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節(jié)
確定了千里傳音一事,王敦更謹慎了,他本想大大方方地從這兒一路打到建康城中,讓世人知道他是被瑯琊王和劉隗逼到極處,不得不為。 可現(xiàn)在,他改了策略,趙含章的能力讓他忌憚不已,他須得快刀斬亂麻,快速的掌控江南,這樣才能隔江與趙含章對抗。 為此,他甚至顧不得去收拾王玄,而是暗中抽調(diào)兵力面向建康。 王敦知道,元立被抓,而建康城中的細作沒有清干凈,趙含章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他的時間有限,所以要快。 做好戰(zhàn)略部署之后,王敦當即上疏,歷數(shù)劉隗十大罪狀,要瑯琊王殺掉劉隗,否則,他就要進攻建康城,親自斬殺劉隗。 信快馬送進建康城時,他這封奏疏也同時傳遍了江南,既廣布江南,擁有電臺的趙含章自然也知道了,天下皆知。 而此時,她的調(diào)令剛下達,趙申才出京,祖逖剛率領(lǐng)大軍南下。 瑯琊王還在想怎樣周全的回絕劉琨而不得罪他和趙含章,為了避免見他,他讓下屬們熱情的招待劉琨,日日笙歌,就是不見他。 劉琨自是知道他的打算,也不著急,有人來請他去喝酒,他就去,請他去賞歌舞,他也去,反正一副入鄉(xiāng)隨俗,不著急回江北的模樣。 瑯琊王猛的收到此奏疏,還未來得及拍桌子生氣,就聽大臣上報,“王敦那斯將此奏疏廣告天下,這是要逼大王冤殺忠臣啊?!?/br> 劉隗則是上疏,請瑯琊王立即命戴淵率大軍回建康守衛(wèi)王府,同時拿下建康城中的王氏一族。 劉隗道:“不管大王未來是要隔江而治,還是回歸江北,王氏都當殺之,否則,大王將來定會死于王氏之手?!?/br> 又說王敦已經(jīng)有反叛之心,這時候就應該強勢出擊,殺掉王氏一族以震懾對方,不然,“王敦一定會起兵謀反的?!?/br> 大半的大臣都表示反對這個提議,但支持瑯琊王先召回王敦,“不如以安撫的名義將其召回,讓他和劉廷尉當面對質(zhì)?!?/br> 先把人哄回來再說。 瑯琊王覺得他們說的對,當即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書信給王敦,詔命他回建康。 信才送出去,第二天傍晚瑯琊王就收到消息說王敦攻破合肥,杜宏領(lǐng)兵攻破淮陰,正向丹陽逼近,也就是說,他前腳送出奏疏,后腳就出兵了,他根本就不是要逼他殺劉隗,而是就是要謀反啊! 瑯琊王急怒攻心,當場吐了一口血,醒來后腦子一片嗡嗡的,他當即下令道:“派人,將王氏的宅邸都圍起來,快去!” 劉琨正在王導府中和他喝酒呢,聽到此消息后道:“我就說王敦會謀反,偏大王不信我,如今江南還怎么保住?” 王導臉色極不好看,連忙和劉琨道:“這是王敦一人所為,王氏子弟不愿與他同流合污,還請劉刺史幫忙在大王面前為王氏求情。” 劉琨道:“我現(xiàn)在連瑯琊王的面都見不到?!?/br> 王導垂眸想了想后道:“我會讓你見到大王的?!?/br> 此時瑯琊王不愿見王導,所以他見不到,但讓人在瑯琊王身邊勸戒,讓他見劉琨還是辦得到的。 果然,第二天一早劉琨就見到瑯琊王了。 一見面,劉琨就忍不住幸災樂禍,“大王,王敦就要打到建康來了,到時候您怎么辦呢?” 才吐過血,心口還鈍疼的瑯琊王頓時覺得心臟被猛擊一下,又疼了。 