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干飯人 第47節(jié)
而天下到底有多少塢堡呢? 就算沒有上萬,五六七八千總是有的。 趙含章不由感慨,“五叔祖可真厲害啊。” 趙淞搖頭,“這皆是你祖父之功,若沒有他經(jīng)營,趙氏是建不起這樣的塢堡的。” 作為族長,趙長輿當然不能只看到自家之利。 他手中掌握的勢力在趙淞等人眼里是分了兩份,一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這一份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由趙仲輿繼承了; 還有一份則是趙氏塢堡,是由趙淞打理,但實際上,這是屬于趙氏宗族的。 但錢一直是趙長輿出大頭,方策也是他出的,比如趙淞就悄悄告訴趙含章,“當年惠帝登基,因你祖父曾經(jīng)勸說武帝廢掉惠帝,賈后深恨你祖父,將你祖父貶黜,當時你祖父就與我來信,說外戚權(quán)重,將來只怕國家生亂,讓我有能力便多收攏流民,既可以給他們一條生路,也可保障趙氏安全?!?/br> 趙淞帶著趙含章穿過主街到達他們家的老宅,領(lǐng)她上了觀景臺,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個趙氏塢堡。 這是趙家嫡支主宅,無人敢占。 趙淞指著這幾乎相當于一個小縣的塢堡道:“現(xiàn)在這塢堡內(nèi)的人,有超過一半的人是這十幾年來收攏的流民。” 他道:“趙氏塢堡能有今日,全靠你祖父的高瞻遠矚和能力?!?/br> 養(yǎng)這么多人,當然不能只靠一開始的田地產(chǎn)出,缺口全是趙長輿一人補上的。 全族上下都知道這一點兒,所以趙長輿的死才讓他們這么難過。 失去了掌舵的舵手,誰也不知道趙氏這艘大船將來會怎樣。 趙淞心中憂慮,覺得趙仲輿遠比不上趙長輿,而趙濟又遠比不上趙仲輿,趙氏未來堪憂。 但這些煩惱沒必要和趙含章說,他壓下心中憂愁,扭頭和趙含章笑道:“這是主宅,雖然是你大伯一家承繼了爵位,但二郎依舊是長房的長子長孫,這是你們一家的住處,誰也搶不走?!?/br> “上蔡離得到底遠了些,若是出事,我們鞭長莫及,”趙淞道:“你搬回來,此處還有你祖父留下的書房,傅大郎君和二郎在此讀書也便宜?!?/br> 趙含章還是拒絕了,“聽聞父親更喜上蔡,連二郎都是在上蔡出生的,他離去時我年紀還小,但對父親的孺慕之心從未少過,我想住在上蔡為祖父守孝。” 她笑了笑道:“倒是可以帶一些書過去,希望五叔祖能答應(yīng)?!?/br> “那是你家先祖留下的書籍,自然可以帶去閱覽,”趙淞略一想便笑道:“也好,二郎讀不進去書,等他成親生子,孩子能讀這些書還有好長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有傅大郎君在,也不算埋沒了這些書?!?/br> 趙含章聽明白了他的暗示,明言道:“守孝無事,除了給祖父和父親抄寫經(jīng)文祈福外,我和傅大郎君會整理一下書房,盡量多抄錄一些書籍,給二郎多準備出一套來,也免得搬來拉去的有所遺失?!?/br> 雙方達成共識,都滿意的相視一笑。 趙淞回到家里再次忍不住嘆息,“若是二郎能有三娘的聰慧就好了,有一半也行啊?!?/br> 趙銘問:“父親覺得三娘和治之誰更聰明?” 趙淞想了想后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治之在她這個年紀可沒有這份通透和隱忍?!?/br> 說到隱忍,趙淞不由想得更多。 他頓了頓,問道:“讓你準備的禮物如何了?” “都收拾好了?!?/br> 趙淞想了想道:“他們?nèi)兆悠D難,再往箱籠里多放些錢吧,汲淵竟然跟了三娘,那就不能委屈了他去?!?/br> 雖然跟趙仲輿是利益最大化,但現(xiàn)在讓汲淵穿過混亂的地方回到趙仲輿身邊是不可能了,既如此,就讓三娘盡量把人留下吧。 “汲淵有大才,又深知我們趙氏根底,務(wù)必把人留住?!?/br> 趙銘問:“那要是留不住呢?” 