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節(jié)
一瘸一拐的李天和回到家,家里人著急忙慌的給他找大夫,還沒來得及上藥呢,回京述職的程達和魏右就叫上平義一起來看熱鬧,看到他趴在床上,頓時笑道:“你膽子好大,竟敢欺負沈如輝和余崈?還在皇宮里欺負,你不知道沈如輝和郎君關系匪淺,那余崈琢磨出了旱澇分耕法和漚肥新法,就這兩年的時間,他都在邸報上被范穎和趙云欣夸了五回了?!?/br> “你不會以為那真是范穎和趙云欣自己要夸的吧?”程達道:“那一看就是女郎的意思,你竟敢當著女郎的面欺負她看重的人,腦子進水了?” 第1171章 奚蓮 李天和臉色很難看,心中郁悶得不行,見大老粗似的程達都這么說,他便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妥。 花錢讓人把自己抬回家的盧御史比李天和更早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趙含章出現(xiàn)并處罰他們時,他就知道自己錯哪兒了。 所以一回到家,他就對一臉慘白的妻子道:“我闖大禍了?!?/br> 盧御史的妻子奚蓮一邊讓下人去請大夫,一邊認真聽丈夫敘說他闖了什么禍。 聽完,奚蓮皺著眉頭看他,不解,“遇到同僚欺辱同僚,你不說阻止,竟還跟著起哄欺辱?” 盧御史苦笑道:“因傅庭涵掌管尚書省,又兼工部尚書,大將軍對工部尤其看重,特別是司農寺和水部,今年的賦稅一大半都撥給了工部,那沈如輝和余崈才華平平,只會些農耕種植之術,卻一再被夸贊重用,尤其那余崈,只是個博士,卻能隨意進出宮門,我心中不服,見李天和幾個武人捉弄他們二人,便沒忍住……” 奚蓮道:“辱人者人恒辱之?!?/br> 盧御史一臉羞愧道:“我已知錯了,不論我心中再怎么不服,我可彈劾他,也可以在朝堂上反對,卻不該私下如此辱人。但當下最要緊的是如何平息大將軍的怒火,沈如輝和傅庭涵關系極好,如今傅庭涵又在外治水,大將軍若要為他出頭,我……唉!” 奚蓮瞪了丈夫一眼,轉身離開,不一會兒便捧了一本書和兩冊竹簡過來,她先將那本書遞給丈夫,道:“這是家祖在兗州任上時隨手記的雜記,其中有兩篇是傅公治水的方策,剩下的是祖父記載的兗州風俗,和一些自己治水理政的見解,本是隨手所記,但父親在時常常翻閱,還說憑此書,便是子孫不肖,也能有所進益?!?/br> 但幾年戰(zhàn)亂,她的父親兄弟都沒了,家中留下的十多箱書籍竹簡,她只保下了兩箱,這是她的資本和嫁妝,便是她的丈夫也不能隨便取用,今日為了平息趙含章的怒火,她不得不拿出來。 奚蓮依依不舍,但更不舍的是她手上摸索的兩冊竹簡。 盧御史疑惑,“這是?” 奚蓮摸著竹簡道:“這是我外祖家留下的《本草經(jīng)》,里面不僅記載了所見之物的樣子,名字和成長之地,還有種植之法,食用之法,藥草還附上了療效和常見的配方,母親在時,最喜歡的就是《本草經(jīng)》了,我家一共有十二冊,但逃難時遺失了十冊,現(xiàn)在只剩下兩冊了?!?/br> 盧御史一聽,又感動又愧疚,握住她的手道:“是我不好,這次委屈夫人了,待我以后找尋到更好的物件,一定將這竹簡再給你換回來?!?/br> 奚蓮將書和竹簡分開裝進盒子里,“不必了,書和竹簡我都抄下來做了備份?!?/br> 不僅做了備份,她還背下來了呢,只是這是原稿,到底不舍。 奚蓮等下人將大夫請回來,確定他只是皮rou傷,休息幾天就可以下地,便讓人套上牛車,“我會親自去和沈郎中余博士道歉,你先休息吧?!?/br> 盧御史淚眼汪汪的點頭,沖她揮手,“夫人早去早回,我看那沈如輝和余崈還算寬和,當不會過多為難你。” 奚蓮橫了他一眼,那你還欺負人家? 盧御史讀懂了她的潛臺詞,再度后悔。 奚蓮先去沈宅。 沈如輝來投靠得早,還是從如日中天的茍晞處跑來投奔她,又是趙仲輿挖來的,所以趙含章對他也很優(yōu)待,他一來就送了他一套宅子。 