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巨大的力量鉗住林瑯的脖頸令她呼吸不得,剩下的黑衣人被瘋四娘極高的武功震懾到,迅速退下形成包圍之勢,遠(yuǎn)處的白先生執(zhí)扇輕笑,只等坐收漁翁之利。 正當(dāng)林瑯打算將手上的石子扔到面前女人的臉上時,脖頸的鐵腕突然松了,她砰的一下落地,止不住的咳嗽,視線所及面前的女人突然退了兩步,而后沙啞的中年女聲響起,竟帶了幾分掩不去的欣喜:“……jiejie?” 林瑯怔怔抬頭,只見面前女人散亂的長發(fā)下一雙眼睛亮的驚人,在震驚的退了幾步后,看清林瑯的面目又朝她走來,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似乎要抓她。 林瑯可不會忘記剛剛這只手差點掐死自己,反射性的往后退,并直覺般的感到面前的女人似乎不太對勁,好像……精神并不正常。 瘋四娘反復(fù)眨眼,多年混沌的大腦在這一瞬有了一絲清明:“jiejie是我,我、我四娘……我找你找好久,姐夫呢?你們、你們……”她激動道語無倫次。 林瑯愣住了,實際上她根本聽不清中年女人在囁嚅什么,只是被震懾的不敢動彈。 就在這時,她的肩膀被握住了,原來是沈連卿。 他剛剛被意外擊中,此時滿口的血,玉人沁紅,眸光銳利,他拉住林瑯的胳膊低聲道:“走!” 瘋四娘哪能放走林瑯,她快如閃電般的抓住林瑯的胳膊,卻在林瑯稍稍掙扎一下就放開了。 不是因為不想留住人,而是……她看到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怎么會變成這樣? 自己明明才十八歲,怎么會有這樣黑褐枯瘦的一雙手? 瘋四娘震驚的舉起雙手,嘴里嗯嗯出聲,那是難以置信的反應(yīng)。 見林瑯與沈連卿逃了,白先生怒不可遏的大喊道:“快追!你這瘋女人怎么放走他們,瘋四娘難道你不想報仇了嗎!” 報仇? 瘋癲渾噩的中年女人漠然回頭,看了身后遠(yuǎn)處的白先生一眼:“瘋四娘?”枯枝的手指彎了彎指向自己,“你說我?” “當(dāng)然,”隨后白先生一愣,“哎,你怎么說話了?”那人和他說過,這女人不會說話的啊。 中年女人輕輕拂開一直擋在面前的亂發(fā),明明已年老,可做起這樣的動作,卻別有一番少女`優(yōu)美的姿態(tài),她輕輕昂起下巴,仿佛變了一個人,“我是風(fēng)嘯堡的四小姐,風(fēng)自山的女兒,風(fēng)四娘?!?/br> 隨著她這句話音落下,她蹬地躍起,這次成為她手下獵物的,是白先生。 時光渾噩已過數(shù)載,她已不再是那個瀟灑自在的少女,可最后的最后,在唯一意識清明的片刻,她絕不會再成為別人作惡的爪牙。 *** 林瑯與沈連卿撒丫子狂奔,速度快的簡直要飛了,任誰也猜不到這其中一個是身負(fù)重傷劇毒的人,另一個還是個人小的姑娘。 就這樣保持好一段時間,只聽身后遠(yuǎn)處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鳴聲響,兩人才被驚動的停住了腳步,然后林瑯就竭力坐到了地上,不斷地大口喘氣。 沈連卿回頭望著林間瞳孔一縮,知道這是霹靂彈的聲音,和地火雷一樣同是軍中重物,之前山上在周黑刀也有一枚,被他反彈到空中,這群人當(dāng)中竟然也有,果然是勾結(jié)成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下方,就連他自己也想不到,剛剛那樣驚險的情況,竟然得了林瑯的助力。 他怎么看都覺得對方是個柔弱的小姑娘,那樣扔石子的準(zhǔn)確和力道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出自她手。 這世上咬人的狗從來是不叫的。 林瑯極力平穩(wěn)氣息,可胸口的心臟跳得劇烈,短時間根本平復(fù)不下來,就聽身旁的人開口道:“剛才你為什么不走?” 