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干飯人 第135節(jié)
此事還驚動了汲淵。 汲淵親自過來,見他們面黃肌瘦,有幾個甚至已經(jīng)快要站不住了,便讓人拎了兩桶粥上來。 粥一送上來很快就分完了,但也每人吃了一碗,臉色勉強好了一點兒。 汲淵站在章大巖身邊,問道:“你們村的日子已經(jīng)這么難過了嗎?” 章大巖一邊喝粥一邊道:“不好過,今年太冷了,留的糧食又少,入冬以后我們村里死了五個人,前幾天,就過完冬至沒兩天我們就一晚上凍死了三,也不知道到底是凍死的,還是餓死的。” 汲淵皺眉。 章大巖嘆息道:“我看明年年景也不會很好,村里的老人都說,今年雪少,但天氣又生冷生冷的,到明年,恐怕要旱?!?/br> 汲淵若有所思。 而此時,趙含章也正蹲在曠野中沉思,她的四周蹲著不少幫工,他們手上都端著碗。 碗里的菜湯還冒著熱氣,他們一口湯一口饅頭,偶爾小心翼翼的抬頭看趙含章。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縣君,果然和大家傳言的一樣,是個親和善良的女郎呢。 但不知道為什么,沒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趙含章回過神來,問旁邊惴惴不安的壯漢,“所以你是想把你表兄弟一家都帶來我們西平?” 壯漢焦大郎頭都快埋到膝蓋下了,很不安的道:“要是不行那就……” “行啊,”趙含章瞇了瞇眼道:“可以帶過來,你們村不是還有空房子嗎?帶過來暫時將他們安頓在空房子里,他們可以先在西平縣領(lǐng)工后做,開春后要是還決定留下,到衙門里來報備?!?/br> 她道:“今年是來不及了,但他們來衙門報備能夠分到一些田地,要是擔(dān)心賦稅,不愿分田地,也可以給縣衙做長工,每月的待遇和投奔來的難民們一樣的。” 焦大郎眼睛一亮,糾結(jié)不已,看過趙含章給難民們的待遇后,他們都想去做長工了。 但作為農(nóng)民,土地又是他們一輩子的執(zhí)念,他并不太想放棄土地去做長工。 但現(xiàn)在做良民真的好辛苦,賦稅太重,他們有田有地,但全家辛苦勞作下來,除去賦稅就不剩下多少糧食了。 趙含章看出焦大郎的糾結(jié),微微一笑道:“今年免了你們的秋稅,明年的賦稅我也會根據(jù)年景來收,酌情減免一些的,不必擔(dān)憂?!?/br> 趙含章還是更希望他們做良民,雖然做長工她用得更順手,但她更希望他們能夠在西平休養(yǎng)生息,通過自己的努力改善生活。 焦大郎得了趙含章的準信,當(dāng)天就去和他們的小管事請假,跑回家里找到父親,“阿父,縣君說了,表哥他們可以過來,就暫時住在我們村里,真決定落戶在我們西平了,明年還能分到地呢。” 焦父一聽,立即起身,“那還愣著干嘛,快去找你姑和姑父?!?/br> 上蔡今年的日子很不好過,自冬至后,家里的存糧越來越少,村民們不免有些焦慮。 就在這時候,他們聽說隔壁西平縣在修水庫和水渠,一開始他們還同情那邊的人,覺得他們也太苦了,這么冷的天服役。 但后來聽說不是服役,而是縣衙在以工代賑,去干活的人不僅能吃飽飯,每天還有工錢領(lǐng)。 大家靜靜的等了一段時間,還有人去隔壁走親戚,看見那些親戚竟然煮很稠的麥粥,還有人每頓都吃饅頭。 聽說那饅頭是混合了麥麩、麥粉和豆粉做成的,看著是褐黃色,但吃著還不錯。 比他們一頓就吃那點點麥粥好太多了。 聽說,那饅頭就是縣衙發(fā)的,因為每個人的口糧都是定數(shù),有的人就剩下一些拿回家給家里的老弱吃。 于是,上蔡縣的人都很嫉妒羨慕西平縣的人。 