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卓理智回籠，殺紅的雙眼恢復冷靜，城頭上的人才勉強打退一撥云梯攻擊，但因為王廙逃跑的事，顧上不顧下，下面趙家軍已經(jīng)推著攻城車到了城樓下，正在撞擊城門。

    他垂眸思考片刻，咬牙道：“開城，投降！”

    參將大松一口氣，連忙讓人降旗投降。

    王玄看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回過神來，留了一部分兵馬在城外策應，他帶人進城接降。

    難道他廙二叔終于認清現(xiàn)狀，背棄王敦投靠他們這邊了？

    然后一進城方知，投降的將領叫甘卓，而他的廙二叔早棄城逃跑了。

    王玄氣得胸膛起伏，牙都快咬碎了。

    王廙這樣做，丟臉的不僅是他自己，還有整個王氏宗族，即便是對立面，王玄也倍感丟人。

    王廙可以死戰(zhàn)，甚至可以投降，怎么能棄城而逃呢？

    自漢末之后三國混戰(zhàn)，投降換主是很正常的事，縱有鄙夷，也不多，但臨陣脫逃卻是大忌。

    王玄擠出笑臉面對甘卓，心中把他堂叔來回踩了七八遍，順便踩一下王敦，這都什么眼光？

    因私情而重用族人，不顧其才能是否可以勝任，這不僅是在害士兵和百姓，也害了自己。

    王玄以此為戒，在心底打定主意，將來除非族人的確頗有才干，否則他絕對不亂舉薦。

    趙家軍收了揚州軍的武器，開始統(tǒng)計人數(shù)，因為主將的才能問題，他們這半個月來打的也不是很激烈，又是受降，趙家軍對揚州軍都很友好。

    揚州軍聽說統(tǒng)計人數(shù)之后他們會被分去屯田，有傷殘和年紀大的，甚至可以拿錢歸鄉(xiāng)，也都順從的報上名字和年齡。

    大多數(shù)人都把年紀往上多報幾歲，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恨不得報三十七歲。

    這一部分揚州軍有一半來自于青州和徐州，是王敦南下時帶下來的，剩下的一半是在揚州招攬的各地流民和強征的百姓

    因為是生活在軍隊中，除了氣候上的些許不適應，他們對風俗的改變感觸不深，但，遠離故鄉(xiāng)，他們還是會忍不住想家。

    尤其，除了部分將官可以帶著家人南遷外，絕大多數(shù)士兵都是光桿一個跟著南下的，他們的家人都在江北。

    聽說趙含章對百姓們很好，今年免了許多賦稅，不知他們的家人有沒有從去年的那場戰(zhàn)禍中活下來，若能活下來，他們應該也分到了田地，今年應該有糧食過冬了吧？

    這么一想，一個排隊快到跟前的士兵就捂住胸口，一到桌前就一臉虛弱的靠著桌子道：“我被那震天雷震到了心肺，難受得緊，怕是當不得兵了。”

    給他們做統(tǒng)計的趙家軍一聽，立即丟下筆上前扶住他，“可有吐血？可有腹脹？哪里疼痛？”

    他連忙叫人抬擔架來，“快送去醫(yī)帳?！?/br>
    震天雷是會炸出內(nèi)傷的，他們在和匈奴打時就發(fā)現(xiàn)了，有的人根本沒炸到，明面上看著沒傷，還趴在了地上，但沖擊太大，可以將人的五臟六腑震出血，士兵們私下討論過，認為這和爆炸時的氣有關。

    小兵見他們果然抬著一個擔架過來，就要把他抬走，他愣了一下，連忙抓住那大兵的袖子，一臉痛苦為難道：“我感覺不中用了，就不要為我浪費藥材了，我就想活著再見家人一面，你要不把我記放歸吧？”

    大兵一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伸手就去按他的胸口，“哪兒疼？這兒疼嗎，還是這兒？”

    見他雖然哎呦哎呦的叫著，但沒多少痛苦的神色，就伸手拍了他腦袋一下，“臭小子，你這算盤珠子都打到我臉上來了，還放歸，看你全胳膊全腿，年紀輕輕的，去練兵吧，你哪兒人？”

    小兵傻眼了，著急道：“別呀大哥，我，我可以種地的，我想去屯田，我可會種地了，您別把我編入練兵營。”

    趙家軍會挑選四肢健全，相對健壯又年輕的士兵進入練兵營練兵，剩下的則去屯田或者放歸，除部分想要建功立業(yè)，干出一番大事業(yè)的士兵外，絕大多數(shù)人都只想安穩(wěn)度日。

    大兵分辨了一下他的口音，挑眉道：“你是青州人？”

