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那點擔憂，全然是許嘉茗多想了。他這種工作態(tài)度，理性而認真到不可能因為一點私交就影響他的決斷。更別說在工作中摻雜感情，甚至她都覺得。如果是自己給出了一個愚蠢的回答，也不妨礙他認為她智商有問題。

    許嘉茗看著身著西裝的陳巖，雖然挺帥的，但他專注時眉頭下意識微皺的嚴肅，幾乎給她一種錯覺，他忘了她，兩人又恢復(fù)到陌生人的關(guān)系。

    他又不全然是冷漠的，對于提出的問題。如果對方想糊弄著跳過，他不會讓人難堪地追問，點頭就過了。若對方坦然承認了，他倒是會提出點意見，一起探討下可行性。在場的都是潛在的競爭關(guān)系，但又能足夠智慧地一同集思廣益去解決問題。

    許嘉茗到底是這個行業(yè)的新人，對一些聽不明白的問題，她及時記了下來。當陳巖會親自給出回答時，她仔細聽著，迅速學(xué)習(xí)并模仿了他的思考方式。

    其實許嘉茗內(nèi)心挺傲的，對人只會欣賞，不會崇拜。在自己的專業(yè)領(lǐng)域，她也極少服誰，覺得差距只是時間問題?，F(xiàn)在她坦然承認，他是挺厲害的。她不會說出口，只會向他偷學(xué)。

    當她正聽得一知半解時，他的眼神忽然落到了她身上，看著彼此時，他說了句，還有什么問題嗎。

    明知道他是在對會議上的所有人說，她的心跳卻是漏了一拍，覺得他就是在問她。

    陳巖的確是在看著許嘉茗，看她看著自己，他忍不住看向了她。他們已經(jīng)太久沒見了，離開時她還是個學(xué)生，此時她已經(jīng)穿了職業(yè)裝，挽起了頭發(fā)，在參加著會議。

    工作的她，依舊愛思考，認真做事。她的內(nèi)心本就高度成熟，這是他一向欣賞的地方。

    很多人所謂進入職場后的成熟，是獲得一丁點權(quán)力后的無限發(fā)揮?？陬^強調(diào)專業(yè)性，是為了施壓；用對下屬錯誤的零容忍來展示自己的精英范；有意無意地暗示自己的備受器重。只是比常人的工資高了一點，就讓工作中的等級之分塑造了性格，當成社會化的成熟標志。

    她從不是這樣的性格，即使工作了，也不會有世俗意義上的「成熟」。思考問題時還是會咬著唇，疑惑的樣子讓他隨口問了她還有什么問題?？墒撬S即就低下了頭看面前的文件，躲避著他。

    陳巖卻是沒能移開眼神，白色的裙子很配她。學(xué)生氣漸褪，散發(fā)的一點成熟氣息，無形地在勾引著他。不過他尚有理智，轉(zhuǎn)開了頭，到這場會議結(jié)束前，都未再盯著她看。

    雖然陳巖是他們的大客戶，但他的工作態(tài)度和職業(yè)精神在這，會議的最后一部分，成了討論會。估計是他們很少有機會見到他，提問很多。對于公開的數(shù)據(jù)與信息，他也不吝嗇地將自己的分析與人分享。

    這是場質(zhì)量很高的會議，許嘉茗聽得很入神，結(jié)束時才意識到早過了原定的會議時間，她也不必再回公司，可以直接下班了。密集地動腦讓她后知后覺地感到饑餓，而他還在前面被人圍繞著social。

    許嘉茗收拾了東西就離開，往門口走時，就有個同行跟了上來，跟她閑聊了兩句后，就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交流下工作。

    許嘉茗委婉拒絕了，同行一臉惋惜的樣子，說著下次一起喝咖啡。兩人進了電梯，門剛要合上時，就又被打開。電梯內(nèi)尚有空間，但容不下外邊站著的一群人，被擁在中間的陳巖自然被謙讓了讓他先進了電梯。

