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78節(jié)
裴明淮見薛無憂一直極淡然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變化,唇角微微扯起,卻是露出了一個極苦澀的笑容。只聽原瑞升續(xù)道:“不錯,老夫也是如此想的。葛玉對薛宗主有意,這有眼睛的都看到了。但究竟為什么薛宗主要殺死葛玉,卻讓我想不通了……也許是薛宗主已經(jīng)得到了所要的東西,覺著葛玉再無價值,只是妨礙?但他殺死葛玉,卻讓他meimei給看到了。而那無雙姑娘,卻是個極聰明的姑娘……唉!” 姚淺桃叫道:“啊,我想起來了。葛玉尸首之旁,還落了一個胭脂盒。無雙妹子說葛玉必是在等一個心儀的男人,她等的,就是薛宗主!” 原瑞升兩眼轉(zhuǎn)動,點頭道:“無雙姑娘未必便看到了自己哥哥跟葛玉相會,但是她太聰明了。她曾說過,她本來想到石室里去看看動靜,結(jié)果卻看到了薛宗主站在自己門口……那時候,薛宗主正好殺了葛玉回來。聽到meimei出來,便索性站在那里等她……” 薛無憂終于開了口,聲音十分冷淡。“既然有人看到了,我也不必否認。這是薛家的家事,外人不必插手……”他話還不曾說完,卻聽姚淺桃的聲音響了起來?!盁o雙妹子不是薛宗主殺的?!?/br> 此言一出,實是一個炸雷,連裴明淮也回頭,盯住姚淺桃不放。姚淺桃眼中頗多哀傷之色,重復(fù)了一遍。“無雙妹子不是他殺的?!?/br> 裴明淮道:“你怎么知道?” 姚淺桃遲疑片刻,方道:“因為我看到了?!?/br> 眾人皆驚,姚淺桃慢慢地道:“我方才說的拾到玉墜之事,確實是實。但那玉墜,我是在中間那間石屋里拾到的。葛玉死后,無雙妹子在那里放了她的包裹。我看到有一物瑩瑩生光,便進去拾了起來。我正想走的時候,卻聽到薛宗主進了無雙妹子的屋子。兩屋之間有些天然的小孔,我便從那孔中往對面望去……” 原瑞升大搖其頭道:“不,不,老夫是確確實實看到的,老夫可沒說謊。” 姚淺桃道:“我不是說原前輩所言有不盡不實之處。原前輩說的,我也都看到了。但因為我一直藏在隔壁石室,所以看到的,要比原前輩的多一些?!彼艘豢跉?,道,“我也看到原前輩離開。那時,薛宗主那一劍雖刺入了無雙妹子脊背,但卻入rou甚淺,他是怎么都刺不下去。只聽無雙妹子一笑,道:‘哥哥,無雙從來得你寵愛,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如今也決不會令你為難。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便讓無雙成全你罷。若有來世,無雙還要你作我的兄長。’說完此話,薛宗主還未答言,只見無雙妹子向后一仰,那劍……那劍便自她的后背透過了她的前胸?!?/br> 她的眼睛大大睜開,似乎看到了當(dāng)時的景象,一張俏臉也是煞白?!拔乙搀@得完全動彈不得,只見薛宗主抱了無雙妹子一看,知道無救,頓時淚落,竟暈了過去。薛宗主這等功力深厚之人,會如此昏暈,只能是傷心過度。我嚇得不輕,便叫了起來……”她咬了咬唇,又道,“我知道,無雙妹子是自殺的,她不想有人為她報仇。我雖然與無雙妹子相處時日甚短,但我很是喜歡她,我看得出她是絕不怨恨薛宗主的。所以……我也沒有說,一旦說了,無雙妹子的苦心便付諸東流了。但到這時候,我也不能不說出來了……” 薛無憂負手站在那里,氣度不凡,卻有種深深的落寞之意?!安诲e,葛玉是我殺的,只是諸位都與她素?zé)o瓜葛,想必也不會有人來替她尋仇罷?我meimei也是死在我劍下的。就算我無情無義,也是我薛氏的家事,更與諸位無干?!?/br> 眾人都怔住,薛無憂這番話,倒是無可反駁。彭橫江“嘿”了一聲,道:“這……話雖如此說,可……薛宗主你,為何要殺你親妹子?照我看起來,你是對她十分疼愛哪!” 祝青寧忽道:“這我倒可以回答你。” 裴明淮道:“你知道?!” 