    小兵見他筆都沾墨了，只能默默地點頭，大兵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進練兵營，到時候可以用軍驛給家人寫信，運氣好，說不定還能調(diào)回青州，總比屯田的機會多?！?/br>
    清點降兵，王玄還帶著人迅速接管了望蔡縣縣衙，縣令沒跑，里面的官吏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在。

    王玄秉持趙含章一貫的做法，除非官吏為非作歹，民聲極差，不然都續(xù)用對方，以穩(wěn)為主。

    查過以后，得知這個望蔡縣縣令不上不下，官聲還可以，他便繼續(xù)讓他當縣令，讓他派出衙役分兩班巡邏，“防止有流氓盜賊sao擾百姓，若有亂兵侵擾百姓，立即派人來衙中求援，我會留兩隊士兵在此幫助維持秩序?！?/br>
    兩隊，就是兩百人，對這個衙役都只有十八個的小縣城來說很足夠了。

    為了不使民恐慌，他沒有直接讓士兵們?nèi)パ惨暯值?，只是在城樓上拔掉剩余的“王”字旗，換上“趙”字旗，而旁邊的晉國旗一直飄揚，倒省得替換了。

    到了傍晚，一直安靜的街道開始有人出現(xiàn)，百姓們陸續(xù)走出家門，好奇的盯著偶爾路過的趙家軍。

    路過的士兵偶爾也瞥過去好奇的一眼，然后就回正目光，一臉嚴肅的向前看，連踏步的動作都標準了一些。

    百姓們竊竊私語，“真的跟傳言中的一樣，沒有入家中搶掠呢?！?/br>
    “路上碰見也不打人，搶人?！?/br>
    看了一會兒熱鬧，發(fā)現(xiàn)趙家軍真的不犯民，他們就高興的各自忙去了，挑水的挑水，煮飯的煮飯，還有人去菜地里拔菜，發(fā)現(xiàn)家里的菜又被隔壁家的雞叮著吃了半顆，立時掐著腰站在菜園邊上沖著鄰居家叫罵。

    甘卓從旁經(jīng)過，不由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他扭頭和參將道：“她若真有心帝位，國家該改換天地?！?/br>
    第1189章 大勝

    甘卓既已投降，那自然是要用起來，王玄一邊向刺史府報告此事，一邊讓他派出兩個人來，和他的人換上揚州軍的衣服，一起去向建昌求援，“務必將建昌城中的人引出來。”

    然后甘卓領兵去占領空虛的建昌城，他則另外命人在半途伏擊建昌出來的援兵

    王玄看似很信任甘卓，讓他帶去的人基本都是揚州軍出身，但彼此都知道，這是一次試探，也是給甘卓一個向洛陽表忠心的機會。

    他要是能占下建昌投誠，就算是和江南徹底割裂了。

    他若趁機帶著手上這些士兵再度回歸江南，借口佯降后脫身，那王玄也不過是失去一群耗費糧食的俘虜和一座沒打下來的建昌城而已。

    于王玄來說，這是一筆穩(wěn)賺不虧的買賣。

    甘卓自然知道這是他離開的機會，他的參將也怕他為保住良好的名聲而反悔，亦步亦趨的暗示道：“將軍，就算我們帶著將士們安全回去，丟失望蔡的罪名由王廙承擔，您要斬殺王廙的仇也已結下，王敦此人心胸狹窄，記仇得很，只怕很難在他手下生活?！?/br>
    甘卓瞥了他一眼后道：“放心，既已經(jīng)決定選擇洛陽，我自會一心一意改志，不會反復?！?/br>
    他道：“你別忘了，我是吳人。”

    甘卓祖籍雖在巴蜀，卻是在吳國出生長大的，先祖也在吳國做官。

    吳國被滅不過三十來年，他對晉沒那么忠心，對晉尚且如此，何況對瑯琊王？

    見識過百姓對趙家軍的認可后，甘卓心里就生了一團火，他覺得他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抱負的機會來了。

    或許有生之年他真的可以看到天下一統(tǒng)，國家太平富足。

    現(xiàn)在甘卓已經(jīng)開始在心里祈禱上蒼讓趙含章活得長久一些，能夠不忘初心，一直如此。

    信送到王四娘手上，王四娘當即給趙含章發(fā)送電報，并表示她這里已經(jīng)準備好，隨時可以從江夏郡打到廬江去。

    趙含章回復道：“只陳兵于邊界四十里外，能不動手就不動手，若王敦出手，再反擊之，不可擴大戰(zhàn)火?！?/br>
    “命王玄停戰(zhàn)，據(jù)守望蔡，只做佯攻狀?！?/br>
    收到命令的王四娘：……

    周長史也一臉懵，問道：“大將軍為何畏戰(zhàn)不前？難道真如流言中說的那樣，修理黃河拖住了趙家軍？”

