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節(jié)
等到了公堂上,兩邊涇渭分明的跪下。 趙寬掃了一眼他們的狀紙和各自的訴求,然后抬眼看向堂下跪著的人,問道:“喬大成,你是原告,你先來說吧?!?/br> 右邊那個青年兄長就大聲應(yīng)了一聲,正要開口,左邊的周家不樂意了,叫道:“縣君,我們才是苦主啊,該我們先開口才對?!?/br> 趙寬一拍驚堂木,喝道:“吵什么,本縣讓誰開口便誰先開口,若不服,先下去領(lǐng)了板子再上來與我回話。” 周家人立即不敢鬧了。 喬大成得意的看了周家人一眼,這才開口,“稟縣君,草民喬大成,這是我meimei巧娘,她兩年前嫁給周吉為妻,兩家結(jié)親本是結(jié)兩姓之好,但周家并未善待我meimei,反而總是欺辱她。” 喬大成開始列舉周家欺負(fù)喬巧娘的例子,比如,大冬天的讓她獨自出門挑水,開春那會兒洛陽大亂,他們村也受到影響,許多人都想要逃離洛陽,周家也收拾包袱逃了,但丟下了喬巧娘。 喬大成道:“他們害怕巧娘分薄他們的糧食,所以半夜時趁著巧娘熟睡,自己拎著包袱跑了,幸虧兩個村子離得不遠(yuǎn),我們一家逃走時特意繞到向東村,這才帶上我meimei,不然整個村子只余她一個女郎,便是不餓死,也會喂了豺狼?!?/br> “但因為兩家結(jié)親不易,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等被使君回遷后還是讓巧娘回周家繼續(xù)和周吉過日子,誰知那周吉竟是個畜生,”喬大成道:“秋收忙碌,秋收過后又秋播,我meimei為此已是消瘦不少,他竟還動手打人,所以我請求縣君判兩家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br> 趙寬就問周家這頭,“喬大成所言可是實情?” “不是,不是,”周母連忙道:“這都是污蔑?” 趙寬就問:“好,我且問你,你可有讓喬巧娘冬日獨自一人出門挑水?” 周母道:“回縣君,我們村里許多女子都是要cao持家務(wù),做飯?zhí)羲??!?/br> “做飯倒是真的,女子挑水,只有家中無男丁的,或是虐待家中女郎的才會讓女子大冬天的獨自出門挑水吧?”站在趙含章身邊的青年和趙含章道:“此案判的是縣令是否了解民生,若是不知民間實情的縣官,恐怕真的會相信此婦所言?!?/br> 趙寬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問,“當(dāng)時周吉可是腿瘸受傷了?竟用一女子去挑水?我再問你,逃難時,你們家可帶上了喬巧娘?” “我們是想帶的,當(dāng)時已叫了她,誰知她竟叫不醒,也怪我們不注意,當(dāng)時忙亂,以為她已經(jīng)跟上了,誰知她竟一直熟睡,外面那么大的動靜都聽不見?!?/br> “放屁,分明是你們給她吃了安神藥,還騙她說是調(diào)理身體,綿延子嗣的藥,她吃了以后就睡沉了。” “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br> 趙寬拍了拍驚堂木,問道:“那毆妻的事呢?” 一提打人,周母瞬間激動起來,指著喬大成大叫道:“縣君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我兒也叫他打了,且還打得不輕,腿都瘸了?!?/br> 跪在一旁的青年臉上還帶著一些傷,亦是憤憤不平,狠狠瞪著喬大成和喬巧娘。 喬父就嘆息一聲,和趙寬道:“縣君,我那女婿的腿的確是我兒打傷的,還請念在他初犯的份上網(wǎng)開一面?!?/br> 趙寬的目光就落在周吉腿上,問道:“腿傷得嚴(yán)重嗎?” 周母立即道:“嚴(yán)重著呢……” “閉嘴!”趙寬一拍驚堂木道:“此話沒有問你,問的是周吉,周吉,回答本縣的話,腿傷可嚴(yán)重?” 周吉立即點頭,“很嚴(yán)重,大夫說,便是養(yǎng)好,以后怕是也會落下毛病。” 見他臉上有憤恨之色,趙寬就問,“那你的訴求是什么?” 周吉想也不想,就指著喬大成道:“我要他坐牢,或是也打斷他一條腿?!?/br> 趙寬就明白了,他道:“國有國法,他犯了律法,自是依照律法來處罰,豈可滿足你以惡制惡,以暴制暴?” 