劉琨卻不放過,繼續(xù)問道:“若是此時,趙家軍再從江北攻來,大王還能保住建康城嗎?” 瑯琊王臉色瞬間慘白,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劉琨抬手一揖道:“我和大王有舊情義,茂弘也一再求我,不要因王敦的狂妄驕橫就誤會您,但事已至此,我只愿再留兩日,兩日之后,大王若還沒回復,我會和天使團一起回江北,荊州稅糧一案也不必再查?!?/br> 說罷起身離開。 走出書房時,正巧見門外站著一華服少年,他不認識他,但見他豐神俊朗,他又素來愛美,當即沖他點了點頭。 少年低頭行禮,等他走過才直起身來走進書房。 瑯琊王郁郁寡歡,正歪頭靠在榻上,聽見聲音回過頭來,一雙眼睛通紅,臉頰上還殘留淚痕。 司馬紹掏出帕子給他爹擦眼淚,低聲安撫道:“阿父,晉室敗落非您之過,我們回洛陽去吧。” 瑯琊王拉著他的手哭道:“江南一旦歸于趙含章,她一定不甘只做晉臣,你我父子和皇帝恐怕都要保不住了?!?/br> 司馬紹道:“所以阿父更不該傷害王仲父等一眾忠心的王氏子弟,您見一見仲父吧,回朝之后有仲父護佑,我們當能無虞?!?/br> 又道:“趙含章名聲極好,這天下都是她一兵一卒打下來的,與我們家不一樣,她當能像前朝容忍獻帝一樣容忍我們?!?/br> 瑯琊王臉都紅透了,嘟囔道:“你這孩子說的是什么話……” 卻沒有訓斥對方,因為他知道,這個兒子比他聰明多了,說句大言不慚的話,到江南之后,有一些門閥世家倒向他,是因為他這個兒子,覺得他后繼有人。 瑯琊王恐懼,司馬紹卻樂觀很多,勸說他爹道:“周滅商后留其嗣封邑宋國,始皇帝雖滅六國,卻也善待六國王室,從未有斷絕之舉,前朝代漢,山陽公也是壽終正寢,二王三恪是禮制,趙含章素有好名聲,皇帝會有善終,您雖占據(jù)江南,但主動回降,我們肯定也會受到禮遇與重用?!?/br> “您看劉越石,在他身邊的幕僚從者,不曾有人蠱惑他復國嗎?但不論是晉室,還是趙含章,皆重用他,就是因為知道他無稱帝為霸之心?!彼抉R紹道:“阿父,我們躲到江南來,固有奪權(quán)的野心,可最開始,不是因為知道江北沒有活路,這才不得不南渡嗎?而今,匈奴已平,我們可以在故鄉(xiāng)安居了?!?/br> 第1202章 降服 見瑯琊王還是沉默不語,司馬紹就道:“我是后代子孫,本不該妄議先祖,但為了不使后嗣斷絕,我不得不說,先祖謀魏錯了,立國不正,這才釀成此大禍,就算沒有趙含章,晉室天下也長久不了,根基便歪了,后代子孫再怎么努力也難回正?!?/br> 司馬紹道:“您占據(jù)江南,想要維持住晉室的宗祀,但這天下有多少人愿意跟隨您維持晉室的統(tǒng)治呢?兒認為趙含章有一句話說得極好,這天下,是天下百姓的天下!” 瑯琊王心震動,抬頭仔細的看向兒子,確認他是當真這么認為后,便抖著嘴唇問,“若有一日,趙含章因為你我乃晉室而殺害我們父子,你也這樣認為嗎?” 司馬紹沉穩(wěn)道:“兒非魚rou,自會奮力一搏,但若殺我是天下民心所向,那我但死無悔?!?/br> 瑯琊王嘴唇顫抖,半晌后輕聲道:“好,便……如你所愿吧?!?/br> 司馬紹立即起身跪下,恭恭敬敬的向他父親磕了一個頭道:“父王,兒代建康和江南百姓叩謝父王?!?/br> 瑯琊王眼中含著淚,傾身去扶他,“你去吧,你我父子,不必如此。” 司馬紹起身離開,讓人去請王導,同時調(diào)派軍隊將王府圍起來,以防有變。 