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小姐自有思量,我以后不提云將軍的事了,這次之后,平叔也有點不高興,但我們倆都很擔心這件事再發(fā)生,”她將繪著靜蘭的小玉瓶子遞給林瑯,“小姐你以后隨身帶著這個,將里面的水灑在帕子上,趁人不備捂住對方口鼻,不用多久,對方很快就能暈倒,也是個取巧的玩應,你帶著防身好了?!?/br> 林瑯接過精巧的瓶子,一時間想起曾經在林間逃避追殺時,沈連卿給她的那精致小瓶里的水,苦澀的味道似乎復現(xiàn),只是她喝完之后確實很快就恢復了體力。 曾經的體驗令林瑯更加心驚,奇異的目光在杏兒臉色逡巡。 這東西聽起來藥力也是很強呢。 “你從哪弄的?” “是我自己配的,”杏兒低著腦袋,兩根手指繞啊繞的,十分羞愧難堪的模樣,想來并不愿意完全道出實情,只是她對林瑯信任,多多少少透漏了些,“以前我不是也看出在豐鎮(zhèn)的毒草了么,其實,包括制作這個藥水的草,都是我曾經種過的?!?/br> 林瑯沒有料到,啊了一聲:“你是學醫(yī)?或者是——” 學毒? 她沒好意思開口問。 杏兒搖頭,幾不可聞的說:“不是的,我、我只是負責種這些毒草,具體的功效也是一知半解,有人命我種植,我也是按吩咐做事。”她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跟林瑯說:“我以前待的府里,互相傾軋的事情很多,這些東西也許是用來自保,也許……也是害人,具體的我也不知情?!?/br> 林瑯默默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瓶,突然覺得刺得扎手。 杏兒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前幾年,她才多大? 也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吧,她從前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忍心讓一個小孩子種植毒草,用來害人。 只不過這些,杏兒不提,林瑯也不強迫她說,有些秘密藏在心里也好。 林瑯道:“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既然你已不在從前的地方了,也不必再碰這些東西,不過這個也許真能派上用場,我留下了,只是若是制作這些東西對身體有害,你以后千萬不要再弄了,保重身體才最重要?!?/br> 從前哪里會有人和她說這樣貼心的話呢。 只有她的小姐。 杏兒眼眶一熱,側頭掩飾住神情,聲音帶著些微的哽咽:“知道了,小姐?!?/br> 今日的確是太乏了,又是一場驚懼,林瑯讓她休息:“去睡吧。” “是。” 杏兒退出門外,紅燭被吹滅,暗夜降來,林瑯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伸手輕輕碰觸自己的唇,曾經的火燙感覺似乎猶在。 黑暗中,她在床榻上摩梭了片刻,握住了微涼的玉瓶。 憤憤的想,下次他再敢輕薄自己,她就把他給迷暈了! 可是想著想著,怎么感覺自己又像是個心懷不軌的采花賊呢。 上次扒了衣服,這次……要迷昏對方,不會又被他當做取笑的樂子吧。 算了,不管那些了。 胡亂的搖搖腦袋,困意襲來,她終于漸漸睡去。 ******* 可在另一座華府中,有一個人是徹底睡不著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這滋味云飛揚是徹底品嘗了一遍,苦澀難言,唯有清酒沖刷,寥慰一二。 可他能怪小哨子? 不能。 她將話說的這樣透徹,她不想做妾,也不喜歡自己,所以不愿欺瞞,不能背叛。 他倒情愿她騙騙自己! 騙一輩子也甘愿! 可她不愿意! 