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節(jié)
夏侯家的宅子也被燒了,所以他就在自家附近找了個空房子暫且住下,明天就走。 他身邊只有三個下人,一個長隨,一個車夫,還有一個護衛(wèi)。 看到趙含章和汲淵來拜訪,他愣了一下便請倆人坐下,開門見山的問道:“趙將軍來見我所為何事?” 趙含章正襟危坐,恭敬地道:“先生大才,含章心喜,想要請先生去豫州汝陰郡出任長史一職?!?/br> 夏侯晏直接搖頭,“我年紀大了,不愛奔波,有拂將軍美意了?!?/br> 趙含章看了汲淵一眼,汲淵便勸道:“夏侯先生,現(xiàn)今匈奴和鮮卑虎視眈眈,天下大亂,只要掌握中原,天下漢人便有喘息之機?!?/br> “但豫州幾次蒙難,也甚是艱難,正是需要先生的時候,”汲淵道:“陛下避去鄆城,洛陽空虛,首當其沖的便是豫州了,若再不抓緊時間使豫州強大起來,只怕匈奴和鮮卑再南下,就要長驅而入了?!?/br> 夏侯晏緩緩搖頭,依舊拒絕。 去豫州,那是晉臣,還是她趙含章的家臣? 連皇帝征辟他都沒出,趙含章請他,他更不會出了。 這個天下是沒救了,不必為此費心,順其自然就好,所以夏侯晏就是推說自己身體不好,年紀大了,不想出仕。 甭管汲先生和趙含章怎么勸,反正他就是不松口,趙含章見勸不動,只能惋惜道:“聽聞先生要去投奔張景陽先生?” 夏侯晏戒備的看著她,“趙將軍聽誰說的?” 趙含章道:“祖父去世時,多虧張先生仗義執(zhí)言,含章一直記在心上,當年不得已離京時便想著要好好的感謝張先生,卻一直沒找到機會,不知夏侯先生可愿為含章引見?” 夏侯晏沉思,兩年多前的事他也知道,張協(xié)罵過東海王之后在京城就待不下去了,干脆就又住回了山上,歸隱山林,不問世事。 夏侯晏這次就是去和他作伴的。 他沉思片刻還是應了下來,這是張景陽的善緣,沒必要拒之門外。 趙含章見兩件事總算成了一件事,心滿意足的離開。 汲淵和她牽著馬慢悠悠地往回走,“女郎,看夏侯晏心志堅定,恐怕不會輕易答應。” 趙含章道:“沒事兒,我也不是非要他去豫州,知道了他們的住處,只要離得不遠,以后經(jīng)常去竄門就是?!?/br> “等趙寬到了,讓他也去混個臉熟,以后若有不懂的地方,就上山去請教一下兩位老先生,”趙含章道:“有時候,他們的一句話,比我們做十件事還管用?!?/br> 汲淵笑道:“女郎也是很懂人情世故的嘛。” 趙含章扭頭看向他,“先生有話不妨直說?!?/br> 跟在后面的聽荷也覺得汲淵的夸贊有點兒虛假,他們女郎臉皮厚成這樣,人情世故練達,需要這么夸嗎? “女郎今天都沒怎么和大公子說話,可是介意大公子昨日的勸戒之言?”他道:“傅中書住進趙宅,在他眼下,女郎還是應該對大公子好一些,不然他怎能放心將大公子交給您呢?!?/br> “何況,昨日之事,就是大公子不勸,我也是要勸的,大公子他……” “停停停,”趙含章連忙打斷他的話,問道:“我什么時候和他話少了?您不會以為我們在鬧別扭吧?” “不是嗎?”汲淵道:“我看今早女郎都沒怎么和大公子說話,我以為是因為昨日大公子直言,惹得女郎不快了?!?/br> 趙含章:“我是那心胸狹隘之人嗎?” 汲淵笑道:“女郎自然不是,但這世上的人都愛聽好聽的話,誰愿意聽不順從自己心意的話呢?” 趙含章:“但往往違逆之話最利于人?!?/br> 汲淵笑道:“女郎這樣也太為難自己了,這天下亦有不少謀士,說話做事可順從主君的?!?/br> “順從?那是連我都能想出來的想法,又何須他們再費這個腦力呢?由此就可見他們是比之不上的,”趙含章懷疑的看向汲淵,“汲先生,您平時也沒少駁我的話的,怎么今日突然提起這個來了,莫不是怕我聽不得勸誡之言?” 汲淵就哈哈大笑起來,“自然不是,我自是知道女郎胸懷寬大,不會介意我等平時的冒犯之言,只是傅大公子畢竟不一樣,自他陪同在女郎身邊,這還是他第一次對您的話表示反對。” 