祝青寧微笑道:“不錯,我知道。薛宗主也知道,只是他決然不會說?!彼⑽?cè)頭,一縷日光照在他面上,如同玉石上籠了一層光暈?!澳銈円恢睉岩晌沂顷柪t的兒子,但是,你們好像忘了一件事,而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br> 原瑞升奇道:“什么事?” 祝青寧笑道:“你們?yōu)槭裁茨敲纯隙柪t的孩子是個兒子?你們有誰見過那個孩子么?沒有,你們來到九宮會總壇的時候,陽纓的孩子早就被送走了。你們中間沒有任何一個人見過那孩子,你們更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所以你們認為那孩子是個兒子,只是想當(dāng)然罷了?!?/br> 紀百云叫道:“你……你的意思是說……” 祝青寧點了點頭?!安诲e,我的意思就是說,陽纓的孩子,是個女兒,而不是兒子。而這個人,就在我們當(dāng)中。她確實是為了報當(dāng)年的仇而來的,而且是處心積慮,發(fā)誓要把各位全部除掉,以祭其母?!?/br> 紀百云的目光落至了木立一旁的姚淺桃身上,姚淺桃俏臉灰白,眼睛大睜。而原瑞升則盯住彭橫江死看,祝青寧一笑,道:“眾位有什么話,不妨直接問?!?/br> 紀百云厲聲道:“姓彭的,你跟陽纓什么關(guān)系?” 彭橫江的聲音,比他更大?!拔夷芨切敖萄惺裁搓P(guān)系?我說過了,淺桃是我甥女兒,自小父母雙亡,才送她去道容師太那里。怎么,難道你們懷疑淺桃是陽纓的女兒?哈哈,笑話,當(dāng)日我們一同闖入九宮會,一同看著陽纓自刎,你們難道都忘了?我怎么會跟陽纓有什么關(guān)系?” 紀百云指著姚淺桃道:“她便是你跟陽纓所生的女兒?你怕引人注目,于是謊稱她父母雙亡,送她到了道容師太身邊學(xué)藝?哼,哼,彭橫江,你素來殺人如麻,殘忍狠毒,但對這姚淺桃卻是溺愛有加。你有沒有兄弟姐妹我還不知道了?你這甥女兒,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看你對這丫頭那模樣,你若不是她親生父親,嘿嘿,老夫把我紀百云這三個字倒著寫!” 紀百云最后那句話說得十分鏗鏘有力,自信滿滿。裴明淮有些疑惑地道:“紀前輩,你為何如此肯定?” 紀百云笑道:“你們年輕后輩,不知道這彭橫江的性子。若非至親,他哪能把姚淺桃的命看得比他自己還重?!彼弁鹕?,“老原,你說,是不是這樣?” 原瑞升點頭嘆道:“我看紀老頭子此言不差?!彼难酃饩驮谝\桃和彭橫江兩人之間游移,“姚姑娘眉目間跟彭盟主確有幾分相似,若說姚姑娘是彭盟主的女兒,方能解釋彭盟主為何對她如此憐愛。彭盟主丟了五根手指,關(guān)心的卻更是姚姑娘的安全,寧可低聲下氣求裴公子保護姚姑娘。若非她親生父親,又怎會對她如此?我姓原的人脈也算是廣了,知道的江湖事也不算少了,可從來沒聽說過彭橫江有什么兄弟姐妹,這個甥女兒,真就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似的,也難怪當(dāng)日我在茶棚之中見著的時候,甚是驚訝了。” 姚淺桃顫聲道:“舅……舅舅,他們說的,可是真的?我爹究竟是誰?你不是說,我爹從不習(xí)武,是個飽學(xué)的儒生。我娘也是天底下最溫柔最美麗的女子,只是因為多病,他們二老早逝,你才收留了我……” 彭橫江一直不曾動容,見姚淺桃此刻渾身顫抖,眼中滿是淚光,面上終于有了激動之色。他長嘆一聲,朝她伸手道:“淺桃,過來。”姚淺桃依言走到了他身旁,彭橫江伸手在她頭發(fā)上緩緩撫摸,柔聲道,“淺桃,事到如今,我也再瞞你不下去了。不錯,我是你爹,但你爹素來聲名太差,所以依著你娘的意思,送你去師太門下。這樣,你長大了,便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此次,此次我真不該依著你,帶你一同前來的。