趙寬道:“他毆你,我稍后會另判,對于喬家所提和離之事,你怎么說?” 周吉道:“我不愿和離,我要喬氏一直伺候我,她兄長打傷了我,她就得一輩子伺候我!” 喬大成氣得臉色漲紅,指著他怒喝道:“你休想!” 趙寬一拍驚堂木道:“公堂之上,吵吵鬧鬧成何體統(tǒng)?” 止住爭吵,趙寬這才看向一直不停擦眼淚的喬巧娘,問道:“喬巧娘,你可愿與周吉和離?” 喬巧娘先是看了兄長一眼,然后咬著嘴唇問道:“縣君,我若是不和離,盡心照顧夫君,我兄長毆打夫君之罪能否輕判?” “巧娘!” 趙寬淡淡地道:“不能!” “而且怎么判本縣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多此一問不過是想問一問你的意思罷了。” 喬巧娘一聽,眼淚簌簌而落,她抱著喬大成大哭起來,然后扭過頭和趙寬道:“縣君,我不和離,我要留在周家。” 她對周吉道:“相公,求你不要告我大哥好不好,我將來一定好好伺候你。” “你做夢!我可是斷了一條腿!” 趙寬就一拍驚堂木道:“和離與否不是你們二人說了算的,本縣還沒判呢?!?/br> 他正色道:“喬大成傷了周吉,喬周兩家已成仇,按律,判周吉和喬巧娘和離,即日起,男婚女嫁,再不相干,王文書,給他們寫和離書?!?/br> 坐在左下首的王四娘微微躬身應(yīng)下,當(dāng)即就為他們寫起和離書來。 周家都驚呆了,不能理解,大叫道:“縣君,我們周家不愿和離,喬氏也不愿,因何要判我們和離?” “因何?”趙寬哼了一聲道:“剛剛不是已經(jīng)告訴你們了,你們兩家已是仇人,不能再結(jié)親!” 周家不接受這個判決,王四娘三兩筆就為他們寫好了和離書,見狀道:“你們傻不傻,結(jié)親并不只是一對男女結(jié)為夫妻而已,還是結(jié)兩姓之好,既然兩家已經(jīng)成仇,將來你們這一對會成為怨侶,那此婚姻就沒了存在的必要,自然是和離?!?/br> “《律書》中明文規(guī)定了,夫家若有人傷妻族,或妻族傷夫家父母、兄弟等,或兩家有人命之仇,世仇的,兩家必須和離?!蓖跛哪锏哪抗鈷哌^周吉,道:“周吉怨恨舅兄,怨恨喬氏,而喬氏不和離的原因也只是為其兄減輕罪責(zé),此婚已沒有再繼續(xù)的必要,你們簽下和離書,各自離去吧。” 所以羅密歐和朱麗葉,在這大晉,連婚書都拿不到,因為兩家是世仇,縣衙都要阻止他們在一起。 站在趙含章旁邊的大兄弟顯然也是讀書識字的,悄悄和趙含章道:“這其實是《秦律》所規(guī),之前《漢律》和《晉律》已經(jīng)不大講究這事了,若是男方不愿和離,這婚多半離不成,但現(xiàn)在我們的使君是趙含章,她是女郎,這律法雖還用的《晉律》,卻頗偏于女子,不然,要是以前,縣君斷不敢這么判?!?/br> 趙含章問:“這么斷不好嗎?”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好好一樁姻緣,可惜了?!?/br> 趙含章:“……這樁姻緣好嗎?” 青年一頓,想了想后搖頭道:“也是,實在算不上好,斷了就斷了,但周家少了一個出氣口,恐怕不會放過喬家?!?/br> 果然,周吉被迫簽下和離書,趙寬順帶幫他們縷清了夫妻財產(chǎn)糾紛,然后周家就要告喬大成傷人。 趙寬都沒有再問,直接判喬家賠償周家一筆醫(yī)藥費,那筆數(shù)額不多不少,剛好是喬巧娘可以從周家分到的財產(chǎn)。 周家三口人都傻眼了,“就這樣?” 趙寬抬起眼眸瞥了他們一眼后道:“自然不止,按律,喬大成打十個板子,給你半個月養(yǎng)傷的時間,半個月后服役三個月,每日都要到縣衙來報到,可有異議?” 喬大成沒意見,大聲應(yīng)下了。 周家卻還是不忿,現(xiàn)在服役不似以前了。 以前服役,別說三個月,一個月都有可能要人命,現(xiàn)在衙門卻管得很嚴(yán),不會毆打勞役,也不會讓他們?nèi)找辜庸?,服役雖辛苦,但與周吉斷了一條腿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周母道:“縣君,為何還要給他時間養(yǎng)傷,應(yīng)該打完板子就立即送去服役才對?!?/br> 趙寬就嘆息一聲道:“事到如今,你們周家毫無悔過之心嗎?