    “這不可能，”王四娘道：“修理黃河的多是工兵和雜兵，她手上這么多精兵，平時連地都不種，只訓練，怎么可能調(diào)不出兵馬？”

    “那是為了幽州？”周長史低聲道：“難道石勒真有反意？”

    王四娘心中嘎達一下，面上卻沒顯出來，而是安撫他道：“或許大將軍另有打算，我們聽從便好。”

    論打仗，十個王四娘都不是一個趙含章的對手，雖然趙含章遠在洛陽，但有電報在，她對這邊的戰(zhàn)況很了解，王四娘決定信任且服從她。

    王四娘當即將停戰(zhàn)的命令傳遞給王玄。

    就這一來一回的時間，王玄已經(jīng)派人騙出建昌的一部分守軍，甘卓成功拿下建昌，而王玄也在路上把建昌過來的援軍打下來。

    僅此一戰(zhàn)，他便占據(jù)了豫章郡三分之一的土地，且占據(jù)望蔡城這一座要害之地，揚州再想通過豫章進攻荊州就困難了。

    王玄徹底占領建昌城后王廙才逃回到建康城，王廙棄城而逃，甘卓投降的消息比他早一步到達建康城，所以他剛一進城就被抓了。

    劉隗將他收押在廷尉府，上書要求嚴懲他。

    王導未曾說話，但王彬等王氏族人已經(jīng)聯(lián)絡了好幾個門閥豪族上書為王廙說情。

    就連周顗都和瑯琊王道：“王廙本就沒有武將的才能，此非他之過，而是王敦和大王的過錯?！?/br>
    要不是你們重用他為武昌郡郡守，他也不能犯這樣的錯，所以王廙是有錯，但你們的錯處更大。

    所以他認為王廙罪不至死，不然他都要死，您和王敦又該如何自處呢？

    瑯琊王想要的是被王氏子弟占去的職位，并不是非要殺死他們才算，何況，他還是挺喜歡王廙的。

    所以瑯琊王只讓劉隗將人收監(jiān)，先坐一陣子的牢，等大家怒氣消散一些后他

    再把人放了。

    不過，放是可以放了，但當官是不可能了，他甚至可以借著此事臨陣換掉幾個和王廙走得比較近的人。

    結果，王廙前腳被抓，后腳建昌城失守的軍報就到了。

    饒是溫和如瑯琊王都一瞬間生起殺意，“怎么會這么快？”

    然后大家就知道了，甘卓打了一個時間差，在建昌城不知望蔡投降時假用王廙之名讓建昌派出援兵，在建昌空虛之時，他又假裝從望蔡逃來，和援兵錯過，騙開了城門……

    瑯琊王大怒，一邊罵甘卓小人，一邊怨恨王廙愚蠢，“竟然避開了南昌逃回來，以致周邊各城信息滯后，全然沒有防范。”

    這下瑯琊王也不愿輕易放過王廙了。

    戰(zhàn)事不能再惡化下去，王玄要是真的占掉整個豫章，他便可以繞過揚州去廣州，還能迂回占領鄱陽郡，臨?？ず蜁さ鹊?，到時候斷絕揚州和廣州等地的來往，北西南三面都被圍，東面臨海，揚州就被包了餃子。

    瑯琊王心跟火燒似的，當即就要見盧興等人。

    王導知道后嘆息一聲，不得不提醒瑯琊王，“大王，這是荊州和揚州的戰(zhàn)爭，您若詰問盧御史，豈不是把自己放在了朝廷的對立面？”

    瑯琊王猛然回神，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認，他現(xiàn)在都還是大晉的臣子，他可以割據(jù)江南作為自己的勢力，對外卻不能這樣說。

    何況，他現(xiàn)在勢弱，也打不過江北。

    瑯琊王：“查，將搶掠荊州稅糧的人查出來！我要見使團?！?/br>
    誰不知道搶掠荊州稅糧的幕后黑手是王敦？

    但他現(xiàn)在也不是非要王敦承擔這個責任，只要王敦找?guī)讉€人頂罪，他愿意用他們平息洛陽的怒火，這場仗不能再持續(xù)下去了。

    王敦和趙含章之間，他愿意選擇王敦這個對手，而不是現(xiàn)在就去面對趙含章。

    他們內(nèi)部的事就內(nèi)部解決吧，瑯琊王放棄借用趙含章的勢力打壓王敦。

    王導縱然想勸說瑯琊王歸順洛陽，也不會讓他狼狽的投降，他想要大家體面的歸順。

    瑯琊王連派出三路使者前往廬江，逼王敦交出兇手，做出決斷；又連派兩路人馬前去廣州，催促戴淵趕緊帶兵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