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干飯人 第55節(jié)
趙銘頓了頓后道:“其實兒子覺得,族長未必是真想把產(chǎn)業(yè)都交給幕僚打理,不過是如今囊中羞澀,他又剛當(dāng)上族長,不好和父親開口,這才想要拿了資產(chǎn)籌一筆錢出來?!?/br> “哼,三娘把洛陽一帶的田產(chǎn)和鋪子都換給了他,不說那些田產(chǎn)鋪面的價值,光是鋪子上的存貨和現(xiàn)錢,難道還不夠他花用嗎?怎么就用到回族里籌錢?你大伯當(dāng)家的時候可從未這樣過?!?/br> “阿父,這不是事出意外嗎?三娘也說了,當(dāng)時事發(fā)突然,族長是進(jìn)宮后直接跟著皇帝外逃的,三娘他們留在家中,也只能收拾家中的細(xì)軟,最后還全都遺失了呢,鋪子里的東西,別說他們現(xiàn)在回不了洛陽,就是回去了,還有剩下的嗎?” 趙銘見趙淞不說話,便勸慰道:“族長為何寧愿把資產(chǎn)交給幕僚也不交給族中?還不是因為阿父和族長關(guān)系一般?您如此質(zhì)疑族長,讓他處處受制,他為何要把資產(chǎn)交到您手中?” “難道大伯當(dāng)家時,他要用錢,您也是這樣回他的?” 趙淞瞪大了眼睛,心火騰的一下冒起來,“你這是在教訓(xùn)你老子?” 趙銘無奈,“兒子這是在跟您講道理,您看,您又不講道理了吧?” “我就是不講道理,”趙淞暴怒,氣得跺腳,“我就是不交給他,哼,洛陽現(xiàn)在是起了戰(zhàn)亂,顯得那里的鋪面和田地都不值錢了,可他和三娘交換的時候可沒戰(zhàn)亂!” “他一個長輩,兒子都承繼了爵位,大哥又把祖產(chǎn)都交給他,他還有什么不滿足的?竟然就坑得三娘換了那邊的產(chǎn)業(yè),轉(zhuǎn)頭竟然有臉跟我說汝南這邊的田產(chǎn)鋪面是送給三娘的,”趙淞拍著自己的臉道:“我都替他臊得慌,幸虧我先前沒多嘴說話,不然我一個長輩在三娘面前都沒臉,傅長容還在這兒呢,這哪里是丟他趙仲輿的臉,這是丟我汝南趙氏的臉!” 趙銘一聽,略一思索后點頭,“的確夠丟人的。” 趙淞心氣才平一點兒,呼出一口氣道:“你也知道丟人了吧?” “但我們也不能意氣用事啊,您還是沒說這事兒要怎么解決,”趙銘直接提出核心問題,“現(xiàn)在族長缺錢,還有他手中的那些祖產(chǎn)、族產(chǎn)和私產(chǎn)怎么解決?” 趙淞:……好氣哦,他這會兒聽不得和趙仲輿相關(guān)的事,偏又不能不解決。 他坐回席子上,氣呼呼的喘氣,半晌后道:“明天帶他們?nèi)タ吹乩锏氖粘?,我的意思是,他的私產(chǎn)可以交給幕僚打理,但祖產(chǎn)和族產(chǎn)不行?!?/br> 他看向趙銘,蹙眉道:“我想靠近三娘田地的那些地產(chǎn)就交給她來管,每年上交給他一筆佃租,剩下的還是由族中打理,你覺得如何?” 趙銘:“……阿父,這事兒是三娘的提議?” “當(dāng)然不是,是我想的,還未告訴三娘呢。” “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三娘為何要做?要是討了好處,您就不怕將來族長回來,和我們家,以及三娘他們的關(guān)系更加惡化?” “那也不能全憑他的心意來,這么多的祖產(chǎn)和族產(chǎn)交給幕僚算怎么回事?”趙淞道:“不說你大伯,便是上一輩也沒有把族中的產(chǎn)業(yè)交給外人打理的。” “那也不能交給三娘啊,”趙銘道:“三娘都這年紀(jì)了,再過兩年她就要出嫁了?!?/br> “那不是還有二郎嗎?”趙淞道:“這不是交給三娘的,是要交給二郎的?!?/br> 說到底,趙淞還是心疼趙二郎,覺得他作為趙長輿的孫子只分到了那么一點點的資產(chǎn),其中有那么多還得先放在三娘的嫁妝里。 