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在履行前失效，我的靈魂得救了，軀體卻撐不住了?！彼胄Γ瑓s再沒了力氣，喉間發(fā)出沙啞的喘氣聲，“給我個痛快吧，埃莉。”

    安東尼斯以顫抖的手指解下腰間裝飾用的匕首，向她一推。

    埃莉諾將利器拾起，出鞘。是把鋒銳的好刀，燭火都融不化刃面的森森寒光。她走到他面前，面沉如水。

    安東尼斯抬頭，瞇縫著眼睛，費(fèi)力地看清了阿默斯的樣子。他發(fā)出更像干咳的笑聲：“你果然一直記著我……這樣很好……”頓了頓，他撐著地面將背脊挺直，微微渾濁的眼中映出山下狂舞的火焰－－不知什么時候，東城的方向起火了。

    在警報的鐘聲和驟然響起的喧囂中，安東尼斯清了清嗓子，短暫地拿回了自己清亮又柔軟的嗓音。他看著她：“科穆寧真是個奇怪的家族。毀壞理應(yīng)守護(hù)之物，手刃本該愛惜之人，可竟然到現(xiàn)在才終于要死絕了！主父這般垂青我們，反而讓我覺得虧待了那些正直且清白地滅亡的傻瓜們。”

    “嗯，但好在現(xiàn)在這血脈終于要死絕了?！?/br>
    安東尼斯彎了彎眼角：“我會在冥河對岸等你的?！?/br>
    埃莉諾搖頭：“不?！?/br>
    他一嗆，痛楚地揪住胸口：“為……什么？”

    “我會失去靈魂，墮進(jìn)誰都不知曉的黑暗中?！卑＠蛑Z竟然微笑起來，“即便是死后，我們也再不會見面了，安東尼斯?！?/br>
    安東尼斯嘴唇翕動著，良久才閉上眼。他的眼窩也深深凹了進(jìn)去。

    “來，親親我吧，埃莉，”他自顧自說著笑話，“用你的刀刃吻我?！?/br>
    埃莉諾攥緊了匕首，一動不動。

    “怎么？”安東尼斯突然慌神，“你……在猶豫什么？難道你還會……原諒我？廉價的同情心作祟？不，不要讓我這樣難看地死去……求你了……”

    埃莉諾將匕首抵上他心臟的位置：“就這樣？”

    “這樣就好?！?/br>
    她仔細(xì)端詳他。

    第七顆心

    手上沾血，觸感黏膩溫?zé)?，提醒著埃莉諾剛才一瞬的感覺有多糟糕。

    與cao縱著、玩弄著人心看獵物走向毀滅截然不同，親手做這種事令人不快，惡心。

    但也僅此而已。

    埃莉諾將落在地上的皇冠拎起來，拖著裙裾登上黃金王座。

    名不副實(shí)，帝國掌權(quán)人的這把椅子外表與黃金沒半點(diǎn)關(guān)系。據(jù)說艾斯皇帝在王座內(nèi)封了黃金－－好的君王要堅(jiān)若磐石，還要有一顆金子般純凈高貴的心。但從來沒人把黃金王座劈開看過，里面是否有金子只有艾斯知道。

    她在王座上坐好，沉甸甸的皇冠放在腿上。

    王廳位于首都至高處，東城的火光已經(jīng)如蛇行的血跡，遍布全城。港口雖然入夜，卻有船只冒險出航，只為忙不迭地逃離戰(zhàn)場。埃莉諾不由覺得好笑：為什么不趁白天早些走？轉(zhuǎn)念一想，真正打起來前，還有商榷余地的錯覺是不會消散的。

    人只能看見想看見的東西。

    王座一點(diǎn)都不舒適，埃莉諾甚至疑心這是刻意為之。她換了個坐姿，將皇冠往頭上一擱，太沉了，像要把脖子壓斷。她便手一松，任由皇冠墜地，咕嚕嚕地滾遠(yuǎn)后在原地嗡嗡打轉(zhuǎn)。

    “阿默斯?！?/br>
    隱藏身形的惡魔再次出現(xiàn)，趴在王座椅背頂端談笑：“怎么？等不及了？我可是忍耐著讓你再享受一下最后的時間。”

    “我不知道叛軍什么時候才到。雖然在眾目睽睽下消失也不錯，但……”埃莉諾疲倦地吐了口氣，“我很累了。”

    阿默斯從后環(huán)住她的脖子：“嗯，好孩子，一路辛苦了?，F(xiàn)在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的心愿已然達(dá)成，我就能完成契約的最后一步?！?/br>
    她默了須臾，忽然道：“我還有個請求。”

    “嗯？”

    “這里結(jié)束后，你能找到喬治嗎？”

    “只要他沒死就沒問題。不要小瞧了突破封印后的我。”

    “那么，請你讓他恨我，越恨越好?！?/br>
    阿默斯難得沒嘲弄她：“我都要覺得不忍心了?！?/br>
    埃莉諾向后仰，輕輕說：“愛情能讓人茍活卻也能讓人赴死，仇恨卻無疑能逼著人活下來。”她笑了笑：“經(jīng)驗(yàn)之談?！?/br>
    遠(yuǎn)處終于有馬蹄聲了。

    “我答應(yīng)你?！卑⒛箍跉庥行┕殴帧?/br>
    “謝謝?！?/br>
    “但我未必會遵守諾言。”

    “我知道，但這在契約外。我必須謝你。”

    阿默斯放柔了聲音：“埃莉諾，說出那句話，然后你就解脫了?！?/br>
    馬蹄聲越來越近。

    埃莉諾忽然想看看第一個沖上王廳來殺皇帝的人是誰。

    阿默斯的語聲突然急促起來：“埃莉諾，現(xiàn)在就說！”

    她一怔，張了張口。

    “埃莉諾！”

    這呼喚令她發(fā)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