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猗盧和劉琨都松了一口氣。

    趙含章扭頭吩咐來清，“去請汲侍中、明中書、趙刺史和祖刺史過來?！?/br>
    來清應(yīng)下，出去請人。

    祖逖本不想來，今天畢竟是趙含章登基的大日子，就應(yīng)該歡歡喜喜的，但他的君主似乎很喜歡加班，宮宴在即，竟然還處理國事。

    但想到這是一個消滅代國的機會，祖逖還是去了。

    朝廷大臣坐了一殿，人不是很多，但都是國家重臣，國事經(jīng)過他們的認(rèn)同和商議，基本上就算定了。

    趙含章請他們坐下，然后就讓他們商議怎么處理代國的事。

    趙含章道：“既要做中，總要拿出一個章程來才好去和六修談，趁著大家都在，宮宴還未開始，大家就議一議吧。”

    拓跋猗盧挪了挪屁股，不安的道：“陛下威嚴(yán)，只要下令命其不得怨恨我，再派一隊人馬送我回平城就好，以陛下的威望，哪還需要什么章程呢？”

    趙含章：“怎么聽著我這么像昏君呢？”

    趙銘譏笑道：“陛下不是昏君，但顯然代王想讓陛下做昏君?！?/br>
    拓跋猗盧：“趙銘，你休要污蔑我！”

    劉琨的智商這會兒終于回歸，他立即拉住拓跋猗盧，低聲道：“大兄，要想讓大侄子消氣，你總得付出點什么，不然讓陛下空口白牙的去談，這不是將仇恨都推到陛下身上了嗎？”

    他提議道：“你和陛下上書，立大侄子為世子吧。”

    拓跋猗盧臉色變了又變，一時沒說話。

    趙銘在一旁冷嘲熱諷，“看來代王是真的把陛下當(dāng)昏君了，將仇恨轉(zhuǎn)嫁于陛下身上也就算了，畢竟稍聰明一點的人都不會答應(yīng)下來。但代王這樣堅持，顯然認(rèn)為陛下就是個蠢人。”

    趙含章：“……銘伯父，你渴了先喝口茶吧?！?/br>
    雖然是己方隊友，但她怎么聽著都像是在借口罵她，她最近也沒對他干什么壞事啊。

    汲淵瞥了眼還在猶豫的拓跋猗盧，拱手道：“陛下，私是私，公為公，他們父子間的仇怨可以化解，但因他們父子二人相爭造成代國將士、百姓傷亡，甚至連累邊關(guān)安定，此罪不能不罰?！?/br>
    “何況，殺妻滅子，湮滅人倫，實在是道德大惡，即便最后他們父子冰釋前嫌，因代王造成的道德敗壞之風(fēng)，也不可不罰。”

    明預(yù)和祖逖齊聲附議。

    明預(yù)直接道：“他們父子間能不能冰釋前嫌臣不管，但該給天下臣民的交代必須得給。此一遭若不重罰，豈不是將來天下的父親有看不慣兒子的，皆殺其母，再逼殺其子，將家產(chǎn)盡交予幼子繼承？”

    趙含章眉頭微蹙，看向拓跋猗盧，“代王，汲侍中和明中書所言頗有道理，不能因一家之事而壞天下道德?！?/br>
    拓跋猗盧臉色大變，猛的看向趙含章，“那陛下想怎么做？”

    趙含章反問汲淵和明預(yù)：“眾卿認(rèn)為當(dāng)如何罰？”

    汲淵：“一切禍端由代國王爵而起，臣懇請陛下收回代王之爵，再問拓跋六修是否愿與代王和解，若愿，可不追求二人擅自出兵之罪，若不愿，當(dāng)治二人重罪?！?/br>
    和拓跋六修有過幾次接觸和合作的劉琨連忙道：“不可，拓跋六修脾氣頗為暴烈，這樣說，只怕他不會同意和解，還會犯上作亂?！?/br>
    祖逖道：“我泱泱華國怕他一個鮮卑小兒作亂嗎？陛下，臣請出兵代國，依臣看，代國能生此亂事，顯然是不受教化所致，臣請將代國并入冀州，臣愿親自前往教化百姓?！?/br>
    趙含章眼中閃過笑意，下一秒立即正經(jīng)起來，一臉嚴(yán)肅的看向其他人，“諸卿以為呢？”

    趙銘抬手道：“臣附議，豫州愿出文士三百，隨祖刺史入代地教化民眾?！?/br>
    汲淵和明預(yù)也抬手，“臣附議！”

    拓跋猗盧一臉的憤怒震驚，而后慢慢冷靜下來，他甩開按住他手的劉琨，直接起身，冷笑著看龍椅上的趙含章，“我倒忘了，你狼子野心，我怎么就相信劉越石的那些混賬話，認(rèn)為你初登大寶，正是心情最好的時候，或許會幫我。哼，你不幫我，也不會幫那逆子，你想直接吞并代國，吞并我拓跋鮮卑！”