他們趙氏的子孫何時需要如此憋屈了? 趙銘一臉無奈的看著他爹,“阿父,您太小看三娘,也太信任三娘了?!?/br> 趙淞一臉輕蔑的看著他道:“是你太小看你大伯了,他既然敢把二郎的資產(chǎn)交給三娘打理,說明他絕對信任三娘?!?/br> 說白了,趙淞是相信趙長輿。 第93章 免租 趙銘不能說服趙淞,趙淞也不能得到趙銘的認(rèn)同,父子倆不歡而散。 雖然談得不愉快,第二天趙銘還是得陪著他們一起去巡視田鋪。 這時候正是熱火朝天夏收的時節(jié),所以地里都是收割麥子的人。 趙含章戴著帷帽騎在馬上,偏她又不肯好好的戴,將帷帽的紗巾撩開,大半張臉露出來,眼眸低垂時便能和地里勞作的人對上目光。 趙淞不喜騎馬,直接坐著牛車去的,他叫住走在車旁的趙含章,問道:“上蔡那里的麥子收得如何了?我看過幾日要下雨了,得抓緊時間收?!?/br> 趙含章道:“已經(jīng)全收了,農(nóng)人們正在整理土地準(zhǔn)備種豆子?!?/br> 趙淞驚訝,“這么快?” 在他的記憶里,趙含章嫁妝里上蔡的田地可不少,加上她還和趙仲輿換了好多地。 趙含章嘆息一聲道:“之前家中管事打理得不好,許多地都丟荒了,加上近年佃戶和長工流失,耕作的田地也是粗粗播種,并不豐收,近來我收留了一些難民,人手多了,這么點東西很快就收好了。” 趙含章說完一笑,“正是因為地里的活兒都干完了,這才能回來看五叔祖。” 趙淞沉重的心情一松,笑道:“難道你地里有活兒就不能回來看我了嗎?” 趙含章嘴甜,“自然要回來的,見到五叔祖便跟看到祖父一樣,我心中安定?!?/br> 和他爹擠在一輛牛車上的趙銘聽不下去了,讓車夫停下車,他跳下牛車,伸展了一下胳膊腿,一扭頭見大家都看著他,他就揮手道:“走吧,我下車活動活動,走著去?!?/br> 趙含章一想,下馬將馬交給聽荷,也用走著。 傅庭涵就垂頭思考,他要是不下馬,會不會顯得很不禮貌? 趙淞懶得搭理他兒子,和有些為難的傅庭涵笑道:“傅大郎君不必理他們,讓他們叔侄兩個走著,騎馬顛簸,不如上車來與我同坐?” 傅庭涵欣然應(yīng)允。 趙銘回頭看了牛車一眼,和走在身旁的趙含章道:“傅大郎君的身體似乎還比不上三娘你啊?!?/br> “這不是當(dāng)下的風(fēng)氣嗎?男子敷面,身子如弱柳扶風(fēng),有種飄然若仙的感覺?!?/br> 趙銘:……感覺有被冒犯到。 趙含章卻已經(jīng)扭頭盯著他仔細(xì)看,上下掃視過后突然燦然一笑,“堂伯今日的妝容不錯。” 趙銘看著素面朝天的趙含章,突然好生氣,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趙含章走到田邊,扯了一根麥子看,“看樣子,今年的收成還不錯?!?/br> “也有差的,”趙銘走上前來,也扯了一根麥子,吃了一顆后道:“這里有溝渠通過,又是良田,地肥,近家,照顧得及時,越往外,有地塊貧瘠的,收成就不是很好了?!?/br> 趙銘又指著一個方向道:“今年山北那頭鬧蟲災(zāi),那一片的麥子大多空殼,更嚴(yán)重?!?/br> 趙含章想了想后道:“我記得我家和叔祖家有好幾塊田在那邊。” 趙銘“嗯”了一聲道:“一會兒可以繞道山北回塢堡,你可以看看情況。” 譚中老老實實的跟著他們走。 兩家的田地,交給族人耕種的那部分不算,只算給佃戶和長工耕作的便有不少,而且田地都臨近。 趙含章看過自家的,轉(zhuǎn)頭就能看到趙仲輿家的情況。 地里勞作的佃戶和長工們都沒見過趙含章,聽說她是長房的嫡長女,立即放下鐮刀上前來,跪在田埂上和趙含章回話,“去年郎主大恩,賒了小的們兩成的租子,今年地里的莊稼還不錯,可以補上那兩成。” 趙含章將他扶起來,問道:“你叫陳三?” “是,小的家中行三?!?/br> “家里還有什么人?幾時來的塢堡?在塢堡里佃了幾畝地?” 