而且還不小呢,三進的宅院。 但里面住的人不多,除了一個家仆沈獻是一直跟著沈如輝的外,只有一個斷了手掌的車夫,一個耳背的粗使婆子和一個年紀很大又跛腳的門房。 奚蓮讓車夫上前敲了敲門,等了很久門才打開一條縫,一張老臉湊到門縫上往外看,一雙眼睛凌厲又戒備的往外看,看到奚蓮就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一遍后就刷的一下把門打開。 奚蓮這才看清楚人,來人一身灰色粗布短衫,褲腿上還沾著泥土,鞋子沒有穿進去,而是踩著拖出來,手上也都是泥。 門房見她打量他,立即不好意思把手背到身后擦了擦,臉上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女郎是?” 奚蓮微微屈膝行禮道:“妾身是御史臺盧興之妻,求見沈郎中,還請老丈幫忙通報?!?/br> 門房一聽,滿臉失望,“你成親了呀~” 奚蓮:…… 雖然失望,但門房還是認真道:“我家郎主還未回家呢,夫人要見,怕是還要等一段時間,不如晚些再來吧,或是先下個帖子,待我家主人回來,預定了時間再上門?” 門房這會終于想起來了會客的正確步驟,這個時代,除非是特別緊要的事,或者關系非常非常親近,不然誰要上門做客,都要先下帖子告訴主人家,和主人家約定好了時間再上門。 這是基本禮儀。 這位夫人好像沒預約吧? 門房終于想起來不對,重新打量奚蓮,打探道:“夫人找我家郎主是為了?” 奚蓮道:“妾身是替外子來道歉的?!?/br> 她將盒子遞給門房,“這是給沈郎中的歉禮,還請老丈代為轉交,改日我和外子再親自上門致歉。” 門房一聽,哪敢收? 連忙就拒絕了。 奚蓮嘆息一聲,也不勉強門房,收回盒子道:“那我一會兒再來。” 她抬頭看了一下太陽,很疑惑,“此時不是早過了下衙的時間?” 門房道:“我們郎主勤勉,便是下衙也總在衙門加班,有時落日了才回來?!?/br> 那也太晚了。 沈如輝這么勤勉,可見工部的事情很多,而沈如輝很受重用,再對比一下家里那個經(jīng)??梢园磿r下衙回家的夫君,奚蓮嫌棄的皺皺眉,就這樣還嫌棄沈如輝無才? 若沒有才華,大將軍怎會如此重用他? 奚蓮從不會小看工部的人,她不像盧御史有固定的思維,覺得禮最重,吏部和戶部次之,兵部再次之,而工部最低,她一直覺得大將軍既然讓六部并重,那說明六部沒有孰重孰輕,不過是各部官員相輕,都覺得自己重要,看不起別人罷了。 哼,奚蓮反而看不起這些看不起別人的人。 第1172章 內秀 奚蓮告辭,卻沒有離開太遠,而是在街口等著沈如輝回來,她覺得沈如輝既然沒回,那余崈肯定也沒回。 門房將門重新關起來,搖頭嘆氣的往后院去,他們正在拔白菜。 婆子見他磨磨蹭蹭的,不由肝火大盛,大聲問道:“誰?。俊?/br> 門房看了她一眼道:“一個女郎,可惜已經(jīng)嫁人了,我還以為是想嫁給我們郎君的女郎呢,可惜了?!?/br> 婆子一聽,頓時不說話了。 挑著擔子從地窖回來的沈獻聞言,默默的道:“別cao這個心了,郎主沒那個心,娶新婦也是耽誤人家女郎。” 他把擔子放下,這才問道:“是哪家的夫人?上門來做什么?可遞了帖子?” 一聽人是上門來道歉的,沈獻當即眉頭一皺,他們家郎君他了解,內秀外拙,表面看上去溫和,嘴笨內向,但心里極有主意,內秀聰慧,什么都知道。 但因為不會訴諸于口,所以沈如輝對不熟的人常沉默不言,對熟悉的人卻是吐槽不斷,比如他這個小廝,比如和他差不多的傅尚書。 因為這樣的脾性,沈如輝自覺是自身不足,所以小事都不往心里去,倒有了一個寬和的名聲。 所以,能叫人妻子親自上門來道歉,要么對方居心不良,想借機做什么;要么他們郎主在外面受了大委屈,只怕來道歉是為消弭禍事的。 沈獻眉頭緊皺,就留意起外面的動靜來。 等太陽西墜,天邊都是燦爛的夕陽時,宅子外終于有了動靜,沈獻當即把剝到一半的白菜塞進門房懷里就往外去。 沈如輝在門外被奚蓮攔了下來。 