那時候亂軍在西平縣內(nèi)肆虐,死了不少人,他們還同情他們呢,想著他們被搶了這么多東西,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年冬天,沒想到冬天他們卻過得比他們還要好。 “你跑什么?” “聽說錢進家來人了?!?/br> “親戚上門來借糧食?” “那也得錢進家里有可以借的糧食啊,是他在西平的表弟,聽說是來帶他過去做工的?!?/br> “真的假的,我們上蔡的人也能過去做工?” “別人也許不可能,但錢進應(yīng)該行,畢竟有自家親戚帶著。” “你這么說,那我也行啊,我和錢進是一家,錢進家的親戚不就是我家的親戚?”那人一說完,推開門就出去,縮著脖子往錢進家小跑著去。 這么一說,那全村都跟焦大郎有親了,豈不是全村都能去了? 坐在錢家的焦大郎都懵了,他被人團團圍住,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脫離出來,他苦惱道:“我來的時候只說帶我表哥表弟,沒說要帶這么多人,你們都要去,我可不敢保證我們縣君都收的?!?/br> 但有些村民的關(guān)注點不在這里,而是在,“在那邊干活真能吃飽飯,還能領(lǐng)工錢?” “可以,我挖水渠的,一天十文錢。” “你們縣現(xiàn)在還收難民是不?” “是收,凡是路過的流民,只要愿意留下的,我們縣君都留,不過得勤奮的,誰要是偷jian耍滑,我們縣君直接罰沒工錢,或者直接抓去推磨?!?/br> 為什么趙含章又是發(fā)糧食,又是發(fā)工錢的,大家還是有些怕她? 就是因為她頒布的法令也很嚴格,誰要是有意偷懶,或者尋釁鬧事等,一旦被抓到,輕則扣除工錢,重則直接抓走去推磨或者舂米,后者因為是被罰,是沒有工錢的。 沒幾個人敢輕易挑釁趙含章,如果有,那多半已經(jīng)在磨坊里,或者不知道被押去了何處。 第225章 同飲一河水 那幾個村民就有些猶豫,他們本來想冒充難民去干活,先干一個冬天,拿了工錢,等明年開春他們再悄悄跑回來。 但聽焦大郎這么說,他們又有些害怕起來,怕到時候趙含章不放人,還罰他們。 “要不你們先等等,待我回去問問我們縣君,她要是還要人,我再來接你們?” “我們和你一起去吧,她要是不要我們,我們再回來?!比f一他走了就不回來怎么辦? “是啊,是啊,路上也有個照應(yīng)?!?/br> 焦大郎想不出反對的話來,只能應(yīng)下,不過卻道:“我今天就要回去了,你們要跟著速度得快一點兒?!?/br> 他們雖然是兩個縣的,但村子卻離得不遠,走路小半天就能到。 焦大郎他們挖水渠就在他們村附近挖的,距離這邊不是很遠。 他一應(yīng)下,村民們就湊在了一起,商量片刻后,你叫上家人,我告訴親戚,不多會兒就一帶三拖了不少人過來。 焦大郎看到匯聚來這么多人,年齡大的能當(dāng)他爹,年齡小的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一時有些腳軟。 他帶這么多人回去,縣君不會惱得把他也丟出西平縣吧? 但這些人餓了很長一段時間,此時都目光幽幽的盯著焦大郎看,他想要開口讓他們留下都不敢,只能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帶他們往西平縣去。 趙含章還沒走,她之所以會特意來這兒,一是為了巡視;二則是因為這一片水資源少,每每發(fā)生干旱,這幾個村都是西平縣受災(zāi)最嚴重的地方。 所以她特意拽上傅教授過來,尋找挖水庫或者打井的最佳地點。 現(xiàn)在他們挖的水渠是連通一條小河流的,但據(jù)里正說,小河流的水并不多,而且儲水能力差。 每年雨水多的時候,河流的水會漫出來淹沒旁邊的農(nóng)田,而一干旱,河流的水也很快曬干。 