云飛揚將懷里的銅哨拽出,死死地盯著,而后大力一擲,撇到門上,哐當一聲脆響,云飛揚舉起酒碗,再痛飲一番! ******* 咯吱一聲門被推開了,一個婦人進來,雖已上了年紀,但眉眼間依舊標致,她將隨身的丫鬟留在門外,看到落在一旁的哨子,彎身拾起后走到云飛揚身邊。 淡淡的香氣傳來,熟悉的味道令云飛揚心中安寧,抬頭一看,立刻起身行禮:“母親?!?/br> 這婦人正是云飛揚的母親嵐娘。 嵐娘不欲讓云飛揚行禮,可他固執(zhí),身體都打晃了,還要做完,這性子,和他爹一樣的蠻牛。 “你啊,就是太犟,走進一個胡同就不肯出來,悶在里面不出聲,沒人管就縮在里面,這怎么行呢。葉同說你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飯也沒吃,空腹喝了這么多的酒,再好的身體也扛不住的,你是將軍,更要愛惜自己的身子才是?!?/br> 嵐娘是最傳統(tǒng)的婦人,侍候夫君,愛護兒女,說話溫聲細語,又不惹人心煩,對著如花似玉的一張臉,很少有人會不喜歡,也是因為她天生骨子里的柔,才征服了云飛揚的父親。 云飛揚雖是不喜柔弱女子,但母親的話他自然聽從,是以他垂頭道:“母親教訓的是,飛揚以后不會了?!?/br> 嵐娘見云飛揚渾身酒氣,倒并沒醉,反倒是有心事的樣子,她是女子,又心性敏感,只一眼就看出端倪,她坐到云飛揚身旁,問道:“你這樣愁悶,可是瞧上了誰家的女子?” 云飛揚一愣,連連搖頭:“沒、沒有?!?/br> “兒大不由娘,都會騙人了,”她將手里的銅哨放到桌上,燭光下閃著銳利的光,“從前你心煩時只會拼命練武,哪里會借酒消愁,更不會拿東西撒氣了,這哨子是哪來的,你當我不知道?” 云飛揚沒想到母親心思這樣細膩,被說中了心思不免有些羞赧,更加一語不發(fā)。 嵐娘目光柔和,憐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嘆了一聲:“以前我想讓你和可燕在一起,是因為你們到底是一起長大的,相貌家室都相配,可你不愿意,我本以為是你心竅未開,也沒再催你了,可如今你心中有了人,還不和娘說就不對了吧?!?/br> 半響,云飛揚驀地開口:“……她不愿意。” 嵐娘沒聽清,“你說什么?” 云飛揚臉色沉沉,一雙明亮的眼睛如同沉入黑夜,灰暗一片,想到今日林瑯說寧愿青燈古佛一生,也不嫁給他,云飛揚的胸口就窒息的難受,他喉結上下滾動,很是難受的開口道:“她說自己身份低微,可又不愿做妾,我說了不在意,可她……就是不同意?!?/br> 嵐娘聽云飛揚胡亂的寥寥數語,對那位陌生的女子生出不喜來,緊著問道:“她想要什么?” 云飛揚搖頭:“她什么都不要,甚至不要我去找她。” 嵐娘越加覺得對方是個很有手段的女子,三言兩語,單手一撥,將她的兒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令他戀戀不舍,愁苦難寐。 “你說她身份低微?” 云飛揚胡亂點頭。 嵐娘標致的臉孔嚴肅起來,這樣心機深重的女子,可不能讓她靠近飛揚。 她斟酌一二才開口:“飛揚,若她真是身份不夠,又要做正妻,就算你愿意,別說你父親,就是我也是不贊同的?!?/br> 云飛揚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母親會這樣說,在他看來,自己的母親應該是對林瑯身份最沒有成見之人了。 他的反應太明顯,嵐娘暗嘆他的單純,忍不住在他頭上摸了一把,“傻兒子,你的婚事哪里能隨便選一個人就能成婚呢,這其中牽系著千百種關系,絕不是憑你個人的喜好能決定的,你若真喜歡那女子,可以給她一個貴妾的名分,再往上是絕無可能了?!?/br> 云飛揚呆了:“可、可娘你不也是……” 嵐娘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不妨直說:“你以為,你父親是隨便選了我?” 云飛揚直覺的感到似乎自己從前的認知在一點點崩塌,反問道:“難道不是?” “自然不是?!?