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上，粉白的桃花瓣落了一地, 素波躊躇了一下，卻還是從上面走了過去，春天，竟然要過去了呢。

    偏這時，后面有人跑了過來，“天后，天后！”

    素波回頭一看正是剛剛獻豆芽的宮女，早被幾個內(nèi)侍攔住了，既然自己剛剛發(fā)話不要那豆芽，宮女自然就到了不自己的面前。自己已經(jīng)是天后，身邊的人都是絕對忠心的，哪怕是這些人的家人都經(jīng)過反復(fù)調(diào)查。所以剛剛那宮女能上前，也是留福默許的。

    其實方才素波一口回絕宮女出于本心，但她一向是心軟的人，心底早留下了些內(nèi)疚，那個宮女一定是費了不知多少的心思，用了多少的時間才弄出那些豆芽，為的是在自己面前邀得好感，卻被自己一句回了，是有點過分呢。

    眼下，她便一擺手，“讓她過來說話吧。”

    宮女被帶到了眼前，卻沒有向先前那樣恭謙，直直地看著天后道：“徐素波，你不認(rèn)得我了？”

    素波吃了一驚，已經(jīng)多久了，再沒有人叫她的名字，在這個時代，除了親近的長輩，叫別人的名字便有一種輕視之意，身邊的人早上來將那宮女擒住，就要拉下去。

    那宮女就喊道：“我是月姐！”

    素波呆了一呆才想起曲月姐，這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便擺了擺手說：“讓她留下說話?！?/br>
    月姐便重新到了素波面前，“這么多年，你還真是步步高升??！”

    素波再看面前的宮女，仔細尋找才看出過去的一點痕跡，不過她的脾氣倒完全沒變，月姐過去就特別掐尖，總想與自己攀比，但是，“你怎么在這里呢？”當(dāng)初許衍可是說丞相放了曲家，讓他們回鄉(xiāng)了。

    “還不是拜你所賜！”曲月姐想起當(dāng)年之事依舊滿心忿恨，明明說謊的是徐素波，但是倒霉倒是曲家三人。而且，她現(xiàn)在也堅信當(dāng)年的膠東王，現(xiàn)在的皇上是傻子，便是前幾日穿豆芽時她也特別看了，明明應(yīng)該高高在上的皇上竟然對徐素波低三下四，再聯(lián)想宮里一直有傳言天后才是真正主管朝廷大事的人，自己當(dāng)年看到的絕不是假的，“現(xiàn)在我還掌握著你的秘密呢！”

    素波本來滿心不快，不想?yún)s被曲姐氣得笑了，便笑問：“那你想怎么樣呢？”

    曲姐就覺得自己這一步走對了。雖然她原本沒想立即發(fā)難的，但是她又不甘心再等，算起來也好幾年了，她一直是個最最下等的小宮女，根本沒有出頭之日。既然討好天后不成，威脅也是一條出路。

    “讓我到你身邊，我會幫你把一切都打理好的?！?/br>
    素波就指著月姐向留福笑了，“瞧瞧，連她都覺得我很笨很好欺負(fù)呢。”

    留福這時也想起月姐這個人了，知道自己做了蠢事，恨不得立即將月姐拖下去打死，不提她當(dāng)年出面告皇上之事，只說現(xiàn)在，天后本就在生氣，她突然跳出來火上澆油。可是眼下絕對不是教訓(xùn)月姐的時機，留福就上前一步問：“你知道什么秘密？不如說出來讓大家聽一聽。”

    若說留福最終還是能認(rèn)出月姐，可月姐卻怎么也想不到眼前這個白白胖胖，就是生氣也帶三分笑的太監(jiān)是當(dāng)年膠東王身邊的那個枯瘦的內(nèi)侍，因此她便得意地道：“秘密自然不是誰都能知道的，只有天后和我心里明白?！?/br>
    皇上下朝便到了后宮，此時正聽到最后幾句話，他天生過目不忘，因此便很容易認(rèn)出了月姐，冷笑一聲，“天后心里從來都是真明白，你的心里只是假明白。”

    月姐如雷轟頂一般地怔住了，皇上怎么會說這樣的話？難他真上不傻？可是當(dāng)年自己可是親眼所見??！

    便是素波也有一番感慨，自己曾多少次在皇上、皇后、大臣們面前替他遮掩，讓大家相信他聰明、睿智，誰知竟然是真的呢？一直心有不甘的曲姐哪里又能相信自己果真錯了呢？這么說，其實自己還是有一又慧眼的。