    陳巖沒有推辭，率先進了電梯。電梯里的人又跟他打了招呼，簡短地聊了兩句。除了站在角落里的那個人，低頭看著沒有信號的手機。

    到一樓后，站在前面的人先行出了電梯讓許嘉茗出去，他們都有車在停車場，她說了謝謝，出了電梯后就沒回頭地徑直往門口走。

    陳巖出電梯給她讓路后，就沒再進去，對著里面跟他道別的人笑了下后，就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走到了她身邊，她也不說一句話，陳巖幫她推開了門，“一句招呼都不打嗎？”

    “謝謝?！?/br>
    正是傍晚，今天還是周五，于上班族來說，興許是一周中最美好的時刻。行人的步伐都透露著輕松的氣息，原本她的計劃是找個餐廳吃飯，再去書店挑兩本書回家看。

    她的生日是上周日過的，前一晚睡的不好，連出門的念頭都沒有，也沒買蛋糕。她給自己煮了碗面，澆頭是番茄炒蛋，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晚上時，她還是沒出息得哭了。今年她沒法借著生日的由頭讓爸爸給她發(fā)紅包了，原本沒那么在乎的生日，期待被挑起后又被摔下。也沒有驚喜，他并沒有來找她。

    此時他在她的身旁，被她壓抑的怨氣在逐漸復(fù)蘇，她一句話也不想跟他講。

    陳巖一時都不知要如何哄她，他對她承諾的事情一向是言出必行的，只有一次的延后，她就跟他鬧了別扭，把他給拉黑了。

    “別這么小氣，行嗎？”

    率先被他指責，許嘉茗都要氣笑了，“我小氣關(guān)你什么事？”

    “怎么不關(guān)我事了？”見她終于肯跟自己講話，陳巖笑了，“我可是受害者?！?/br>
    “你可以不當這個受害者的?！?/br>
    “別介啊，我樂意?！?/br>
    再次聽到熟悉的腔調(diào)，許嘉茗有些恍惚，她的說話口音，曾被他傳染過，自認沒那么重，卻是剛來紐約，被問路的國人說了句，你是北方人吧。這是她自己難以意識到的，而沒了語言環(huán)境，估計又回到了原本的南方口音。

    許嘉茗沒有回他，沿著馬路右轉(zhuǎn)，抬頭向前看去時，正是落日時分，不見太陽，輝煌而耀眼的光卻是照亮了周遭的建筑及馬路，光平等地照在了每個路人的臉上。路人都放緩了腳步，沐浴在晚霞的余暉里。不論見過多少與眾不同的風(fēng)景，還是會被稀疏平常的落日驚艷到，是大自然對人類的撫慰。

    她不知道落下的太陽在哪兒，不見本體，就已經(jīng)有這么大的能量，那一顆搖搖欲墜的太陽，又該有多么的耀眼。她想去尋找它，卻又停住了腳步。前方盡是建筑群，可能她還沒找到，就已經(jīng)徹底掉落了，那她不如盡情地欣賞這短暫的十幾分鐘。

    陳巖看著她的側(cè)臉，熱烈的霞光罩在她的身上，眼中發(fā)著光。他這人沒多少欣賞風(fēng)景的閑心，只把終點當結(jié)果。而她，有很多的愛，對動物，對植物，對一切自然景觀，對生活本身，還有對他。她的愛，比這樣的晚霞還有更熱烈些。被照過，就不想再放開。他抓不住光，卻能抓住光的本源。

    許嘉茗看了許久的落日，忘了剛才的爭吵，也忘了他們處于何種狀態(tài)，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了旁邊的他。卻是毫無防備地看到了他的臉。他似乎對這樣的落日絲毫不感興趣，他的所有注視，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這一刻，許嘉茗有些害羞，想躲避著他的注視，可沒有舍得躲掉他這樣的眼神。