就沒有細(xì)想過局面為何到如此地步嗎?” 他道:“現(xiàn)在周吉傷了一條腿,又丟了一個媳婦,而喬氏傷痕累累,喬家既要付出錢財,又要出人勞役,分明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你們就沒細(xì)想過此等局面的原因嗎?” “我想,從今以后,不僅喬家名聲受損,你們周家名聲更受損,如此虐待兒媳,將來還有誰家女郎愿意嫁到周家?甚至連整個周氏一族都有可能受影響,你們一家三口若看不到原因,不知悔改,那將來也就如此了。” 周母臉色漲得通紅,不由回頭看去,果然見門口圍著的人沖他們指指點點。 她一時又羞又惱,捂著心口就叫疼。 趙寬也順勢讓人把他們帶出去,換下一個上場。 第695章 審案2 兩個半百老人從人群里出來,跪在了地上。 趙寬看見,立即免跪,讓他們站著回話。 兩位老人也干脆,直接站起來,然后拱手和趙寬報姓名。 趙寬低頭掃了一眼他們上告的原因,頗為無奈,問道:“你們的糾紛,里正不曾調(diào)解過嗎?” 兩位老人憤憤不平道:“我不認(rèn)同里正的調(diào)解?!?/br> “沒錯,他完全是在和稀泥。” “好吧,”趙寬問:“鄭老丈,既是您提告,那就由您先說吧?!?/br> 兩位老人爭的是一塊菜地,他們都是回遷的洛陽遺民,不同的是這次回遷的地方就在鄭老丈的村里,兩位老人是在逃難時認(rèn)識的,兩家人結(jié)伴逃難,有了些感情。 另一位老人姓方,他之前的村子人太少,又被亂軍過了一遍,房屋破舊,再難住人,所以就順從衙門的選擇去了鄭老丈的村子里,就在鄭家旁邊分了一棟舊房居住下來。 因為兩家人都少,后來為響應(yīng)趙含章的提議,兩家結(jié)了對子,一起勞作。 為以示親厚,鄭家很大方的拿出以前家里播種的菜地,和方家一起除草鋤地,分了一半菜地給他們。 結(jié)果菜地才開好沒多久,兩家就因為明年要播種的種類爭吵了起來,趙寬問了幾句,聽明白了,其實有分歧的是鄭老丈和方老丈,他們的家人隨緣得很,并不在意鄰居種什么菜。 可兩老頭不一樣,他們倔得很,一個非要他們種一樣的菜,一個非要種不一樣的,然后鄭老丈就決定不和方老丈一起玩了,所以他要把送給方老丈的菜地收回。 方老丈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了,這菜地之前雜草叢生,是他們兩家一起除草,將土松了的,憑什么他說收回去就收回去? 而且,已經(jīng)送出去的東西,豈有再收回的道理。 所以方老丈只答應(yīng)不再和鄭老丈玩,但收回菜地不可能。 趙寬頭都要大了,他最怕的就是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案子了,唉,看來這一里的里正不太行啊,竟然讓案子鬧到縣衙來。 但趙寬還是給倆人做了調(diào)解,先來軟的,將他們勸得心里防線松弛了一些后便定判,已經(jīng)送給方家的菜地還是方家的,種什么菜由方家自行決斷,鄰里之間應(yīng)該互相體諒,互幫互助,所謂遠(yuǎn)親不如近鄰,將來彼此都需要照應(yīng)。 趙寬讓方家送些菜種給鄭家,此事就算完了。 鄭老丈和方老丈嘟囔了兩聲,但還是應(yīng)了下來,表示接受縣令的定判。 只是雙方還是有些別扭,將頭扭到一邊去不看對方,就這么一左一右扭著腦袋往外走。 趙寬繼續(xù),一個又一個人被叫到堂上,什么紛爭都有,小的似鄰里家庭糾紛,大的則是民告吏。 此時跪在地上的人告的就是刺史府的一個小吏。 “……那陳大郎就仗著他弟弟陳二郎的勢,非要強納我meimei為妾,”跪在地上的漢子抹眼淚道:“學(xué)堂派來鄉(xiāng)里幫忙的小郎君說,此事告上去,縣君必為我做主,使君也不會坐視不管?!?/br> “可我才生起此念,不知他們怎么就知道了,派了人在村口攔住我,還打了我一頓,我在家躺了四五天,今天一大早還是學(xué)堂的人幫忙才跑出來報的官?!?/br> 趙寬一聽,氣得一拍驚堂木,問道:“此事你們里正可知?” “陳里正是陳大郎陳二郎兄弟的叔叔,自然是知道的,他還帶著人上我家砸東西了,讓我不許在外面胡言亂語?!?/br> 趙寬冷下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