    不，不，過去的自己就是如此自以為是，現(xiàn)在再不能犯同樣的錯誤了！

    想到這里，素波便誰也不理，轉(zhuǎn)身走了。

    皇上給留福使了個眼色，讓他處置月姐，急忙追上天后，“你真的又聰明又伶俐又有才學(xué)，就是太善良了?！?/br>
    “善良差不多就是傻吧，”素波搖了搖頭，“你想，月姐一個小小的宮女都敢來威脅我，是不是說明我太失敗了？還有，我原來還曾說過許衍人品并不壞，現(xiàn)在才知道他也曾騙過我，讓我一直以為曲家被放回家鄉(xiāng)了；現(xiàn)在你們可以處置月姐，她也的確不是個好人，但是，別忘記了，當(dāng)初說謊話是的確是我們而不是她！”

    “留福不會殺了月姐的，他應(yīng)該會把月姐送到浣洗局之類的地方，”皇上平靜地說：“如果我們沒有遇到你，也許會那樣行事，但是現(xiàn)在不會了。善良并不是傻，善良才是真正的聰明，就比如你因為善良才相信慧心大師，又比如你因為善良才相信父皇，所以我們都是因為你的善良才活著，還能執(zhí)掌天下。所以我們都被你改變太多了，不會輕易生氣傷人，愿意與人為善，每天都滿懷樂觀——還有口味都被養(yǎng)得好刁鉆。”

    他說的話真是肺腑之言，素波能聽得出的，因此原本板著的臉便松了下來，可是就在嘴角隱約露些笑意的時候，她急忙加快了腳步回到寢殿。

    這一天的飯還是御膳房送的，正是因為他早被自己養(yǎng)叼了口味，所以自己才不能再做了呢。不過，御膳房的菜吃多了是有些厭煩——并不是御膳房沒有好廚師，也不是他們備膳不用心，更不是食材不好或者手藝不精，而是，比起每頓幾十道大餐，素波其實還是喜歡自己動手做點家常小菜的。

    不如明天再弄些特別的東西？

    春天來了，野菜入饌正是不錯的選項。

    素波想著睡著了，第二天一早就起便覺得頭暈暈的，身子軟綿綿的，才欠了欠身就又倒了下去，“我再睡一會兒。”

    好在宮女們細心，見天后神色有些不對，與平時睡懶覺不大一樣，趕緊報了中常侍留福，留福又請了太醫(yī)，這才知道天后竟病了。

    一時間開方子熬藥，長樂殿內(nèi)忙成一團。沒一會兒皇上也急忙罷了朝回來，這時天后已經(jīng)燒了起來，一張小臉紅通通的，卻又喊冷，蓋了幾層的厚被子還要抱著手爐。

    太醫(yī)說天后是偶感風(fēng)寒，但天后不論春夏秋冬都會出門，她雖然懶了些，可卻喜歡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卻從沒感上風(fēng)感。再者過去從江陰到京城，再從京城到膠東，然后再回京城，風(fēng)霜雨雪都經(jīng)歷不少，她都沒病過，最近在宮里并沒有怎么樣，身邊一向跟著人，起風(fēng)了便有人想著給她加衣，太陽曬了便有人張起羅傘，至于飲食日用，無一不精，卻偏偏病了。

    皇上坐在床邊端了藥喂，天后卻是聽話，盡管蹙著眉，卻喂一口喝一口，一點也不叫苦，藥都喝盡后還不忘吩咐道：“給我熬一碗粥，只要稠稠的米湯?！辈×藳]有胃口，但不吃東西也不好，喝點米湯又能養(yǎng)胃又好消化。

    看著天后喝了藥睡著了，皇上便讓人又熬了一份藥，然后慢慢地喝了下去。

    留福在一旁便急忙勸道：“皇上若是覺得身子不好，這就傳御醫(yī)診脈，然后才能開方子用藥呢！”

    “我沒覺得身子不好，就是想著她吃了這么苦的藥都是因為我，所以我也想陪著她?！?/br>
    “可是天后已經(jīng)睡著了，根本看不到呀！”

    “我本來也不是為了讓她看的?！?/br>
    留福眨著一雙小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皇上便又問：“天后前后一共打賞云哥兒多少錢了？”

    “黃金百鎰，錢千緡，還有幾十盒子難得的食材。”

    唉，這就是天后，就是偷運東西也不忘記吃的，皇上傷了一會兒神又問：“那云哥兒可將車子可弄好了？”

    “做好了，正是仿我們在膠東的車子，京城車行的人都說從沒有做過那樣好的車子?！?/br>
    “那云哥兒找了去哪里的商隊？”

    “他到處問了許久，去哪里的商隊都問了問，似乎還沒確定?！绷舾ｎD了頓就輕聲問：“皇上為什么還不吩咐拿住云哥兒呢？如今憑哪一條都能將他治罪。”

    “別動云哥兒，”“等天后病好了，你就找借口在凝翠宮那株最高的樹下加一個梯子，再把墻外面的守衛(wèi)都撤了吧?！?/br>
    “可是，那樣天后就要走了呀！”

    “讓她走吧，否則她會一直不開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