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她知道為什么皇上沒有召幸她們這些人了。 謝美人有孕的消息一定把皇上全部心神都占去了,皇上子嗣不豐這事兒唐紅兒也知道,只有一個皇子,還早早被斷言了是早夭的命。后宮里終于又傳了喜訊,皇上自然高興,哪里還想得起她們這些人來。 唐紅兒重新在窗子旁坐下來。 她想起那天在園中見過的謝美人,亭亭玉立,站在那一片燦如錦繡的花瀑前頭,一轉(zhuǎn)頭之間,她們幾個都為她的容光所懾,全說不出話來。 后來細細回想,她的五官不算是最美的,可是那一份說不出來的氣韻,格外的動人。 以前她覺得自己容貌動人,可是進了宮才知道,這宮里最不缺的大概就是美女。 謝美人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有孕了呢? 皇上什么時候才能再想起她們來? 她覺得渾身的勁兒都打在了空處,或者說,是她覺得自己有勁兒不知道往哪里去使。 那樣漂亮的謝美人,又有圣寵,現(xiàn)在又懷了身孕。那自己該怎么辦呢?這掖庭宮里其他人該怎么辦? 宮女進來給她倒了一次茶,看她有些郁郁不樂,這宮女已經(jīng)二十多歲,在宮里已經(jīng)待了十多個年頭了,經(jīng)得多見得也多。她馬上就快滿了年限,盼著的就是得放出宮,根本不想多管閑事往身上攬麻煩,所以倒了茶就走,多的字一個也不說。 但是等她來送晚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唐紅兒似乎又高興起來了。 胃口很好,飯菜都用了不少,然后她還坐到鏡前開始比量自己新裁的幾件衣裳。 因為唐紅兒已經(jīng)想明白了。 謝美人有孕確實讓她們一時被皇上遺忘了,可是這事兒有利也有弊,端看從哪一面去想。如果從好的一面去想,謝美人有喜了以后是沒法和再承寵了,這反而讓她得到了好機會。 如果謝美人依舊得寵,她們反而很難出頭。可是現(xiàn)在不同了,簡直是天賜良機。 不但現(xiàn)在,往后的數(shù)月謝美人這個強敵等于都退出了爭寵的行列。 真是個好時候啊。 皇上這陣子心情一定也好,人的心情一好,看人看事就都更順眼了。 想通了這些,唐紅兒自然心情好胃口也好了,有閑情琢磨打扮。 謝美人那天穿的衣裳好象挺素雅的,梳的發(fā)式她也記得。 她是不是應(yīng)該學一學? 謝美人既然得寵,那皇上肯定喜歡她那樣子的。 要是能更熟悉一些就好了,知道她平時用什么熏香,什么樣的脂粉,能打探清楚皇上喜歡她哪里。 她拿起一枝眉黛,對著鏡子,比劃著高低長短,想把眉毛描成謝美人那樣的。 顏色似乎是那種遠處青山一樣的黛灰色,眉形很舒緩平展。 她畫了一半停下來,因為記不太清楚了。而且這只眉黛的顏色也不對,顏色太深了。 不用說,謝美人用的肯定都是比她這個好了不知多少倍的貴價貨,不是這種一錢銀子一枝的普通眉黛能比得上的。 ☆、四十一 尚宮 青荷從茶房出來,胡榮笑著迎上來:“青荷jiejie。” 青荷朝他點了一下頭:“你才回來?剛剛主子賞了一盤果子,我和青梅都不愛吃這樣的,你拿去跟他們分著吃?!?/br> 她回屋去開了櫥門,拿出用紙殼包的點心來,交給了胡榮。 胡榮趕緊把手在褲子上蹭兩下,接過了點心包。 “jiejie,剛才我送東西回來的時候,半道遇見我同鄉(xiāng)小高,他在內(nèi)常司干雜役,我們說了兩句閑話?!?/br> 青荷問:“什么閑話?” “說前兩天羅尚宮去了掖庭,好似挺看中唐姑娘、趙姑娘和一位田姑娘。這幾天又沒動靜了,長寧殿沒說要召幸新人,羅尚宮也沒往掖庭去。不過今兒唐姑娘使人去,想托人要點兒東西。” 青荷心說胡榮倒真是沒白費主子提拔他,自打改了名,讓他成了縈香閣這些太監(jiān)們的頭兒,胡榮恨不得把渾身解數(shù)都使出來,一心給主子辦差。 “她想要什么?” “說想要一塊料子,聽她打發(fā)的那人形容的樣子,就是咱主子常穿的那紗青色的。