趙淞沒好氣的道:“留不住除了送一筆巨財將人送走外我還有什么辦法?一天到晚的,你能不能少氣我一頓?” 趙銘:“阿父,兒子提問是為了讓您將所有不好的結(jié)果都想一遍,這是為了您好,并不是有意氣您?!?/br> 他嘀咕道:“看您說的兇巴巴的,我還以為您要殺了他,自己得不到便要毀了人家呢?!?/br> 趙淞見他如此編排自己,氣得找東西要砸他。 趙銘已經(jīng)提前察知,爬起來就跑了。 趙含章和傅庭涵正在逛趙家的書房,說是書房,其實是書樓了,一共是上下兩層樓。 推門進去,當中一個宴客的堂屋,擺放著矮桌和席子,右手邊放著屏風,屏風之后是木榻,榻上放著矮桌和筆架,是給主人看書休息用的。 而左手邊則是五排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簡,最后一排書架后是樓梯,二樓也有一張木榻,剩下的全是書架。 別看書架很多,但紙質(zhì)的書只占了一半,剩下的全是寫滿字的絹布和竹簡。 趙含章隨手拿出一卷來打開,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字,和記憶中的字一對才認出來。 傅庭涵也在腦海中翻著記憶,感嘆道:“要不是有原身的記憶,看這些竹簡,我們就要成半文盲了?!?/br> 他看向趙含章,“聽說趙老師在圖書館讀的書很雜,尤其精通文史一類的書籍,這些圖書館有過記錄嗎?” 趙含章伸手接過,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寫的是司馬懿在曹魏時韜光養(yǎng)晦的事。 她略一挑眉,卷起來道:“倒是可以借鑒一下?!?/br> 現(xiàn)在他們也是小苗苗,也需要茍著點兒來。 “但今天趙老師很霸氣?!闭f的是她拉著趙瑚要一塊兒陪葬的事。 趙含章表示歉意,“一時沒壓住脾氣,下次你提醒一下我?!?/br> 傅庭涵忍不住抿嘴一笑,“實在不想改就別改了?!备牧诉€能是趙老師嗎? 趙含章看著這書房里的書蠢蠢欲動,她做過兩年的圖書管理員,對書有種天然的喜愛。 這么多書留在這里落灰也太可惜了,她袖子一卷,招呼傅庭涵,“走,我們收些書走。” 第80章 你添不添 趙含章讓人翻出不少空的箱籠,抬到書房就開始裝書。 汲淵知道后,屁顛屁顛的跑來,要幫著一起收。 成伯見他們一卷一卷的往箱子里裝,只能圍在他們身邊提醒,“悠著些,悠著些,小心走不掉?!?/br> 的確不能太過分,在族人眼中,趙二郎的根基還是應(yīng)該在西平老家這里,她帶走太多書籍,頗有吃里扒外,胳膊肘外拐的嫌疑。 趙含章克制住自己,和汲淵道:“先帶這些走,等抄好一份送回來再換一批帶走。” 汲淵一愣,“全抄了?” 趙含章看他,“很難嗎?多請一些識字的人就是了?!?/br> 汲淵剛想說,識字的人那么好請嗎?而且要抄這么多書得要多少人??? 趙含章已經(jīng)一臉嚴肅的道:“我們要盡可能的收攏人才,帶過來的部曲及家眷,還有路上跟過來的難民,已經(jīng)超千數(shù),管好這些人,需要的人手就不少,識字是最基本的?!?/br> 她道:“洛陽已亂,就算亂軍退出洛陽,已經(jīng)流離的百姓卻很難立即回歸洛陽,成為流民流落在外。” 汲淵驚訝的看著她,“女郎要收攏流民?” “為什么不呢?”趙含章詫異的看著他,“我祖父不就一直在做這樣的事嗎?可見這件事是正確的?!?/br> 她道:“世道已亂,僅憑這幾百壯丁想要護住我們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們守護了我們,我們也要守護住他們,既如此,掌握在我們手里的力量自然是越大越好?!?/br> 汲淵:“……女郎好志氣,但朝廷有明文規(guī)定,不許世家門閥贍養(yǎng)超過千數(shù)的部曲,而趙氏已經(jīng)有不少部曲,女郎獨自一人,按律,可豢養(yǎng)的部曲不得超過百人?!?/br> 趙含章似笑非笑的看著汲淵:“先生,這偌大的趙氏塢堡里,難道只有兩千部曲嗎?” 汲淵沉默了一下后道:“至少名義上是的?!?