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方尚宮身邊原來有個小宮女服侍,到縈香閣之后她把那個小宮女遣回針工局去了,日常起居縈香閣的宮女就替她打理,青荷細(xì)心,青梅熱心,一開始還有點生疏,多日相處下來,卻著實的親近起來。 喝完了藥,青梅又端了水來給方尚宮燙腳。這樣的天氣燙一燙腳,不說對病有沒有用處,燙的暖和了總歸人也會舒服得多。方尚宮兩腳都泡的紅了,青格還拎著銅壺站在一旁,問:“要不要再添點?” 方尚宮有些無奈的說:“再燙腳就化了,快把擦腳布給我?!?/br> “您又不好彎腰,我給您擦?!鼻嗝诽姘阉_擦凈了,水端出去潑掉。 這幾日方尚宮行動不是那么方便,青梅晚上要是不在謝寧屋里值夜,就來方尚宮這兒睡了,晚上要端茶遞水的方便。 青梅手腳麻利自己拆了簪環(huán)躺下,沒片刻功夫就睡熟了,還打起了小呼嚕。 真是年輕人。 方尚宮有點費力的挪動腿給自己換個姿勢。 到了她這年紀(jì),覺比年輕人要少得多了。有心事,又舊病復(fù)發(fā),這些天都沒有睡好。 從縈香閣遷到永安宮之前,她見了周稟辰一面。 周稟辰被這次手爐的事鬧的灰頭土臉,想恢復(fù)元氣總得好一段日子。方尚宮見他的時候,他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似的。 周稟辰只和她說了兩句話。 先皇后甍逝之后皇上遲遲未立新后,宮中也一直沒有一個健康聰穎的皇子出生。 這才是后宮不寧的根源所在。 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互為因果。太后替皇上娶的原配皇后是她的嫡親侄女兒,以期能保住娘家百年富貴。可是太后與皇后先后病逝,后宮無主?;噬喜辉競}促再立新后,更期盼能早有健康的繼承人。 但后宮之中暗潮涌動,人人都想自己先生下皇子,都不愿意旁人拔了頭籌,為此明爭暗斗不休,陷害下毒層出不窮。 方尚宮和周稟辰都明白。 從大局來說,皇上現(xiàn)在立后確實不是明智之舉。但不立后,后宮動蕩紛亂,象這次手爐之事還會再次重演。大皇子就是在母腹之中時就中了暗算,所以才會早產(chǎn)。出生之后沒有親生母親照料,對一個體弱的孩子想動什么手腳都容易的很。 不但他,連還沒滿周歲的玉玢公主也是個藥罐子。此外宮里這幾年也有別的妃嬪有孕,但是沒有一個順順當(dāng)當(dāng)生下來的。 宮里唯一健康的孩子就是淑妃所出的玉瑤公主。 方尚宮把被子攏緊了一些。 她想起若干年前的事了。 先帝的后宮也是紛爭不休,皇后無子。現(xiàn)在看起來就象是當(dāng)年的事情又一次重演了。 方尚宮想起謝美人的樣子,頭一回見她,她坐在窗下恬美溫和的笑容。 皇上比先帝要有眼光。 ☆、八十二 上元 正月十五那日上元節(jié),宮里處處張掛彩燈,一掃過去半個月來的肅殺頹唐之氣。謝美人無故昏厥一事沒人提起,但是假若細(xì)心就能看得出來,近來宮中用手爐的人數(shù)銳減,可見宮里頭確實藏不住秘密。謝美人昏厥之事雖然沒有一個人往外說是因為手爐,但宮里頭的人各有各的消息來路。 不管這些人物傷其類唯恐自己也遭暗算,還是怕手爐拿出來扎眼,總之只怕今年冬天不會有人喜歡這個物件了,只怕明年也是一樣。不過人們最善于遺忘,多過得三年五載,這件事就會徹底消沒痕跡。 劉才人裹著一件紫棠色長斗篷,小心翼翼的邁上臺階。 摘星樓從頂?shù)降讙鞚M了彩燈,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如琉璃寶塔,晶瑩燦然。登上樓來,整個御園都在腳下,點點彩燈散布,不遠(yuǎn)處含云亭仿佛是浮在茫茫孤海上的一顆明珠。 這種情景往日里可無從得見,摘星樓一年里也只有兩回她們這些人能踏足。一是上元節(jié)觀燈,一是仲秋節(jié)賞月。 趙才人費力的從人叢中擠過來,她怕著涼穿的更厚實,人一多,又走了不少樓梯,就開始?xì)獯恕?