趙含章一聽,不太在意的揮手道:“學習嘛,就是要不斷的為難自己,與這個世界爭奪又融合,這也算教育的本質了,庭涵這是在幫我,我又不是不識好歹。” 汲淵:“讀書識字分明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女郎怎么說得跟受苦一樣?” “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但那是在有所成果之后,難道在學習的過程中先生不曾受苦嗎?”趙含章道:“寒冬里抄書,酷暑中背書,本就是在不斷為難自己的過程,有所收獲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但不可否認,這些收獲,也都是努力,受苦后才得到的?!?/br> 汲淵微楞。 這倒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想法。 他若有所思,“所以女郎只要有所收獲,不管吃多大的苦也是愿意的?” “那也得收獲能與苦痛成正比,不然我必心有不甘,倒像是白受罪了。” 汲淵便道:“那我就要和女郎說一件事了?!?/br> “什么事?” “您留在項城的那二十多萬人,現(xiàn)在只余十萬人左右了,消息昨日到的,路上兩日,現(xiàn)在可能連十萬人都沒有了。” 趙含章:“……他們上哪兒去了?” “有的人自己結伴去了豫州,有的則是南下投親,還有的……他們去了兗州,”汲淵道:“人太多了,范穎他們只能做大面,許多細節(jié)注意不到,人群里混進去一些人,他們知道了陛下要遷都的消息,加之茍晞的名望,不少人都攜帶財物去了兗州。” 趙含章心中一群羊駝奔騰而過。 汲淵看著趙含章嘆息道:“女郎的一些手段還是過于溫和了,要我說,當初救下那二十多萬人,就應該當即將他們的財物都搜刮來,這樣沒了錢財,他們想走也要多思量一二?!?/br> 趙含章:“……汲先生的這個提議很兇殘啊。” 汲先生道:“洛陽窮困,女郎,你現(xiàn)在也沒多少錢了,要重建洛陽,又要保證豫州安穩(wěn),錢是必不可少的?!?/br> 趙含章問:“石勒現(xiàn)在何處?” 第538章 乞活軍 石勒被攔在了河東郡一帶,就是在洛陽的北邊,距離上黨不遠的地方。 荀修發(fā)現(xiàn)他們的蹤跡后立即派人將消息傳回洛陽。 王彌離開的那三千兵馬成功繞過石勒的兵馬,直直往并州而去,打算趁著石勒消息不通時先安穩(wěn)并州。 所以石勒還不知道洛陽的情況,攔住石勒大軍,跟他們死磕的乞活軍更不知了。 他們就是覺得石勒是胡人,帶的也都是胡兵,看這架式是要對洛陽不利啊,雖然他們自己都沒吃沒喝,但他們依舊死死地咬住石勒,就不給他們去洛陽。 荀修一邊往回傳消息,一邊遵照趙含章的命令讓人把洛陽的消息傳到對方軍中。 但哪里用得著他們,他們的消息還沒遞出去,石勒軍中便收到了洛陽來的消息,汲淵比他快了一小步。 所以他們傳出去的消息晚一步到石勒軍中,倒是很快到了乞活軍軍中。 乞活軍是一支官民組合的軍隊,悍勇善戰(zhàn),但是……他窮! 窮得吃不上飯,他們原先是跟著司馬騰從并州逃出來的軍民,一路奔逃,到最后為了活著,并州的官吏、士大夫們便收攏流民,組成軍隊向冀州一帶乞食。 都到乞食這個地步了,官吏和士大夫們自然也不能再維持自己的地位和體面,一切為了活著,他們身上的寬袖士袍都換成了窄袖,甚至因為窮困,也是補丁累著補丁,勉強用甲衣掩蓋了一二。 隨著轉戰(zhàn)和乞討的地方越來越多,軍中的官吏和士大夫越活越少,到最后除了零星幾人外,其余都是不斷收納進來的流民,于是他們也變得和流民一樣了。 因為絕大部分是流民,所以軍中拖家?guī)Э?,除了為首幾個領頭的人外,全軍上下找不出一副完整的戰(zhàn)甲來,衣服都是一層補丁累著一層,腳上基本上是自己搓的草鞋。 