/br> “那您放心,我名義上也不會有虧,我在上蔡那么大的田莊,自然需要不少長工和佃戶,而且,縣君不查,誰知道我那田莊里養(yǎng)了多少人?”趙含章道:“就是查了,就又一定可以查得出嗎?” 汲淵聽得心情激蕩,不由去看傅庭涵,見他面色淡然,并不反感女郎的強勢,他心中越發(fā)歡喜,卻嘴硬道:“女郎想要隱戶,這豈不是挖朝廷的根基嗎?” 趙含章收起了臉上的笑,認真道:“若有一日,國家出現(xiàn)明君,對方可掌控朝政,那我自然不會再留隱戶和部曲?!?/br> 她道:“國家若安定可保我的生命和財產(chǎn)安全,我何需部曲?朝廷若能使民安居,隱戶自然不愿再留在我這里,到時候我不會阻攔他們離開?!?/br> 但現(xiàn)在,國家不能保護她的生命和財產(chǎn)安全,百姓流離失所,她的田莊可以保他們一命,她為什么不做? 實際上,要不是江南太遠,這個時代出行的成本太高,她都想提前搬去江南了。 只要想想后面北方和中原徹底陷入戰(zhàn)亂中,近百年的時間都是在你打我,我殺你間度過,她就有種深深的危機感。 但想到江南那邊人生地不熟,且本地士族林立,他們這些北方人去了未必就能好過,不如在汝南,好歹有親族依靠。 考慮到這些,她這才選擇上蔡留下,而且,從上蔡到洛陽也近一些,他們要是找到回去的路,說不定還得跑到洛陽城門那里離開。 既然選擇留下,那她就得為將來做好打算,保障好自己和身邊人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是第一要務(wù)。 而要實現(xiàn)這一條,首先就得有足夠的人,然后是要有足夠的財物,最后是管理這些人的人。 汲淵感受到了趙含章的野心,雖然他覺得一個女郎這樣的野心有些不合時宜,但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身邊還有傅庭涵呢,她的能力可以反饋在傅庭涵或者趙二郎身上,而這倆人的男子身份可以使他們在朝堂上獲得政治資源,至于手握這些資源的是他們,還是他們背后的趙含章…… 他才不管呢,他只要跟著他們,通過這條路徑出人頭地,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就好。 汲淵咽了咽口水,眼睛閃閃發(fā)光,“那汲某回去就開始收攏合適的流民?!?/br> 趙含章點頭。 汲淵興致勃勃的問,“我們什么時候走?” 趙含章道:“住兩天就走?!?/br> 說是兩天就兩天,到得第二天,趙含章便去找趙淞告辭,“此一行有忠仆相護,路上還遇到一些一起逃難的義士,多虧他們幫扶,這才保全了祖父的尸身,如此大恩,我必要回去妥善安排他們的。” 趙淞一聽,許多挽留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只能嘆息一聲應(yīng)下,“我讓子銘送你們回去,以后若有什么難處,派人來告訴我們。” 趙淞覺得他們的下人路上走失了許多,道:“我送些下人給你吧,你們身邊也不能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br> 趙含章立即拒絕了,“為祖父守孝,我等就算做不到如王戎一樣的死孝,但也不該沉溺于舒適,還請五叔祖不要為難三娘?!?/br> 趙淞見她孝順,心中更喜她,很是欣慰,于是又叫來趙銘,“再給她的箱籠里添一些錢?!?/br> 趙銘:“……” 他忍不住道:“阿父,兒子并不是心疼這些錢,為這些錢還不至于,但短短三天時間里您就讓我三次增加送的錢,您這樣兒子很是擔心啊,將來三娘若開口,您是不是會把所有家產(chǎn)都送與她?” 趙淞沒好氣的道:“她是你侄女,年紀又小,幼年失怙,現(xiàn)在財物下人全失,又要養(yǎng)著一家老小,我多給她一些錢怎么了?就這么點東西你就心疼,何時你變得如此小氣了?” “阿父,大伯那樣聰明周到的人,他會不給三娘和二郎留后路嗎?”趙銘道:“兒子再次申明啊,我不是心疼錢,我是理不辨不明,就大伯的身價,皇室都沒他有錢,他會不給他們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