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干飯人 第24節(jié)
傅祗大受震動,“你說什么?” 傅庭涵將奏折奉給傅祗,傅祗白著臉快速接過,將折子打開一目十行的掃視,不過片刻,他忍不住老淚縱橫,“糊涂,糊涂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傅庭涵眼中也含了眼淚,壓低聲音道:“明日趙家會出門報喪,還請祖父幫忙解除他府外的兵禁?!?/br> 傅祗握緊了手中的奏折,擦干眼淚后問一旁的幕僚,“幾時了?” “快五更了?!?/br> 傅祗道:“更衣,準備進宮?!?/br> 傅庭涵松了一口氣,退后兩步站在了一旁。 傅祗想了想后道:“我記得前不久王家的眉子上門來看望你?” 傅庭涵愣了一下后點頭,“我與他不熟,應(yīng)該是受含章所托來看我的?!?/br> 傅祗瞥了他一眼,“含章?” 傅庭涵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禿嚕嘴了,他張了張嘴巴道:“是三娘的小字。” 傅祗便點頭道:“既然王家兄妹與三娘親近,那今日便去請他們往趙宅走一走?!?/br> 他摸著手中的奏折道:“雖然長輿奏折上說,此事是居心叵測之人挑撥所為,但皇帝和東海王是否真的沒參與,除了他們自己,無人知道。” “而且不參與,不代表不知情,”傅祗道:“我未必能順利的見到皇帝和東海王,所以我們得多做一手準備。王玄是這一代年輕人中的翹楚,可當臂一呼。” “當今勢弱,他此時最需要門閥士族做依靠,就是東海王,此時也不敢和門閥士族撕破臉,所以你只要能請動他們幫忙,不管是皇帝還是東海王,都會顧忌一二?!?/br> 傅祗垂眸看著手中的奏折,心中悲傷,“長輿要是活著,這樣的計策未必奏效,還有可能會激怒東海王,但他這一死,人生悲戚,趙氏一族的生門就開了九成。” 不算趙長輿這條命,這條計策可謂上上之策,除了他,沒人能想得出這條計策來。 第39章 報喪 傅庭涵沒想到這里面有這么多的彎彎繞繞,他張了張嘴巴后低頭應(yīng)道:“是,孫兒這就去王家?!?/br> 傅祗叮囑道:“避著點王衍,這一位可是趨利避害的人物,他必定不愿王家兄妹參與其中?!?/br> 傅庭涵應(yīng)下。 天還沒亮,外面宵禁解除的鐘聲響起,傅祗便換好官袍出門。。 傅庭涵等他走了,便回屋把所有現(xiàn)錢都倒進一個布袋里提上。 傅安看得一愣一愣的,“郎君,您這是要做什么?” “打點開路,這些都需要錢,”傅庭涵想了想,打開妝盒,把里面的玉飾和金銀飾品也都倒進袋子里。“ 傅安嚇得臉都白了,忙攔住道:“郎君,哪里用得著這些,只是打點下人百十文就足夠了。” 傅庭涵看了他一眼,沒有妥協(xié),他并不是只去王家而已,他提著一袋子的錢出門,“走吧,先去王家?!?/br> 不說他,就是原身對京城也不熟悉,他離開京都時才十一歲,一走就是五年,從前的朋友很多都不在京都了,而在的又不熟悉,想來想去,他現(xiàn)在能求助的也只有王家兄妹。 傅庭涵拿著錢袋子直奔王家而去。 而另一邊的趙家,傅庭涵才走,趙仲輿便讓人開了庫房,把先前便準備好的孝服麻衣白幡等取出來。 這是趙家提前準備好的,趙長輿病的時間不短,半年多前他曾重病一次,當時惠帝把謚號都給他擬好了,只是或許是不放心年幼的趙三娘和趙二郎,他又挺了過來。 也正是那一次好轉(zhuǎn),他開始想著給趙三娘說親。 一直到和傅祗通氣,互相都有了這個意思,他才露出口風(fēng),結(jié)果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王氏和趙三娘定的哪家便出事了。 