還想要眉黛、香料各一樣?!?/br> 青荷這就全明白了。 “想的挺美?!?/br> 胡榮小聲說:“我那同鄉(xiāng)說,這事兒正好到了他師父手里了,料子確實尋不著一樣的,就是找著了相近的針工局的人也未必敢攬過去給她做。其他東西就算這兒尋不著,唐姑娘也可以打發(fā)人去別處找去。掖庭里這么請托人的也不止唐姑娘一個?!?/br> 眼下的情勢青荷很明白。 自家主子也明白。 主子有了身孕不能侍寢了,動了心思的遠不止這些新進宮的美人。 青荷現(xiàn)在心里可不似前些日子那么憂急了。旁人怎么鉆營自家可管不著,青荷更不會拿這些事兒去擾主子煩心。 她捧著托盤進了屋。 天氣比前兩天更涼了,謝寧早上在院子里看到草葉衰黃,葉尖上結(jié)了厚厚的白霜。 聽羅尚宮說,今年的冬天會來的早。 青荷放下托盤,把盛在盅里的湯羹端與謝寧,一面回話:“胡榮已經(jīng)回來了,東西送去了。剛才周公公打發(fā)人來問主子現(xiàn)在方便不方便,他要領(lǐng)人過來好供主子挑撿?!?/br> 謝寧端起湯來喝了一口:“那就讓他過來吧,我這兒沒有什么不方便的?!?/br> 她現(xiàn)在最多的就是空閑。 周公公過不多時就領(lǐng)著人過來了,在院子里站著,宮女站在前頭,太監(jiān)站在后頭。謝寧這兒缺額只有八個,周公公一口氣領(lǐng)來了三十二個人,這些人來此之前周公公想必已經(jīng)篩選過一次,能得到這個來縈香閣的機會,這些人也都盼著出頭。 胡榮站在廊下看了一眼,連忙上前去問好,請周稟辰坐,青梅捧了茶過來。 周公公笑著說:“茶就不用了,謝美人今兒身子可好?沒有不舒坦的地方吧?” 謝寧也十分客氣的回了話。 周公公想起自己頭一回來縈香閣恭賀謝美人蒙皇上召幸的事,那時候縈香閣上上下下對他可以說是誠惶誠恐,生怕有一絲怠慢,現(xiàn)在可是時過境遷,今非昔比了。 “按說這人手早該添補上了,一直拖延到今天,還望謝美人多包涵?!?/br> “周公公說哪里話,是我自己不喜歡清靜,這事兒可怪不到您?!?/br> 周公公把花名冊遞了過來,借著這個湊近的機會細細打量了謝美人一眼。 看著氣色倒是不錯,肌膚白里透紅,臉兒粉撲撲的。 謝寧掀開冊子從頭到尾掃過一眼,再看門外候著的那些宮女太監(jiān)。這樣挑人也就是挑個合眼緣的,至于人品是否可靠等等單憑這樣看可是看不出來。個人能為高低,單從臉上也看不出來。 謝寧從這些人里頭挑了兩個,周公公又一指頭一排站的:“這幾個都還不錯,留下來灑掃庭院看看屋子倒也能使喚。” 這一排可是八個人,要按數(shù)全留下,那謝寧這兒的人手就超了。但是這中間的事兒沒誰會認真追究。比如那天謝寧去赴淑妃的生辰宴時,那些來往服侍的宮人穿著新衣,翩然如彩蝶,來來往往的人數(shù),也絕對超出了規(guī)制,而且看起來至少了超了一倍。那其中有些人其實并非掛在延寧宮淑妃的名下,如果看名冊的話,可能有的是針房的,有的是管園子的。 這些人都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周公公前日就說過,會有一位尚宮過來縈香閣照料謝美人的身子。 青荷雖然既周到又細密,可畢竟還是個年輕姑娘,女人如何懷孩子生孩子,她沒經(jīng)歷過,知道的也不多。象她這樣的宮女多半進宮都早,也不過就七八歲,進來后一邊學規(guī)矩一邊干活兒,待漸漸長大了才會被提到各處充役。 這種事兒須得找年長、經(jīng)過事兒的尚宮來,頂好是那種伺候過嬪妃孕育產(chǎn)子的才成。 這樣的人在宮里可不是隨便就找得出的。周公公為了不讓白洪齊再插一手,已經(jīng)把這個人選給尋來了。 讓謝寧和青荷都十分意外,周公公送來的尚宮就是方尚宮。 周公公也怕謝美人不滿意,特意把方尚宮的經(jīng)歷交代了幾句。 “方尚宮當年也是在主子身邊服侍過的,曾經(jīng)伺候過賀太妃,還很得信重的。賀太妃沒了之后,她就在針工局待著?!?/br> 先皇不在了之后,按制,先皇后宮中的女子若沒有生育子嗣,都要離開后宮,或者進入道觀,或者落發(fā)為尼。賀太妃既然有個太妃的名號,那當然是生育過子嗣。 真沒看出來,方尚宮那么安靜沉默的模樣,倒不知道她年輕時候也曾經(jīng)風光過。 若是方尚宮,倒是打過交道,話不多,挺沉穩(wěn)的一個人。 青荷就是心里還有些疑慮,也不能這時候當著周公公說出來。謝寧微笑著同周公公說:“多謝您費心,方尚宮我知道,是個很細心的人?!?/br> 周公公來時已經(jīng)考慮到這一層了,聽說方尚宮之前與謝美人相處的還不錯,這才最終在兩個人選中定下了方尚宮。 除此以外,周公公更放心的就是方尚宮年齡要大一些,為人又很淡泊名利。她要有那爭強好勝的心,肯定早年間就會鉆營使力,可不會混到今天這地步。如今她都這個歲數(shù)了,縱然頭一熱心一狠想風光一把,還能風光個幾年哪? 可是另一個馬尚宮就不一樣了,馬尚宮今年才三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光景。她一路怎么成的尚宮,做過的事就算痕跡抹的再平,可周公公不會不明白。 除了馬尚宮,還有旁人也看著這個位置了,其中不乏懂醫(yī)理知藥性的,但不是自己的人,周公公不敢用。 這么一個有野心的女人得到謝美人這么一個好機會,周公公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是一回事,他更怕這樣的人被一個貪字蒙蔽了,干出什么不得好死的事來,說不定還得拖累上他。 方尚宮衣裳一直穿的老氣,青荷覺得她身上那坎肩少說得穿了有五年吧?原來是什么顏色都看不出來了,現(xiàn)在看著是灰里透著一點點青,就跟墻角青磚的顏色仿佛。 當然衣服沒破也沒有補過,可是一位尚宮總不會缺了衣裳穿的。 方尚宮似乎看出了青荷的心思,問她:“是不是看著太不體面了?” 青荷十分意外,急忙說:“不是,不是的,還請您不要生氣?!?/br> 方尚宮一點兒沒有生氣:“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其實這話不對,在宮里頭應(yīng)該倒過來說,人不如新,衣不如故。你還年輕,再多過些年你就明白了?!?/br> 青荷覺得這些在宮里待了很多年的人都這樣,說起話來總是要繞許多個彎子,似乎就不能好好的把一句話說明白。 方尚宮怎么會把那么一句話倒過來說呢? 人不如新? 青荷沒有功夫多想,掀起簾子請方尚宮進了屋,謝寧正坐在那兒,靠著大迎枕,一冊書放在小炕桌上,剛翻開兩頁。 方尚宮還沒有張口,謝寧先說:“方尚宮別多禮,請坐?!?/br> 按品級,確實方尚宮不用給她行禮,可是現(xiàn)在主子今非昔比啊。看方尚宮還就拿了棒槌當真,大大方方的坐下了,青荷怎么都覺得不舒坦。 前次方尚宮來的時候還算是客,來指點主子針線活計的,那時候她的禮數(shù)可比現(xiàn)在周到多了。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算是縈香閣的人了,如無意外,以后就要長長久久服侍伺候主子,怎么反而拿大了? 這讓青荷真想不明白。 謝寧對方尚宮很客氣。說真的,知道周公公找來的人是方尚宮,謝寧還覺得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十分輕松。方尚宮還算相熟,人好相處,總比來一個陌生人互相試探從頭開始磨合要好多了。 方尚宮仔細打量謝寧的臉色,微微一笑說:“看謝美人氣色還不錯,這幾天胃口還好嗎?” “不太好?!敝x寧實話實說:“懶得動,不太想吃,也不覺得肚子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