在府中惶恐不安的王導等來了瑯琊王的召見,他當即進府去。 兩個好朋友再次見面都清瘦了不少,瑯琊王還躺在榻上,一臉病容。 因為下定決心要回歸江北,江南此時在瑯琊王心里已經(jīng)不是他的地盤了,跳出“君”這個身份后,瑯琊王對王導就不再是猜忌的心理,而是痛惜和欷歔,兩個好朋友相對落淚,最后抱頭痛哭。 王導知道他的心意之后,當即為他謀劃起來,“先回洛陽,過個幾年,趙含章穩(wěn)定天下之后,我們想辦法封邑瑯琊,劉越石雖妒才,卻甚愛面子,您是晉室,他一定不會為難您,反而會護著您,在徐州,比在其他地方要好。” 王導細細地和他說起要把什么勢力交給趙含章,哪些人是自己一定要留著的,等見了趙含章要怎么說,朝中有誰需要特別打點。 瑯琊王前半生都不是耀眼的人物,只這兩年才走到前面做領(lǐng)頭人,他做臣子可比做君主更熟悉,很快就和王導計劃好未來五年內(nèi)的行動方針。 等談完了瑯琊王父子的未來,司馬??吹酵鯇嫔v,心生憐惜,這才想起來,“王敦抓了元立,趙含章怕是不會放過他,好在你們王氏有王玄和王儀風兄妹在,留在建康城里的王氏子弟應當無虞?!?/br> 王導點頭,眉頭卻還是緊緊蹙著,瑯琊王的選擇直接解開了王氏目前的困局,他可以確定,瑯琊王回歸洛陽后,趙含章不會為難他和王氏一族,可對參與謀反的王敦一眾…… 是,現(xiàn)在王敦反的是瑯琊王,可誰都知道他的野心,他又抓了元立,連回轉(zhuǎn)的余地都沒了。 哪怕他明面上已經(jīng)和王敦絕交,他還是忍不住擔心這個堂兄的未來。 瑯琊王很快就一起邀見了劉琨和盧御史,很快劉琨就拿到了瑯琊王的親筆書信。 這是一封和趙含章哭訴王敦不臣,起兵謀反,而他無力平定的信,信中他請求趙含章出兵平定王敦之亂,又訴說他自來江南后的種種困難之境,因為風俗不同,飲食習慣皆有差異,他在江南過得很不習慣,他希望趙含章能容許他回封地瑯琊。 劉琨拿到信,先立即出王府將信交給心腹,讓他們即刻渡江,將此信送回洛陽,然后才在街上探頭探腦,想要找暗部留下的記號。 一旁的盧御史看不過眼,問道:“劉刺史在找什么?” 劉琨壓低聲音道:“你可知道江南暗部?元立被抓了,但他的暗部一定還在,你可知怎么聯(lián)系他們?” 盧御史:“我知道,瑯琊王的意思下官已經(jīng)告知暗部,大將軍應該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br> 劉琨:“從出王府到現(xiàn)在,我們一直在一起,你何時傳遞的消息,我怎不知?” 盧御史沖他笑了笑道:“這等瑣碎小事交給下官便可,劉刺史是光風霽月的人物,怎能夠和暗部那樣生活在陰暗處的部門相交?”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劉琨還是感到不高興,覺得趙含章只把暗部的聯(lián)絡方式給盧御史,而沒有給他,這是對他的不信任。 劉琨壓住不悅,點了點頭道:“消息既然遞出去了,那我們就靜等回音便可。” 趙含章當天晚上就收到消息了,她高興得團團轉(zhuǎn),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圈后還是很興奮,就掐腰大笑起來,幸虧她宅子大,不然就要傳到外面了。 瑯琊王親筆寫的信還需要幾日才能到洛陽,但趙含章第二天便將此消息告訴眾臣,然后在朝會上讓汲淵起草兩封詔書,一封是夸贊瑯琊王,詔其一家回京;一封是訓誡王敦,命他停戰(zhàn),進京配合調(diào)查。 