    趙含章冷下臉道：“代王，代國在此前名為代郡，是幽州的一郡國，劉刺史將代郡分給你，是憐惜鮮卑族人遠(yuǎn)途而來，需要修整之地。而三年前朕將代郡封給你，是從心底將拓跋鮮卑人當(dāng)做兄弟姐妹，希望他們能在代國安居樂業(yè)。”

    “可他們現(xiàn)在能安居樂業(yè)嗎？”趙含章喝問道：“生活在代國的鮮卑人，氐族和羯族人，他們過的是什么日子，你有把他們當(dāng)做自己的子民，自己的兄弟姐妹嗎？”

    拓跋猗盧：“我怎么沒有？”

    趙含章從左手邊抽出一封公文砸下去，怒問：“你是怎么做的？去年寒潮，朕憐惜牧民，即便剛經(jīng)過江南之戰(zhàn)，又要治理黃河，依舊從國庫中擠出二十車糧食和十車的布料給代國，結(jié)果這些物資剛進(jìn)入代國不到一旬就出現(xiàn)在冀州，被人高價賣出。”

    “因天降日食和三月水患，你蠢蠢欲動，今年新增新兵五萬，你治下不到十萬戶，卻有二十萬兵，相當(dāng)于每一戶至少有兩丁在軍中，父子，兄弟同營為兵，軍中堪堪有車輪高的士兵近萬人，你以為朕只是宗主，而你為屬國，朕就什么都不知道嗎？”

    第1292章 威逼

    拓跋猗盧一臉忿怒又正義的道：“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三十二部國總有不聽話的，他們背著我做事。陛下，我在代國還有威望，他們還勉強聽我的，換了別人，他們恐怕立刻就會反?！?/br>
    趙含章冷笑一聲，目光掃過祖逖。

    祖逖立即道：“不過是三十二部國，有何懼哉？陛下，臣請出兵代國?！?/br>
    汲淵笑道：“哪里需要用到祖將軍，北宮將軍和石將軍已在代國，那三十二部國若敢動，兩位將軍都不是吃素的?！?/br>
    拓跋猗盧聞言握緊了拳頭。

    劉琨猛的一下清醒過來，他以為趙含章最多通過此事逼迫拓跋猗盧立拓跋六修為世子，沒想到，她竟是想要整個代國。

    到底是他太狹隘，還是趙含章野心太大？

    劉琨想到鮮卑的難纏，顧不得拓跋猗盧就在旁邊，連忙勸誡道：“陛下，鮮卑人驍勇善戰(zhàn)，性剛烈，除了鮮卑本族人，不會聽其他人驅(qū)使，當(dāng)懷柔以圖，不能強硬啊?！?/br>
    明預(yù)道：“劉刺史，拓跋六修也是鮮卑人，還是鮮卑大王子?！?/br>
    劉琨一頓，扭頭看了一眼拓跋猗盧，問道：“那代王呢？”

    趙含章道：“代王武功高強，朕也喜愛武藝，所以想請代王留在洛陽教授朕武藝，我們兄妹也可以常聯(lián)絡(luò)感情?！?/br>
    拓跋猗盧胸膛急劇起伏，“我若是不愿呢？”

    趙含章好奇的問：“義兄是有了什么安排，已有后路之選？”

    拓跋猗盧：……

    他沒有，他整個人都被趙含章握在手里，哪有什么后路？

    元立嚴(yán)防死守，他到現(xiàn)在都沒和他的人聯(lián)系上，也不知道他們平安到洛陽了沒有。

    趙含章見他沉默，便放緩語氣道：“義兄，立六修為代王，代國還是拓跋鮮卑做主，而不是白部鮮卑或者其他鮮卑族不是嗎？”

    汲淵道：“代王怕是還不知道吧，白部鮮卑反叛，到昨天收到的消息，他們已經(jīng)攻下五座城池，二王子正在奮力抵抗，但其他部國因你被俘，大王子身陷忤逆的丑聞，三王子死了，因而對二王子頗多猜忌和不服，他難以調(diào)動兵馬，若沒有北宮將軍和石將軍的幫忙，此時他已經(jīng)敗了?！?/br>
    拓跋猗盧自然不相信拓跋普速根會敗得這么快，但三十二部國也的確不怎么老實。

    他和拓跋六修都不在，又深陷丑聞，的確很難安他們的心。

    拓跋猗盧被圍攻之下，知道想要回到部族不可能了，只能做取舍，他心緒混亂，卻又很快冷靜下來，憋屈的跪下道：“只要陛下封拓跋六修為代王，臣愿留在洛陽?！?/br>
    “好！”趙含章露出笑容，“代王所求，朕自然允從。”

    這事就這樣定下了，拓跋猗盧一身頹喪的往外走，劉琨看了一眼趙含章，連忙跟上去。

    拓跋猗盧甩開他的手，“你們已經(jīng)達(dá)到目的，還跟著我做什么？”