/br> “我的裙子和鞋都叫人踩了好幾下了。”趙才人有些可惜:“早知道不穿新鞋出來了?!?/br> 又沒見著皇上,白白這樣打扮,趙才人心里憋了一股悶氣。 她以為自己做的很自然并不會引人注意,可是在劉才人她們這些人看來,那些小心思全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不是她們這些人都有一雙如炬慧眼,而是相對于趙才人她們這些才入宮剛剛分封的新人來說,劉才人已經(jīng)是前輩了,趙才人她們現(xiàn)在的這些小算計心機,都是前輩們玩剩下的。再說宮里頭哪個女子不盼圣寵?劉才人也不覺得趙才人這樣有什么不應(yīng)該的。 “皇上今晚不來摘星樓?!眲⒉湃烁f:“我聽說皇上去了同樂園?!边€是帶著謝美人一起。她們這些人就只能在宮里轉(zhuǎn)轉(zhuǎn),這些燈年年看,和去年也沒有什么不同。 早先想起謝美人,劉才人心里還酸溜溜的難忍嫉恨。但現(xiàn)在謝美人已經(jīng)搬離后苑,遷進(jìn)了永安宮,想眼紅人家都有些鞭長莫及了。以后只會離的越來越遠(yuǎn),再也不是過去那樣可以平起平坐的關(guān)系了。 其實謝美人也有她的好處,縱使得了寵也沒有張狂欺凌別人。從前她也受過旁人的氣,卻沒想著一朝得勢就要出這口惡氣。 樓上風(fēng)大,趙才人把風(fēng)帽拉高罩住頭,只留下一張面孔在外頭。 不多時孫采女也尋了過來,還在荷包里裝了玫瑰香的炒瓜子請她們倆一起吃。 劉才人抓了一把瓜子,趙才人擺手說:“我不吃,這兩天正上火呢,一天三頓凈喝粥了?!?/br> 孫采女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小聲跟劉才人說:“沒看見陳婕妤,賢妃和施順儀也沒有來?!?/br> 劉才人也說:“淑妃也沒上樓來,剛才在下頭看見淑妃帶著玉瑤公主好象是回去了?!?/br> 不光她們這些人眼紅謝美人,淑妃只怕心里更難受。淑妃懷玉瑤公主的時候,也趕上一回上元節(jié),聽說她還向皇上求恩典,上元節(jié)想去同樂園賞燈。 結(jié)果到底也沒有去成。淑妃一心盼著生兒子,宮里那時候背地里都說,淑妃要生了皇子,一準(zhǔn)兒是要當(dāng)皇后了。先前那股子勁兒一下子就煙消云散了,那什么掌宮務(wù)、立皇后的話也沒人再提了。 謝美人別看現(xiàn)在風(fēng)光,等生下來如果也是個公主,現(xiàn)在這樣的風(fēng)光肯定也不會長久。 趙才人忽然喚了一聲:“劉jiejie,你快看?!?/br> 焰火在空中炸開,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間綻放出瑰麗璨燦的花朵,讓人目眩神迷。 輝煌的彩光亮了身邊的人面龐。一明一暗,變幻莫測。 劉才人打起精神,和身旁的人一起拍手歡呼起來。 謝寧下轎的時候胡榮和青荷都只能往后站,皇上握著她的手,穩(wěn)穩(wěn)的扶著她下了暖轎。 離的還遠(yuǎn),已經(jīng)可以聽見人聲喧嘩。 這種聲音在宮里是絕對聽不到的。這種市俗的,喧鬧的,嘈雜的,平凡的聲音。 謝寧站在原地沒挪動腳步,就這么怔怔的聽了一會兒。 皇上看她出神,輕聲問:“怎么了?” “頭一次出宮,有點不太習(xí)慣了?!?/br> “熱鬧還在前頭,我們與進(jìn)園賞燈的百姓走的不是一條路?!?/br> 那是自然了,雖然說是與民同樂,但是皇上到底還是不會走到人群中去的。 從回廊往湖面上看,湖上浮著星星點點的燈火,蓮花燈、金魚燈、甚至還有扎成樓臺樣式的花燈。隔著湖面,湖那一邊已經(jīng)有許多人在賞燈。 “沒進(jìn)宮之前看過燈吧?” 謝寧笑著說:“那自然哪。不光看燈,我還自己動手扎過花燈。有一回過年表姐表兄他們都寫了燈謎,掛了一屋子,大家一塊兒猜,猜中了有彩頭?!?/br> 那回是因為外祖母病了,不能出屋子,他們就把燈都掛屋里了,就為了讓老太太也高興高興。