當然,王敦是不會答應的,但該有的程序得有,而且,萬一呢? 朝會過后,趙含章不由惋惜,“可惜元立不在,不然可以命他帶著電臺去見瑯琊王,當即便可命他接過瑯琊王的兵權(quán),與江北大軍里應外合。” 趙含章不打算撤掉江南暗部,所以不想除暗部的人外接觸到暗部的核心,而除元立外,江南暗部傳遞信息不成問題,卻沒有能力指揮戰(zhàn)斗。 相比劉琨,汲淵也更相信元立,“不知王刺史能不能把元立救出來?” 王四娘正在努力,她已經(jīng)找到元立關(guān)押的地點,正在派人去摸清牢獄情況。 王敦似乎知道他們會去劫人,將元立關(guān)在最深處不說,里面還層層埋伏了人。 王四娘一是不愿有更多的犧牲,二是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沒有貿(mào)然動手,而是派人去接觸戴邈。 因為戴淵的緣故,王敦不喜戴邈,他出兵也瞞著對方,直接將戴邈留在廬江做一部將,聽命于何欽。 何欽是王敦的一員大將,他留在此處主要是防備來自西面和北面的趙家軍,知道戴邈不受重視,何欽就把他留在營中練兵。 戴邈郁郁不得志,本來就不贊同王敦的言行,想說服他哥投靠江北,王四娘的人一找上來,他們就一拍即合。 前腳王敦攻破合肥的喜訊傳來,后腳他們就趁著全軍歡呼慶祝時殺進大牢,在部分獄卒的幫助下找到了趴在地牢深處的元立。 第1203章 渡江 有戴邈做內(nèi)應,加上他率領(lǐng)的三千兵保護,他們一路順利的殺出舒縣,抬著元立就狂奔而逃。 王四娘親自帶人在城外接應,看到身上沒有一塊好rou的元立,她目露不忍,忙將人帶回去看軍醫(yī)。 元立半昏迷半醒,直到進入大軍營地,看到軍醫(yī)身上那套熟悉的衣裳,這才放心的頭一歪,徹底昏了過去。 王四娘叮囑軍醫(yī):“務必將人救活,需要什么藥材,只管和軍需官要?!?/br> 軍醫(yī)應下,帶著學徒們?nèi)ッα耍@一撥搶人傷了不少人,而元立身上的傷,看著就不像能馬上解決的。 王四娘則去慰問安撫戴邈,她決定通過戴邈聯(lián)系一下戴淵,對了,戴淵已經(jīng)帶大軍到達豫章,此時正和王玄對線呢,如果他們能勸說戴淵也投降…… 元立身上都是傷,不僅有外傷,還有內(nèi)傷,軍醫(yī)給他用了不少藥,這才把人的性命保住。 軍醫(yī)估算,“怕是要睡上三天才能醒,得讓人時刻注意他的脈象?!?/br> 學徒身上都是血,拿著藥布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他跟在軍醫(yī)身邊學習半年多了,這期間見過不少戰(zhàn)場傷,看師父縫過肚子,也看師父鋸過腿,但看到元立身上的傷,他還是忍不住膽寒。 見學徒臉色蒼白,軍醫(yī)也不由佩服元立,“這位將軍能活下來的確是奇跡。”一般人就是不被折磨死,也痛死和怕死了,而他竟能忍住大恐懼。 軍醫(yī)趁機教徒弟,“看他身上的傷和出血量,顯然他受刑時克制住了恐懼。恐懼會讓皮rou經(jīng)脈顫抖,血液流速加快,出血量也就增加了,還會讓心臟搏動生異,血從心出,心臟異常,血也就異常,而血乃人之精,失血過多,性命不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