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活著!所以叫乞活軍。 不管是誰,除了匈奴和鮮卑、羯胡等外來勢力,凡出得起錢和糧食的,請他們打誰他們就打誰。 所以今天東海王出錢讓他們從茍晞手里搶些地盤,他們就去打茍晞,明天茍晞又拿出糧草請他們去揍東海王,他們又轉頭去揍東海王。 所以他們的目標非常明確,錢和糧草。 也是因此,許多人都雇過他們,也都看不起他們,至今沒有一個勢力愿意完全接納他們。 都是干完活,結算了錢和糧草就把人轟出去,乞活軍就這么四處流浪,偶爾義務和劉淵石勒等胡軍作戰(zhàn),阻擋他們的掠奪。 聽說隔壁來了一支晉軍,乞活軍將軍陳午立即叫來陳川和馮龍李頭,問他們:“你們誰愿意去打探一下情況,軍中沒多少糧草了,須得暫時找個食主?!?/br> 馮龍和李頭立即道:“末將愿往?!?/br> 陳川不愿意去撒潑打滾,也推薦他們兩個去,“讓他們去,我去前頭守著?!?/br> “行,你們兩個去吧。” 于是馮龍和李頭就扒下身上的甲衣,露出一身補丁衣服就要走,陳午卻覺得他們還不夠寒磣,叫來兩個親兵,讓他們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和他們換。 “對面那么多騎兵,盔甲似乎也不少,一看就是有錢的,你們表現(xiàn)得慘一些,說不定能要到糧草?!?/br> 馮龍和李頭覺得他說的有理,都是一群十幾天不洗一次澡的軍漢,誰也別嫌棄誰。 于是,一身襤褸的兩個參將站在了荀修面前。 “乞活軍?”荀修皺了皺眉,還是擠出笑容,溫和的問道:“不知兩位所來何事?” “前面是石勒大軍,荀將軍此來是阻擊石勒嗎?” 剛才進大營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打聽出來領兵的是豫州荀修,不過豫州距離這里挺遠,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磁艿竭@里來。 因為都是晉軍,雖然荀修不太看得起他們,但依舊和他們交流了一些信息,互通有無嘛,他們也正想知道石勒大軍的情況。 于是荀修知道他們在這里阻攔了石勒五天,石勒還推出了不少晉臣殺著玩兒,逼迫乞活軍退后。 不過被抓的晉臣并不能給乞活軍錢和糧草,他們在乞活軍心里也沒有洛陽重要,所以陳午由著他們殺,他們就是不退開。 馮龍道:“那里面還有王衍王太尉,荀將軍是來救王太尉他們的嗎?” 李頭在一旁暗示道:“我們有五千余士兵,皆驍勇善戰(zhàn),可助將軍一臂之力,只是我們饑荒數(shù)日,氣力有些不足?!?/br> 荀修只當沒聽見,他們雖然帶了糧草,但也只夠他們半月所用,還是從皇宮里的士大夫們手上強買的糧食,怎么可能給乞活軍? 糧草是沒有的,但信息還是給出了不少。 比如,王彌死了,死在了他們使君趙含章手里! 比如,劉聰被打敗了,敗在了他們使君趙含章手里! 再比如,皇帝得救了,他們使君趙含章封了汝南郡公! 最后,現(xiàn)在洛陽是他們使君趙含章在治理! 荀修隱瞞下皇帝跟著茍晞遷都的消息,只說他們使君讓他們來救被石勒抓去的晉臣。 馮達和李頭回到乞活軍中,和陳午道:“小氣得很,一斗糧都不愿出,說是來救晉臣,但我看他完全沒有救的意思,就屯兵在側,將軍,他不會是想讓我們打白工吧?” 陳午想了想后搖頭,“那里面有王衍,王衍聲威遠大,又有大才,要是他回到皇帝身邊,振臂一揮,天下世家半數(shù)都會聽他號令,恐怕那趙含章不想他活著回去,可能皇帝也不愿,所以……” “所以他們這是想要逼死王衍?”馮達啐了一口道:“這些人的心可真夠臟的,那將軍,我們還留在這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