    陳巖忽然捧著她的臉，吻了上去。

    兩人沒那么的外放，可在人來人往的紐約街頭。也許是晚霞太美好，也許是久別重逢，彼此都迫切地想要一個吻。

    不知在紐約的落日里，他們是不是都想到了那一天的北京。同樣是落日，他卻要送她離開。在車里，落日是他們的倒計時，無法逆轉(zhuǎn)。

    離開之后，兩人處于不同的時區(qū)里。聯(lián)系不上彼此，他們誰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看同一場落日。

    紐約的這一場晚霞，不再是倒計時。他們卻是害怕了，秋意正濃，起了風(fēng)，寒意漸深，茫茫人海中，只有彼此的擁抱，才能取暖。

    親著對方的唇，用舌尖舔舐與描摹著唇形，沒有更深入，這樣的淺嘗輒止就足夠讓他們感到溫暖。

    聽到旁邊路人的口哨聲時，許嘉茗不好意思地推開了他。

    陳巖抵著她的額頭，不舍得放開她，笑意噴灑出的氣息落在了她的鼻尖，“我一天都沒吃飯，帶我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為什么沒吃飯？”

    “中午才到的，沒來得及?！?/br>
    許嘉茗知道他在飛機上不喜歡吃東西，這一下午的會議真挺累的，“你想吃什么？”

    “帶我去吃你吃過的?！?/br>
    許嘉茗莫名被他這一句話哄到，貴價還好吃的餐廳大多需要預(yù)約。即使walk in可能會有空位。但今天是周五，概率很低，她也不想正餓著的他撲空。

    附近有家居酒屋，她來過幾次，味道很好，價格也算不上貴。坐下后，他連菜單都沒翻，任由她全權(quán)決定他吃什么。

    她在向服務(wù)生報菜單，陳巖喝了口茶潤嗓子，放下茶杯后又忽然拿過酒水單，點了兩杯雞尾酒。

    等服務(wù)生走后，他問了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

    “微信?！?/br>
    他不提還好，他提起這一茬，許嘉茗就想起自己的氣還沒消，這人被她拉黑了半個月，還真能一點消息都沒有，她裝了傻，“怎么啦？”

    陳巖看了她一眼，見她這反應(yīng)，沒有再提被她拉黑了這件事，“國內(nèi)的事情已經(jīng)忙完了，從現(xiàn)在到年底，我基本上都會呆在紐約，處理這兒的工作。中間會回國一周?！?/br>
    聽著他的行程匯報，許嘉茗也不感興趣，“哦?！?/br>
    “等我公寓辦好后，我會去把魚丸接過來。它沒有坐過飛機，不知道它有沒有應(yīng)激反應(yīng)，你跟我一起去吧?！?/br>
    許嘉茗點了頭，“好，能不能周末去，我不想請假。”

    說到魚丸，她才有點反應(yīng)，工作也很重要，陳巖又喝了口茶，“魚丸喜歡早上出去遛彎，我們可以一起帶它出門?！?/br>
    “我們可以分工啊，你早上遛它，我下班再帶它出去轉(zhuǎn)一圈?！?/br>
    陳巖看著她，她聰明地避開了所有問題，不給他一個明確的回答。他也沒法再說什么。

    菜陸續(xù)上了，他看起來是真餓了，許嘉茗都想著要不要加菜。但雞尾酒端上時，她便少吃了兩口，抱著酒喝。

    他給她點的酒總是很好喝，她并不懂酒，只要味道清爽些，口感柔和、酒味沒那么重的就好。沒拉黑他之前，她還問過他那次在酒店，她喝的是什么酒。然而他就不告訴她，只說下次帶她去。

    即使篤定一杯度數(shù)不高的酒不會讓自己醉，可獨自吃飯時，許嘉茗也沒這個習(xí)慣特地點杯酒。有他在，她可以嘗個鮮。也不想多喝，這玩意兒熱量挺高的。

    她不緊不慢地喝完一杯酒后，他已吃完，還示意了她自己手邊的這一杯她可以喝掉。她搖了頭，跟他說，喝酒不好。

    陳巖笑了，他并不喜歡雞尾酒，喝了兩口就埋了單。

    許嘉茗看著剩下的酒，還挺心疼浪費的，想說你這是買杯酒當吃完漱口是吧。但是他付的錢，她沒說什么，也沒幫他喝完。

    從居酒屋出來時，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不知是出門的時候，還是走了一段路，他就已經(jīng)將她的手牽住。

