一也。諸臣,或歷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倚讬,盡厥猷為。朕不能信任,諸多猜忌,其罪二也……” 足足十二條罪狀,瞬間就傳開了。 聽著這罪己詔的時候,許姝正在看話本子,日子一如既往的愜意。 連傅祈鈺都忍不住打趣道,想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許姝笑著看他一眼:“這得多虧楚夫人辦事得力,你可不知,這幾日姜家的人嚷嚷著要過來給我磕頭呢?!?/br> 傅姜氏本就地位尷尬,姜家人豈不更不倫不類了。他們只單純想過來磕頭請安也就罷了,可這姜家人這幾日的作態(tài),忒有些上不得臺面了,許姝自然不屑招惹這些麻煩。 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許姝縱然再好的耐心,再好的涵養(yǎng),可也架不住姜王氏如市井婦人一般,端著身份,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雖無意打探鄭側妃那邊的消息,可許姝也知道,鄭側妃入府第二日往傅姜氏那請安時,因為這姜王氏,可是憋了好大一肚子氣。 如此,許姝更是對這姜家人看不上眼了。 “你若不喜,那邊差人把他們攆出去,沒得當主人的還得顧忌這顧忌那的?!?/br> 聞言,許姝頓時汗顏。 “王爺說的簡單,這客人可是傅姜氏留下來的,我怎好出面攆人。這不徒惹是非嗎?要我看啊,傅姜氏母女怕也忍不了多久了。聽說這姜王氏獅子大開口,這才多長時間,傅姜氏就帖了不少體己往姜家。昨個兒,姜王氏又開口想讓傅姜氏想法子把她兒子弄到京華書院去讀書。” 這京華書院可是京城第一書院,京城世家子弟若學業(yè)上沒有成績,也很難進去的。更不要說,姜王氏那不成器,大字沒識幾個的兒子了。平日就知道斗蛐蛐,儒學法禮一概不知??山跏蠀s心大,覺得自個兒兒子不過貪玩了些,其實是聰明勁兒沒用對地方。這姜家人若真的想在京城立足,除了傅姜氏這小姑子幫襯一些,少不得還得出個讀書人。兒子從現在開始學些八股制藝,用不了幾年,姜家肯定不可同日而語。是以,就把目光放在了京華學院上。 在她看來,只要能進了京華書院,那便沒和京城世家子弟同一起點,殊不知,你早就差了人家十萬八千里了。 第一次,許姝對無知所以無畏有了新的理解。 聞言,傅祈鈺也是忍俊不禁。 卻在這時,丫鬟進來傳話說,鄭側妃來給王爺和王妃請安了,這會兒正在外頭呢。 這自打新帝登基,傅祈鈺在府邸的時間確實有限,鄭側妃有心堵人,可每次都撲了個空。 今個兒,王爺休沐,她左思右想,還是沒忍住,急急就沖過來了。 她既已入府,那便是王爺的人,不管那許氏怎么看,她當然不能讓她當自己是透明人。 許姝輕抿一口茶,微笑的看著傅祈鈺,“鄭側妃既如此有心,本王妃哪有攔著的道理?!?/br> 沒一會兒,就見鄭漣緩步走了進來。 成元帝駕崩,鄭漣自然不敢濃妝艷抹,只著一席素衣,頭戴一支羊脂玉簪子,倒是別有用心,看上去有些楚楚動人的意思。 許姝也沒故意為難她,在她請安之后,就讓她入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