知道她是盧御史的妻子后,沈如輝不想接受她的禮物的,但看到奚蓮打開的盒子,沈如輝走不動道了。 這個禮物太貴重了,想要,但又不想要是怎么回事? 知子莫若父,咳咳,當然沈獻和沈如輝的關系不是父子,但倆人打小一起長大,郎主撅個屁股沈獻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見他看了盒子一眼,挪開,再看盒子一眼,沈獻就知道他很喜歡,于是走上前伸手接過盒子,臉色溫和的奚蓮道:“此禮太過貴重,我們郎主不好奪愛,但我家郎主又的確喜歡,不如和夫人借閱一段時間,等我家郎主看完以后歸還。” 奚蓮:“既是送給沈郎中的,那這書就是沈郎中的了。今日讓沈郎中受驚了,外子回到家中一直良心難安,等他的傷好一些,一定親自上門致歉?!?/br> 沈如輝見沈獻都接過盒子了,更不舍得還回去了,于是客氣道:“知錯改過就好,大將軍夙來公私分明,對事不對人,以后盧御史謹言慎行,不再行此事就好?!?/br> 奚蓮連忙替她那不省心的丈夫應下,并告訴沈如輝,她一會兒就去和余博士道歉,請問余博士下衙了嗎? 沈如輝見她沒遺漏了余博士,臉色更好看了點,道:“他與我一道下衙回來的?!?/br> 奚蓮就明白了,當即行禮告辭,轉去余崈家。 都不必坐馬車,回頭轉個彎就是余家。 從趙含章對余崈的優(yōu)待便可看出她對余崈的看重了。 并不是所有的官員都能分到房子的,除沈如輝這種一早來投奔趙含章,又有本事的人外,后來招募的官員,朝廷會提供公租房,比如沒錢買房的各部博士、郎中、員外郎等,都是和朝廷租用的公租房。 便宜,寬敞又體面,是朝廷給賢才們的恩典。 而余崈是司農寺博士和太學農學博士,雖兼任兩職,但官職并不高,按說也當是租房住,不然就只能自己出錢買。 結果趙含章卻在沈如輝家附近選了一套房子送他,聽說還有一筆安家費,讓余家一大家子都在洛陽安穩(wěn)住下了。 奚蓮一邊覺得夫君蠢笨,竟看不透這一點,一邊揚起笑容敲開了余家的門。 和沈如輝家的冷清不一樣,余家三進的宅院里住了滿滿當當?shù)娜耍鄭儎偦氐郊?,他父兄們也剛從地里回來,大門開著,正柱著鋤頭在院子里和余崈說話,“……翻了幾鋤頭,都是蟲卵,要是不趁著過冬把這些蟲都殺了,明年怕是有蟲災?!?/br> 孩子們正在院子里追逐打鬧,圍著幾個說話的大人嘎嘎的笑,余崈就跟聽不到這些吵鬧的大笑聲一樣,和父兄道:“我明天和你們一塊兒去地里看看,不知是只我們家這一片如此,還是都如此,要是范圍大,那得在冰凍前把那些蟲卵都翻出來,看能不能把它們凍死……” “你找誰?”有小孩發(fā)現(xiàn)了站在門外的奚蓮,脆生生的問道。 余崈父子幾個聽到聲音,扭頭看過來。 奚蓮回神,在門外行禮,將她帶來的禮物送給余崈,并代夫道歉。 余崈比沈如輝還要內秀,更不把今天的沖突放在心上,今天下午心思都沉浸在良種和野種的交配上,都快把這件事給忘了。 所以他直接就原諒了,然后接過她遞來的竹簡,雙眼發(fā)亮的打開。 奚蓮見狀嘆了一口氣,有了沈如輝這個前車之鑒,她這才提前將竹簡從盒子里拿出來,并在他要拒絕時先一步說明竹簡的內容,果然,余崈就接受了。 余崈的父兄站在一旁,也好奇的看他手里的竹簡。 余家的家世并不高,他們家就是會讀書的農人而已。 他們祖父種地種得好,恰逢三國混戰(zhàn),他祖父因為有糧食,所以和鄉(xiāng)親們聯(lián)合起來,勉強在亂世中生存,他們父親才有機會認了一些字。 終祖父一生,家里也只存下了五本書。 余崈和三個哥哥從小便用這五本書啟蒙,他年紀最小,但也最會讀書,讓他三個哥哥心服口服的是,他也最會種地。 他格外的聰明,自然,他的見識也不同于他人,余家在鄉(xiāng)間幾十年的經(jīng)營,讓他們家在當?shù)睾苡忻?/br> 當?shù)乜h令曾想推舉余崈?yōu)樾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