    劉琨道：“陛下的打算，我是真的不知?！?/br>
    拓跋猗盧：“你說不知就不知吧，如今我已為階下囚，而你還是高高在上的一州刺史，不必再來往?！?/br>
    “兄長這話羞煞我了，”劉琨嘆息一聲，反過來安慰他，“留在洛陽也沒什么不好的，洛陽繁華，陛下寬和，雖然是做質(zhì)子，但有義結(jié)金蘭這層關(guān)系在，她定會善待你?！?/br>
    拓跋猗盧冷笑，“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不步我父親后塵便可。”

    劉琨聞言一臉尷尬，拓跋猗盧的父親拓跋沙漠汗是質(zhì)子，很年輕時就到洛陽向魏國進(jìn)貢，然后就留在魏國做人質(zhì)。

    后來晉代魏，他又做晉國的人質(zhì)，為人很好，劉琨也曾聽說過他的美名，他父親還跟他是朋友呢。

    結(jié)果衛(wèi)瓘覺得他太優(yōu)秀了，回鮮卑肯定會成為晉國大患，于是派了不少人去拓跋猗盧祖父那里進(jìn)讒言，又用金銀財寶賄賂人，挑撥各部族和他的關(guān)系，然后拓跋沙漠汗剛回鮮卑不久就在他親爹的默許下被殺了。

    拓跋猗盧將此仇算在了晉和衛(wèi)瓘頭上。

    衛(wèi)瓘的孫子，叫衛(wèi)玠。

    拓跋猗盧道：“你們漢人心腸彎彎繞繞，當(dāng)初她貪圖我的軍力，所以和我結(jié)拜為義兄妹，現(xiàn)在她選中了我的兒子，就把我棄如敝履，如此無情無義，她今日可以這樣對我，來日也一定會這樣對你?！?/br>
    劉琨不高興了，道：“大兄，當(dāng)年你肯出兵相助，我和陛下都感激不已，你出兵，陛下也給了你想要的，你們互不相欠，今日之禍，責(zé)任在你?！?/br>
    他雖然憐惜拓跋猗盧，卻能分辨是非，“正如陛下所言，若不是你廢長立幼，怎會有今日禍?zhǔn)?？?/br>
    “那是你們漢人的講究，我們鮮卑人不論長，只講拳頭，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

    劉琨就靜靜地看著他，因為顧忌他的面子沒有反問出口，其實心里一陣尖叫，那很顯然是拓跋六修的拳頭硬啊，不然你是怎么成的俘虜？

    拓跋猗盧也沉默了。

    劉琨陪著他在皇宮里走過來，又走過去，最后走不動了就停下，繼續(xù)安慰他：“既來之，則安之。三妹，陛下是真的很好，你看他對安王，對王導(dǎo)，對蜀王，甚至對西涼王都很寬和，你就是因為做的事太離譜，她這才氣惱的。”

    拓跋猗盧冷笑一聲，并不相信，依舊認(rèn)為她早就想圖謀他的代國。

    “越石，你想辦法讓我私下見一見六修好不好？”

    劉琨懷疑的看他，“一會兒宮宴上你們父子肯定會坐在一處，有什么話當(dāng)場就可以說，為何要私下見面？”

    拓跋猗盧道：“有些話我想私下交代他?！?/br>
    劉琨皺眉，“你……該不會是想害六修，或是要做不利于華國的事吧？”

    “我已老邁，他正值壯年，我打不過他，怎么害他？”拓跋猗盧道：“北宮純和石勒都在代國內(nèi)，我還能做什么呢？”

    劉琨想了想后道：“我盡力而為?！?/br>
    汲淵等三人從大殿退下，趙含章和趙銘站在大殿門前看著遠(yuǎn)處廣場上走來走去的拓跋猗盧和劉琨。

    趙銘道：“劉琨雖有見地，卻容易陷于情義之中，以私參公，他不適合做一州刺史?！?/br>
    第1293章 父慈子孝

    趙含章頷首，她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徐州距離揚州最近，情況復(fù)雜，汲淵和明預(yù)都是寒門出身，現(xiàn)在各州刺史除了您和王導(dǎo)外，也就他和祖逖摸得到世家的邊了，冒然換下，怕會引起世家不滿，時局動蕩，我想細(xì)細(xì)地選一人代替?！?/br>
    趙銘看著圍著拓跋猗盧轉(zhuǎn)的劉琨也頭疼，“調(diào)他回京，須是高升，不然難安士族世家的心，可他在京城能做什么官呢？”

    趙含章道：“那可多了，我這位義兄還是很可愛的，我想將鴻臚寺分出禮部，設(shè)大鴻臚一職，由他來負(fù)責(zé)。”

    趙銘琢磨回味了一下，發(fā)現(xiàn)劉琨還真適合這個位置，不由拱手道：“陛下圣明。”

    趙含章笑起來，看著遠(yuǎn)處糾纏不清的倆人道：“再等一等吧，等他把徐州的情況再捋一捋，安一安人心再調(diào)動。”

    趙銘停頓了一下還是打探道：“陛下認(rèn)為誰合適？”

    趙含章沒說誰合適，轉(zhuǎn)而說起趙申來，“我想讓趙申去廣州，銘伯父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