陳三一一回答,他是五年前流亡到的西平,因為趙氏塢堡招長工和佃農(nóng),他便帶著家人留下了。 “……租了十畝地,其中六畝是女郎家里的,還有四畝是七太爺?shù)摹!?/br> 趙含章問:“可以糊口嗎?” 陳三答道:“勉強可糊口?!?/br> 趙含章便長嘆一聲,看了眼他身后不遠(yuǎn)處正彎腰割麥子的婦人和在田里找麥穗的孩子,她沉思片刻后道:“去年祖父賒你的那兩成租子就免了。” 陳三瞪圓了眼睛,不由去看了一眼坐在牛車上的趙淞,立即跪下,連稱“不敢”。 趙含章將他拉起來,“去年祖父會賒你們兩成的租子,便是憐惜你們?nèi)兆悠D難,又怕直接免了租子你們會懶惰下來,如今我做主免了,不過是繼承祖父遺志罷了?!?/br> 坐在牛車上的趙淞贊許的點了點頭。 陳三更是感動得眼睛紅起來,掙脫開趙含章的手,跪下連連磕頭,“謝女郎,謝郎主,小的回去便供上郎主的長生牌位,將來日日上供,絕不敢怠慢?!?/br> 趙含章道:“祖父不是在意這些虛禮之人,何必破費?” 她目光放遠(yuǎn),知道這一片有不少地是她的,干脆道:“去年祖父賒給你們的兩成租子我全都免了,將此事告訴他們吧?!?/br> 陳三眼睛大亮,又連著磕了兩個頭,大聲道:“謝女郎大恩!” 陳三跑到下一個田埂上,直接沖著遠(yuǎn)處大喊,“女郎免去我們?nèi)ツ曩d欠的兩成租子了——” 聲音幽幽傳遠(yuǎn),不遠(yuǎn)處同樣租了趙含章家田地的佃戶們一聽,高興的歡呼起來,也跪下沖趙含章站立的方向磕了一個頭,然后起身沖著遠(yuǎn)處繼續(xù)喊,將這件事傳了下去。 趙淞感受到了佃戶們的開心,同時也感受到了佃戶對趙氏塢堡的感激,感覺塢堡的凝聚力更大了。 他欣慰的摸了摸胡子,滿意的看了趙含章一眼,扭頭對一旁沉思的趙銘道:“傳下去,去年我們家少收的那兩成租子也不用還了?!?/br> 趙長輿是族長,他的決定直接影響到家族的其他人。 所以去年田地歉收,他寫信回來,表示族人和佃戶們?nèi)兆悠D難,所以夏收秋收之后,他只收族人一成的租子,佃戶兩成的租子,剩下的兩成都留待明年,待收成好了再補齊。 那少交的兩成租子就算是他借給大家度過難關(guān)的。 作為趙長輿的擁躉,趙淞自然是堅定的站在他那邊,于是大手一揮,他家也是這么cao作的。 族中的大戶紛紛效仿,包括遠(yuǎn)在京城的趙仲輿。 他當(dāng)時自然是跟著大哥一起行動的。 此時大家就一起看向了譚中。 第94章 父慈子孝 譚中:……他倒是也很想松口表示跟上,但這事兒不小,他得先問過趙仲輿。 趙淞見狀失望,扯出一抹笑道:“走吧,我們?nèi)ハ乱惶??!?/br> 很快,好消息便在地里傳開了,田里的農(nóng)人們跟過年一樣快樂,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趙淞和趙含章便跪下磕頭道謝,而同為趙氏族人的農(nóng)人則是興奮的和他們揮手,待他們看過來便抬手沖他們深深的一揖。 趙淞大多都坐在牛車上受了,也讓趙含章接受,但遇到一些族人,他就會讓趙含章過去鄭重回禮,“輩分比你高呢,即便家貧,你也不能受禮,長幼有序,不可亂?!?/br> 趙含章一一應(yīng)下。 他們的地不少,大半天下來也只走了塢堡附近的幾塊地。 兩家的田相近,情況也差不多,他們?nèi)サ乩锟词粘蓵r,兩邊卻是不一樣的氛圍。 一邊的佃戶和族人是興高采烈的和趙含章打招呼,另一邊則是沉悶的看著他們,滿眼的羨慕。 譚中心中的壓力更大,他來時郎主只說要把產(chǎn)業(yè)收回,到時候選了莊頭和管事打理,料想五太爺不會反對,卻沒想到事情如此不順。 譚中直覺不太對,雖然西平這邊一直是五太爺代理,但他也是聽族長行事,以他的性情,不該反對族長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