趙含章走在河邊,伸腳踩了踩河邊的泥,還調(diào)皮的用木棍去挑水里的冰塊玩。 傅庭涵走了一圈回來,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 趙含章扭頭看見他嚇了一跳,手中的木棍失控的往河面一砸,冰冷的水飛濺,她不好意思的一笑,解釋道:“我很久沒看見結(jié)冰的水面了?!?/br> “一層薄冰,輕輕的一敲就碎了,”傅庭涵道:“我看過了,這條河的河床太高了,淤泥積了很厚的一層,與其花費大力氣修建水庫,不如挖這條河,疏通河道,儲水能力就上升了?!?/br> 趙含章點頭,“挖下來的河泥還能做肥料,就是人太少了,我看看還能從哪兒抽調(diào)出人手來?!?/br> 現(xiàn)在建房子、各地挖水渠和鐵礦那邊的建設(shè)是齊頭并進的大事,耗費的人力物力是最大的,要不是他們手上有琉璃作坊,誰也不敢這么大手筆的一起做這么多事。 這會兒縣里能用的人力都用上了。 倆人正在扒拉各處的人工,想著實在是抽調(diào)不來人手,就從上蔡的莊園里擠一擠,說不定能調(diào)出一些人手來。 正想著,一個人從遠處跑來,氣喘吁吁的揮手大叫,“縣君,縣君……” 等跑到跟前,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指著身后村莊的方向道:“縣君,焦大郎帶了好多人回來,里長正大發(fā)雷霆,要把焦大郎一家趕出我們村呢?!?/br> 趙含章挑眉,“焦大郎不是去接他表哥表弟去了嗎?” “是啊,結(jié)果他帶回來好多人,全是上蔡那邊的,說是要過來干活兒?!?/br> 但他們活還不夠干呢,憑什么要撥給上蔡的人? 焦大郎也真夠吃里扒外的。 趙含章問:“他帶回來多少人?” “沒算過,估摸著有七八十人吧?!?/br> 趙含章又驚又喜,“這么多?” 傅庭涵喃喃:“還真是瞌睡就送來了枕頭?!?/br> 趙含章覺得也是,拉上傅庭涵就走。 倆人騎著馬趕回去時,就見兩撥人堵在村口對峙,也不知誰說了什么,另一撥人大聲喊道:“不給我們活路,那就誰都別活!” 趙含章努力壓住笑容,沉著臉騎馬上前,喝道:“吵什么?” 在人群里的里長看見趙含章,立即上前行禮,“縣君,您來評評理,這些上蔡人非要來搶我們下角村的活?!?/br> 趙含章眉梢間的那點笑意徹底消失,她居高臨下的瞥了里長一眼,直看得他心驚膽戰(zhàn)的低下頭去,這才抬眼看向安靜望向她的眾人。 只見這些人面黃肌瘦,臉上惶恐,眼中皆是不安,年紀在十二歲到四十歲間不等。 觸及他們的哀慟的目光,趙含章臉色稍緩,問道:“你們是哪兒的人?” 眾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把焦大郎的表哥錢進給推了出來。 他跪在馬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道:“回縣君,我們都是上蔡縣上角村人?!?/br> 趙含章感興趣的問道:“那邊那條叫角河的,是從你們村過來的?” 錢進應(yīng)下,“是從我們村不遠處的山上流下來的,那河也經(jīng)過我們村的?!?/br> 趙含章便道:“同飲一河水,血脈相連,分什么上角,下角,外村里村呢?” 她嚴厲的看向里長,沉聲道:“別說你們有一江水的情誼,就是沒有,他們也是我晉人,我西平連汝南郡之外的人都收留了,難道還容不下就隔了二十多里的親戚嗎?” 上角村的人一聽,紛紛跪倒在地,沖馬上的趙含章連連磕頭,“女郎,救我們一救吧,我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