燈謎出的都很淺顯,老太太還猜了中一個呢。為了過節(jié)他們提前許多天就開始預(yù)備,做燈的材料都是他們自己找來的,至于做法倒也不用去外頭學(xué),小舅舅無所不能,就沒有他不會的東西。他會扎花燈、做風(fēng)箏、抽陀螺、玩蹴鞠,但凡孩子們喜歡的玩意兒沒有他不精通的。 所以大舅舅總是恨鐵不成鋼的說他聰明沒用到正地方。明明從小就機靈過人,可偏偏就是讀書不行。 小舅舅扎了一只大大的獅子燈,謝寧做的是一只羊兒燈,雖然說做的不大象,但是有兩只尖尖的羊角在那里戳著,還能看得出是個羊的樣子。 “你也會做燈?” 謝寧點頭:“會,就是做的不怎么好。尤其是那尾巴沒糊牢,還沒點亮,尾巴就掉了。后來外祖母還取笑我做的是只禿尾巴羊?!?/br> 皇上也笑了,有句打趣的話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并沒有說出來。 她現(xiàn)在有身子,有些話不適合說,有些事現(xiàn)在也不能做。 “前頭的船看見了嗎?咱們坐著船賞燈,不用同他們擠,還省得你走著累?!?/br> 謝寧不知道皇上心里在轉(zhuǎn)什么念頭,聽到有船坐,笑著說:“臣妾可有好久沒坐船了。頭一次坐船的時候還暈的幾天沒吃下飯呢,昏天黑地只知道路,喝水都吐。后來坐船次數(shù)多了,這才慢慢習(xí)慣了?!?/br> 船不算大,離岸也不遠(yuǎn),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某皠?。謝寧倚著熏籠坐著,船走著走著,聽見岸上有人在唱曲,唱的什么也聽不清楚。 謝寧伸長脖子往外看,岸邊近水的地方搭了一座臺子,上頭正有人翩翩起舞,圍觀的人群不時爆出陣陣喝彩聲。 皇上問:“要不要靠近些去看?” “不用了,在這兒看就很好。” 別人賞燈人擠人人挨人,冒著寒風(fēng)走的腳都酸了??墒歉噬弦黄鹳p燈,坐在艙里風(fēng)吹不著,熏籠熱乎乎的坐這兒連大衣裳都穿不住??粗鵁袈犞?,還有點心吃。 因為用了晚飯出來的,船又不大,備的都是小點心,想著天冷,湯羹吃著熱乎舒坦。 “小餛飩、蓮子羹、湯圓……”謝寧想了想:“今兒過節(jié),就吃湯圓吧?” 皇上笑著點頭:“那就湯圓吧?!?/br> 距離她跟皇上坦誠進(jìn)宮的事情也過去好幾天了,看皇上的樣子確實是沒有放在心上,害她白白擔(dān)心了兩天。 湯圓端了上來,謝寧這碗里是桂花芝麻糖餡兒,一碗里裝了六只。 她捧著碗樂滋滋的吃湯圓,皮薄餡兒香,就是餡兒被包在中間,燙得很,咬開一點皮,餡兒就急不可耐的往外冒,緊趕慢趕的吹幾下散散熱才敢吃。 皇上問她:“你這吃的什么餡兒?” “芝麻餡兒,皇上的呢?” 皇上舀了一個遞過來:“你嘗嘗?!?/br> 她嘗了一口眼睛就瞇了起來,有點酸:“山楂的?!?/br> 皇上問她:“喜歡哪個?” 她細(xì)品品,還是更喜歡芝麻的,香,于是安心的吃自己碗里頭的。 吃完了這幾個湯圓之后,覺得嘴巴里淡淡的還想吃點咸香的東西,于是又上了兩碗小餛飩。這一碗餛飩是真小,也就是幾口的份量,湯特別的鮮。 這么吃了兩碗,謝寧的肚子里著實是塞不下了。 船緩緩的向前行,有紙燈就浮在舷窗外,伸手就能撈到。船邊的水波蕩漾,那些燈又被水波一點一點的推遠(yuǎn)了。 艙里也有好幾盞燈,大小都有,最小的只有拳頭那么大,最大的那個有半人高了,立在艙房的角落里。燈都點了起來,燈籠的光亮柔和不刺眼,映得人也變的溫柔起來。 謝寧看看外面的燈,又看看身旁的人。 后來她發(fā)現(xiàn)看人的時間比看燈的時間還要久。 皇上今晚穿了一件寶藍(lán)色的常服,那顏色在燈下看特別柔和。頭上也沒有系冠,這么看起來,他可真不象個“皇上”,象個平常人。 ~~~~~~~~~~~~~~~ 這幾天事情太多了,還不舒服。明天應(yīng)該可以多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