麻布白幡被取出,下人們心中惶惶,盡量安靜的將麻布和白幡掛上。 青姑帶著人抱來幾身孝服,上前扶住還跪坐在床邊的趙含章,低聲道:“三娘,先換衰服吧?!?/br> 趙含章收回看著趙長輿的目光,啞著聲音問道:“誰來替祖父換壽衣?” “世子一會兒就帶著大郎過來。” 趙含章點了點頭,這才撐著床沿起身,和青姑下去換衰服。 天才微微亮,趙宅里面已經(jīng)都換上了麻布和白幡,趙含章將趙二郎叫來,讓他拿好裁剪好的白麻,出門時看到門邊放著的苴杖,不由停住了腳步。 趙大郎看見,臉色漲紅,忙將苴杖拿在手里,“父親正在為伯祖父換壽衣,一會兒我便奉給父親。” 趙含章就上前接過他手里的苴杖,不太在意的道:“給我和二郎吧,我和二郎來苴杖?!?/br> “這……” 趙含章微微一用力就把他手中竹子做的杖給拿了過來,轉(zhuǎn)身遞給趙二郎,她自己拿了門邊剩下的那根,“叔祖父和你父親都還在呢,大伯父和你拿著不合適?!?/br> 趙大郎臉色通紅的看著她拿著苴杖便走,他忙追了兩步,“三meimei,你不等等祖父和父親嗎?” 趙含章停住腳步道:“那就請大郎去請一請叔祖父吧。” 趙仲輿一夜之間老了許多,鬢間都見了白發(fā),出來看見趙含章手里拿著苴杖,眉頭微微一皺,他看向趙大郎,“你父親呢?” 趙大郎低頭回道:“父親在為伯祖父換孝服?!?/br> 趙仲輿臉色這才和緩了一些,和趙含章道:“把苴杖給你大伯,讓他披麻給你祖父守孝,他既繼承了爵位,這就是他該履行的責任?!?/br> 趙含章臉色好看了些,將苴杖交給趙大郎,轉(zhuǎn)身接過趙二郎手里的白麻布條,挺直了腰背道:“叔祖父,請吧。” 趙仲輿沒動,盯著她問道:“三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要親自去嗎?” 他道:“此事可讓你大伯去做?!?/br> 趙含章:“沒有比我們姐弟更合適的人了,叔祖父,我們走吧?!?/br> 她哪里不知道他們心里其實是害怕的,并不想開門直面外面的士兵,畢竟,一個不好,對方真的動起手來,死亡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奏折已經(jīng)送出去,他們大可以縮在家里等待消息,很大概率,東海王會撤兵,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但憑什么呢? 她祖父死了,為了趙氏,因為大晉,因為東海王和皇帝的內(nèi)斗。 她要讓所有人知道,趙長輿是因為什么而死的。 趙含章目光堅定的往外走去。 趙仲輿只能跟上。 趙宅的大門沉重的向兩邊打開,守在外面的士兵聽到動靜,一臉肅然的扭過頭來,握緊了手中的刀槍 大門慢慢打開,看守的大門的參軍目光如炬的盯著大門,手握著腰間的刀柄,大有抽刀砍人的架勢。 一身衰服的趙含章率先跨過門檻,一張如雪般的小臉抬起來直視參軍。 參軍微愣,驚訝的看著他們身上的衰服。 參軍眼尖的看見落后一步的趙仲輿腰間也綁著一條麻布,他額頭一跳。 趙宅里,能讓趙仲輿也綁麻布服喪的只有一人。 果然,就見趙含章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后就跪下,把手中的白麻高舉過頭,紅著眼睛大聲道:“趙氏三娘,幼弟二郎向東海王報喪,祖父趙氏諱嶠昨夜薨逝!” 參軍緊張的咽了咽口水,看著遞到跟前的白麻布緊了緊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趙二郎在jiejie跪下時便也跟著跪了下去,見對方不接白麻他jiejie就要一直跪著,不由瞪大眼睛去瞪對方。 