/br> 嵐娘疊手端坐,她坐姿漂亮,側影婀娜,多年的養(yǎng)尊處優(yōu)更是讓她渾身散發(fā)出一種清貴如蘭的氣質,只是這些都是她曾經的功課而成。 “我是被你父親挑中的?!边@是她一生之幸,也可以說是畢生缺憾。 “你以為,你父親真如傳言一樣對我一見鐘情?不是,當然不是。那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真正的原因為了讓當今圣上安心。” 而她,就是那顆定心丸。 云飛揚徹底懵了,像是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吶吶開口:“我不懂?!?/br> 嵐娘露出手腕上的玉鐲,通體碧綠的鐲子依舊如新,仿若她也回到從前的歲月,“你父親當年率領威鐵營抗擊燕國,乘了趙大帥的名聲,聲名遠揚,軍功偉業(yè),又未婚娶,他meimei是皇后,多少人家想與之攀親,其中不乏富貴顯赫,可當時的圣上已經一連死了三個兒子了?!?/br> “在這種情況下,你父親怎能娶高官之女呢,手握兵權的人是一把利刀,可這把刀太鋒利了,就會傷到主人自己,最可怕的是,刀主碎刀熔爐!” 云飛揚聽得心頭一顫,深夜寂寥,他似乎窺見到暗黑詭譎的冰山一角,卻已令他膽戰(zhàn)心寒。 他從小到大的愿望不過是上陣殺敵,為國捐軀! 可若是他為之奉獻的主上將刀刃放到自己的脖頸上? 他覺得后頸一涼,不由自主的摸了摸。 嵐娘的目光向前,卻有一種蠱惑般的迷蒙,她的思緒已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時你父親剛逼退燕軍,無意間見到了我,當夜便昭我過去,他選了我這樣的女奴,最后讓我做將軍府的女主子,這些都是為了消除圣上的疑心,皇上的疑心病太重了,否則你以為,他怎會將自己唯一的meimei文德公主下嫁給老端王?” “這些,是我無意間看到你父親與人往年的信件,又自己細心琢磨出來的?!?/br> 從一個小小女奴到將軍夫人,何等榮耀的奇遇,可她一生都不會知道,她的夫君到底有沒有一點喜歡自己。 他是因為喜歡她才選了她,還是因為她適合才選中她呢。 到底是有真情,還是純粹的利用? 嵐娘不愿意深想,想的太透,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只是這遺憾,怕是要伴隨終生了,人啊,就是貪心。 身在絕望處時想逢生,得到榮華后又要真情。 可女子一生,要的就是這份真情。 若是能選,她倒寧愿做個普通制作香粉的姑娘,與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鳴,只是這些在燕軍踏入云州時就已夢碎。 ******* 她在心底暗嘆,柔和的目光移到云飛揚身上:“飛揚,你的情況與你父親不同,你不需要找一個低微的女子做妻,不必擔心皇上的忌諱,宮里還有你的姑姑,她是皇后,雖說膝下無子,但無論哪個皇子成為皇帝,她都是太后?!?/br> 太后的侄兒怎么能娶一個低微女子為妻呢。 這就是她說的,就算是云飛揚自己愿意,也是不可能的了。 直到這一刻,云飛揚才徹底明白林瑯之前話中的深意。 她問他有沒有和自己的父母商討過,原來是早就預測到結果。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給自己機會。 云飛揚心頭大慟,拳頭握緊,一雙眼暗紅充血,嗚嗚的悶聲從嘴角溢出,片刻后低聲念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br> 嵐娘不忍見他如此痛苦的模樣,出聲喚他:“飛揚,你怎么了?” “我沒事,”云飛揚忍住痛楚,抬頭對嵐娘露出一個笑來:“我已經明白了,勞煩母親費心?!?/br> 嵐娘看他這樣笑,都快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