林瑯抬頭,只見沈連卿身形狼狽,口染鮮血,可這并沒有損害他一分一毫的氣度,反而更添了一分凌厲,在他莫名的目光下,林瑯邊喘邊開口:“我、我們一同患難,守望相助不是、應(yīng)該的么,我怎么能扔下你跑了?!?/br> 她很難形容沈連卿在聽完這句話后的表情,只見他錯愕一瞬后,感嘆似得微微垂下眼睫,繼而露出了一個好似無奈的笑容。 林瑯的心驀地緊跳了一下,卻不是因為之前的奔跑。 “是這樣么?!鄙蜻B卿眼底閃過一抹微光,若不是時機不對,真有點想失笑出聲。 看來這小姑娘不僅軸,而且還很信道義,他不禁在心中微嘆一聲,這樣的人最容易陰溝里翻船啊。 他看了一眼林瑯,她一張嬌艷的小臉有幾道泥痕,但血色充盈,當(dāng)真是一副青春嬌嫩的少女模樣。 稚子天真,眼前的姑娘還是個孩子啊。 教導(dǎo)她的父母很可能是讀過書的,而且很是信奉那套表面正義,卻對她保護太過,對世間陰暗之事并沒有完全告知,這樣反而會害了她。 “你不怕和我一起死了?”沈連卿蹲下身,對著林瑯有點懵的臉,輕輕瞇了下雙眼,語氣突然低了下來,“或者,我把你扔出去擋箭,自己逃了?” 林瑯一愣,“我、我沒想那么多……” 這張俊美到至極的臉這么近的靠在自己面前,林瑯有一瞬呼吸都停了,聽到他的問話時思緒也頓住了,當(dāng)時事情發(fā)展的太快,她根本來不及想那么多。 她只記得他叫她跑的時候,一瞬間他的臉突然和王鴨子重合了。 明明兩人相差甚多,可讓她跑的神情竟如出一轍。 可她不想再跑了。 之前在山寨,她只能無助的逃跑,最后王鴨子為她而死,這一次雖然境況不同,可那時當(dāng)被命令逃走的時候,她腦子里卻突然閃過崔公子倒在血泊里的場景。 她絕不想再重復(fù)之前的事! 即使是萍水相逢,患難與共難道不是應(yīng)該的嗎? 遇難便逃,和小人有何分別? 她出門數(shù)月,已閱過不少仗勢欺壓、陰險狡詐之徒,時事多艱,民風(fēng)冷漠,也多有奇異怪誕之事,可眾人視而不見,各自自掃門前雪。 許多次,她也是受害者,如今同樣的情況擺在自己面前,難道她也要做旁觀的冷客? 那之前她的委屈與不平,憤怒與哀怨都是喂了狗了! 林瑯的目光漸漸堅定起來,道:“我哥哥曾與我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而人生便是無數(shù)個選擇,選擇一邊就意味著失去另一邊,可如果對自己的選擇毫無悔意,那么就證明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我不后悔。” 沈連卿神情一滯,目光緩緩灼熱,一顆孤寂零落的心彷如被放到溫水中要化開了,他突然不想用各種想法去猜測面前人這番話的真假,這樣清澈的眼睛,坦蕩的心胸,容不得一絲污穢。 她不過是在死和逃走中,選擇了他。 這樣的想法令他不自覺的彎了唇角,山林中,容色極美的男人浮起淡笑,帶著沖擊力的美感,十分懾人。 尤其是,對林瑯而言。 這笑容和之前很是不同。 之前,在狹小臟破的山洞,他火光下眉眼帶勾,笑的溫柔惑人,一點點波動你的心,讓人望之心動。 可這次明顯不同,他眉梢眼角傾瀉出一股明亮的喜悅之意,有股驚心動魄的美,令人心臟隨之跳動。 林瑯心跳大作,這次連脖子和耳朵都紅了個遍。 她不愿陷于情愛,對于沈連卿的態(tài)度是一直抵抗的,可她無法忽視自己身體內(nèi)心的變化。 她其實……很是喜歡沈連卿,準(zhǔn)確的說,是喜歡他這張臉。 林瑯因為自幼無父,與男子接觸不多,林懷瑾嚴(yán)肅冷厲,話語之中也是冷肅,她自然知道哥哥其實是性格使然,因此在這種對比之下,她最喜歡的便是那種溫柔如水的俊美男子,而面前男子眼角唇邊的笑意,俱是她喜歡的樣子。 饒是她不斷抗拒,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貼合,完全不舍得移開。 而此時面前那雙唇瓣分明的唇微微一啟,說出來的話都令人臉紅心跳:“姑娘與我生死不棄,在下銘記于心?!?/br> 林瑯的臉轟的一下紅的更深了,她、她不是那個意思……她想表達(dá)的是不舍棄他人獨活,怎么在他嘴里反而多了一層別的令人羞怯不已的含義,還用這么含情脈脈的語氣說出來,這、這是在給她的心防增加難度啊。 