趙仲輿站在姐弟倆人身后道:“死者為大,我兄長一生為大晉cao勞,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他薨逝,只留下這一對年幼姐弟,參軍連報喪都要攔著嗎?” 參軍握緊了手中的刀柄道:“王爺有令,事情未查清楚前,趙府所有人都不得離開?!?/br> 趙仲輿道:“你做不了主,不如請馬將軍來,我不信,他敢攔著我家報喪,難道他就不怕天下悠悠眾口嗎?” 趙含章將手中的白麻布條舉高,哽咽著高喊道:“趙氏三娘,幼弟二郎向所有親朋故舊報喪,祖父趙氏諱嶠昨夜薨逝!請參軍接麻?!?/br> 參軍盯著她手中的麻布不言,臉色沉凝,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第40章 哭喪 這邊的動靜很快引起了左右兩邊宅邸的注意,有人偷偷開了門探出頭來看,待看到趙含章姐弟二人一身孝服的跪在大門口,紛紛一驚,趙家這是有喪事了? 雙方正僵持不下,一道聲音遠遠傳來,“我來接!” 眾人扭頭看去,便見傅庭涵帶著一群人正快馬往這邊來,后面還慢悠悠的跟著幾輛馬車和牛車。 傅庭涵觸及趙含章的目光,一踢馬肚子加快了速度,到了大門前才急勒住馬。 他跳下馬,大步上前,參軍舉手意思意思的攔了一下就不攔了,沒看見后面還呼啦啦跟著這么多人嗎? 有郎君有女郎,這些人一看就都是貴人,一個兩個他還能得罪得起,這么多,他又不腦抽,自然識時務(wù)。 傅庭涵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趙含章面前,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后從她手里接了一條麻布綁在腰上。 王玄和王四娘落后一步。 王四娘從馬上跳下便跑過來,一臉關(guān)切,“三娘,你沒事吧?” 趙含章看了她一眼,低頭舉高手中的麻布,“趙氏三娘向所有趕來的親朋故舊報喪,祖父趙氏諱嶠昨夜薨逝?!?/br> 王四娘眼眶都紅了,伸手也接了一條麻布條。 王玄緩步上來,和參軍道:“不提趙公的功績,便是尋常人家,那也是死者為大,趙氏兩房在此,總要容許他們出門報喪,陛下和王爺那里,也該去人通知?!?/br> 他道:“你若做不得主,不妨現(xiàn)在就去請馬將軍?!?/br> “趙公一生清簡,豈是你等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羞辱的,人死了都不能報喪,你們這些匹夫想做什么?” 跟在王玄身后的人或是騎馬,或是乘坐馬車、牛車,也陸續(xù)到達,見趙含章姐弟手捧麻布被攔住,不由憤怒起來。 他們這些人都正當年,正是年輕氣盛,對家國現(xiàn)狀最不滿,也最有抱負的時候,一時間心中激蕩,就忍不住指著參將和士兵罵起來。 有一個拎著酒壺騎驢過來的落魄中年人干脆的坐倒在臺階上,對著大門就又哭又笑起來,“世風(fēng)日下,道德皆無,輕侮國士,國土流失,哈哈哈哈,這全是報應(yīng)啊,趙長輿啊趙長輿,你勸我出仕,說好男兒志在社稷,你倒是忠義,可你落得個什么下場?” 他指著大門哭罵道:“你為他司馬家奔波,為他大晉殫精竭慮,卻險些兩次亡于晉室之手,臨了,臨了,你還是死了,卻連子孫后代都庇護不住,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又指著參將罵,“走狗死尸,全無心腸,大晉失趙長輿,如失大廈,你還有時間軟禁趙家,且等著吧,假以時日,連你主子都難踏洛陽之地?!?/br> 趙含章聞言抬頭,目光炯炯的去看他,眼中淚水滾滾而下,她忍住哽咽之聲,問王玄,“他是誰?” 王玄,“這是張景陽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