    剛開始，他把她整個手抓在了掌心里，再握上，他的手很大，這樣她就已經(jīng)全部在他手中。可能是她覺得被箍住有些疼，在抗拒中變成了十指交纏著握住?；氐搅嗽瓉淼臓渴址绞?，熟悉的感覺，讓她沒有再抗拒。

    他說要送她回去，她沒有拒絕。兩公里的路，他們走了回去。

    一杯酒，許嘉茗沒有醉，卻在吹著晚風(fēng)散步時，得到了一些輕飄飄的快樂。是的，她強行將開心的理由歸結(jié)于酒精影響了大腦的神經(jīng)遞質(zhì)。

    他們沒有進行一些沉重的話題，就怕辜負了這么美好的秋夜。

    酒精與積攢的傾訴欲讓她的話變多，生活總有好有壞，而她只挑著美好的部分跟他分享。她講著實習(xí)中的好笑事，自己鬧過的烏龍；在咖啡館上廁所時隔壁的老太太主動從底下給她遞了紙，她說謝謝，老太太回girls help girls；半路上她向他指著她經(jīng)常散步的公園，常買的花店。

    陳巖認真聽著，他在意她生活的每一個細節(jié)，還想要知道的更多些。

    風(fēng)吹拂在彼此身上，他忽然身上將她的發(fā)圈摘下，挽起的頭發(fā)得到了自由，被風(fēng)吹著舒展開來，最后落在了她的肩上。

    走到公寓樓下時，許嘉茗松開了與他緊扣的手，“我到了，你回去吧?！?/br>
    “我想上洗手間。”

    “哦。”

    兩人走進了公寓樓，等電梯時見她不說話，陳巖開了口，“這離你公司很近吧?！?/br>
    “對，我步行去上班?！?/br>
    “那我就在這兒租個公寓，你搬家也方便?！?/br>
    “不要?！?/br>
    她不想搭理這個話題，開了公寓門時招呼了他一句，“衛(wèi)生間在臥室里面。”

    “嗯?！?/br>
    許嘉茗進門后就將外套脫下掛在了衣架上，正彎下腰脫鞋時，背后的手箍上了她的腰，她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時，身體就脫離了地面，被他抱起放到了玄關(guān)處的柜子上。

    這條裙子沒有任何彈性，落在膝蓋之上，貼切地包裹著身型，她在被他放下的同時，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已經(jīng)被他吻住。

    今天的第二個吻，他沒了試探，探了舌與她糾纏。

    欲望是誠實的，人性是自私的。他們選擇了自私地先滿足彼此的欲望，得到一些膚淺又深刻的快樂。

    男人脫了鞋站在地上，女人的腳懸在了半空中，脫了一半的高跟鞋搖搖欲墜著，終是掉在了地上。

    他的吻很快就離開，許嘉茗很不滿意他這樣的敷衍，復(fù)合后，他不給她驚喜也就算了，難道連接吻都如此心不在焉了嗎？

    她睜開眼想讓他滾時，突然屏住了呼吸。

    白色裙子之下，是黑色西裝。

    在會議上嚴肅到她都不敢開小差的他，此時在取悅著她。

    他知不知道，穿西裝的他很帥。在他問出犀利的問題刁難旁人時，她才敢走神一小會兒。她想的是，能不能這樣的他做。

    他可以對她兇一點，但也不能太兇，她真挺怕沉著臉的他。

    許嘉茗垂眸看著白裙，開關(guān)就在她的身后，她卻沒有關(guān)燈。

    許嘉茗有些暈，不知是體內(nèi)殘存的酒精，還是這許久未經(jīng)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