她的心在狂跳,想收回目光,卻根本連動都動不了,這下真的不得不承認(rèn),這張臉對她的影響之深,實在超乎她的預(yù)期。 “我感激姑娘的情,可如今,姑娘卻又要做選擇了?!绷脂樢粍C,便聽沈連卿道:“不瞞姑娘,這群人是追我來的,你與我一起只能多加風(fēng)險,縱然姑娘情深意重,我也不能再連累與你,我們就此分開吧。” 這一次,他的聲音已帶了幾分沉冷,溫柔和煦的臉上冷峻,表明他是認(rèn)真的,可就連兩個人一起都差點遇害,若是他自己一個人,而且還受了傷的情況下,林瑯不覺得他能逃出生天,脫口問道:“那你被抓的話,死了怎么辦?” 沈連卿的態(tài)度超出林瑯的預(yù)料:“生死之時,命數(shù)天定。”他很是灑脫的揚了揚英氣的眉,豁然站起,高大的身影倒在林瑯身上,將她整個人罩住,好似他的影子正在保護她。 “記得我說的,往北走,如果你遇到一群人攔路,為首又很像壞人,你就把這個給他,”沈連卿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織金黃帶香囊,遞到林瑯面前,“他會幫你找到你的家人的?!?/br> 林瑯眼看著他如同變戲法似得又拿出一樣?xùn)|西,這次她心中卻已沒有之前猜測他怎么藏得下這么多東西的戲謔想法了,離別的愁緒涌上心頭,這一次她的眼眶漸漸變紅,心生不舍。 她已經(jīng)和太多人分別了。 平叔、杏兒、博之、王鴨子,還有母親、哥哥,太多太多,分別之后總無法再相見,生死之別也是有的,就連現(xiàn)在,她都無法確定平叔杏兒和博之的安危,母親和哥哥在京城是否安好,她也完全不知,可就連如今,她與崔公子也要分別了嗎? 會不會……再也無法相見了?這一次,也會是生死離別嗎? 她不敢想,也無法拒絕,只能顫著手接了香囊,淡淡的桂花香氣傳到鼻端,卻讓人喘不過氣來。 “就此別過吧?!鄙蜻B卿望著微微紅了眼圈的林瑯,心中有了一絲憐惜之情,忍了忍,終究還是伸出手輕輕托住她左臉,指腹按在她柔嫩的臉頰上,見她沒有反抗,心中竟生出一絲雀躍之情。 這意外生出情感令他猝不及防的震動。 自己也許即將身死,何必招惹人家呢。 他即可收手,彎了眉角,如同在山洞里一樣的勾人笑容,手上卻輕輕推了她一把,“走吧,別回頭了?!?/br> 林瑯踉蹌朝前走了幾步,剛想回頭又賭氣似的忍住了,既然他趕自己,她又做什么惺惺之態(tài)惹人笑話呢。 直到慢慢走了幾十米,終究忍不住回頭望去,已是空寂一片。 那人……已不在了。 一顆心突然墜下,林瑯深呼吸幾次,平穩(wěn)了心情,沒有了猶疑大步朝前走去。 第48章 命數(shù) 可她沒想到,自己不過走了片刻,就遇到了追兵! 萬幸的是,追兵只有一個。 密林枯樹下,一個臟亂不安的瘦小婦人躺在泥水里,她身下的泥已被她的血染上一層鮮紅,混合著泥濘變成灰紅色,臟腥味道混雜,而那個女人一動不動的躺在上面,如同死了一般。 林瑯記得這人,被那個白衣領(lǐng)頭人放出來,突然傷了崔公子,又差點掐死自己,精神似乎又有一些問題,最后卻意外放走了自己,這種人是很危險的,即使現(xiàn)在她沒有動彈,依舊不能小覷。 可女人這種生物,好奇心能勝過一切恐懼。 所以,林瑯停住了腳步,在確定對方抓不到自己的距離下,小心翼翼的觀察著。 她……死了? 明明功夫那么厲害的,速度那么快,一瞬間就從那么遠(yuǎn)的地方飛過來,怎么突然會變成這樣? 林瑯觀察到她的一只胳膊沒了,那些血就是從斷肢里流出來的,而從衣物上來看,好像……是被炸得。 就在她猜測之時,中年女人的另一只手突然動了一下,林瑯當(dāng)然注意到了,瞬間像是一個受驚的小鹿,渾身一顫,馬上就要逃走,可中年女人并沒有動,或者說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動了,逃到這里,也不過是等死,可在臨死之前她終于見到了最想見的人,真是老天憐憫。 即使心中隱隱明白一些什么,可如今,也不愿深究了。 她沙啞的喊了一聲,也令林瑯突然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