我真不該……”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終于低不可聞。姚淺桃搖頭,只見她淚如雨下,叫道:“你為什么瞞著我?我自小就恨自己沒爹沒娘,除了舅舅和師父疼我……可舅舅也只是一年來看我一次,我……我打小時候就是把舅舅當(dāng)成親生爹爹一樣……你為何要瞞我?” 紀百云道:“他瞞你,是因為你是他強暴了陽纓生下的女兒。他既真心疼愛你,又怎能向你說明你的身世?” 彭橫江厲聲道:“紀老頭,若是不清楚真相,便莫要胡說八道!淺桃的名聲,就怕被你等這些自命清高的正道中人帶壞了!”他臉色鐵青,顯然氣怒已極,左掌里的紫黑色越來越濃,彌漫著一股腥氣。姚淺桃搶上一步,抓住他手臂道,“舅舅,舅舅……不,爹爹,我信你,淺桃信你。你告訴我,我娘是誰?我從小就想娘,你告訴我,我娘是誰?” 彭橫江又是一聲長嘆,臉色柔和下來,舉起的左掌也放了下來?!皽\桃……若是信你爹爹,就莫要再問了。我答應(yīng)了她……絕不說的。但爹爹向你保證,我彭橫江絕不曾跟那陽纓有任何關(guān)系。你決不是她的女兒,爹爹以性命向你擔(dān)保?!彼难酃獬車娜藪吡艘蝗Γ八?,各位也不要再懷疑淺桃了。第一,陽纓不是她的母親。第二,她甚至連我是她爹都不知道,她又怎會知道她娘是誰?” 原瑞升卻道:“那姚姑娘的生母究竟是誰?” 彭橫江臉上泛起一股又是酸楚又是甜蜜的神情,道:“這我不能說?!?/br> 紀百云冷笑道:“不能說?是不敢說吧!如果不是陽纓,無論是誰,為什么你不敢說?你說姚淺桃不知道她生母是誰,也許她知道呢?葛玉已死,而且她的年紀也比陽纓的女兒大,剩下的,便只有姚淺桃一個人了!” 裴明淮此刻,方看了祝青寧一眼。祝青寧一直在笑,笑得十分神秘,卻又微微帶著些譏刺之意。裴明淮嘆道:“不,不止姚淺桃一個人。還有一個人……”他望向了薛無憂,“就是薛無憂的meimei,薛無雙。” 除了祝青寧之外,眾人齊齊變色。薛無憂本來負手站在那里,此刻臉色凄然,喃喃道:“明淮,你就算知道了,你為什么要說出來?……” 裴明淮搖頭道:“你寧可擔(dān)下殺無雙的罪名,也不愿意說出她真正的身世。我沒看錯你,你是真正疼無雙的人。只是……只是無雙自己太想不開了?!?/br> 祝青寧笑道:“薛宗主,到了此時此刻,你還不愿意說出來?其實無雙姑娘是陽纓的女兒,對她一點玷辱都沒有。陽姑娘清清白白,無雙姑娘也是一般,若真要說有玷辱了她二人之處,便是那個禽獸不如的男子了?!闭f到此處,他見薛無憂臉色大變,先現(xiàn)出憤恨之意,終于化為了一聲長嘆。祝青寧一笑,道:“在下說對了?薛宗主,我知道你想維護你汾脽塢的名聲,可真的就是真的,發(fā)生過了就是發(fā)生過了。為此,你連你meimei都害死了,你覺得,值不值?” “……不值,我也從沒想過要用無雙的死來維護家父的名聲?!毖o憂緩緩地說,“什么清譽,什么名聲,都抵不過無雙的性命。我父親自小對我督促極嚴,對無雙也是不茍辭色,是以無雙只親近我這個大哥。還有……便是你了?!彼蚺崦骰?,裴明淮念及幼時跟薛無雙一處玩耍的情景,只覺心酸,竟說不出話來。 薛無憂又道:“我一直只以為父親是性子嚴厲,不茍言笑,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對無雙、對我,是真真不同。無雙也知道父親對她從不疼愛,但仍十分敬愛父親……直到父親過世之時,他練功走火癱瘓,自知命不久長,取了一個玉盒與我,令我在他死后打開。他還要我對薛家列代祖宗起誓,一定要遵從他留在玉盒里的遺命。我見他如此鄭重其事,只得含淚起誓答應(yīng)?!?/br> “父親死后,我打開了那玉盒。那玉盒里確是我父親的手筆,他告訴我,無雙乃是他與陽纓所生的孽種,陽纓自知無幸,竟將女兒托付與他。無雙總歸是他骨rou,他將無雙養(yǎng)大,心里卻總是耿耿于懷。并非他不疼無雙,而是無雙便是他昔日罪孽。薛家的名聲,恐便會毀于他手上。只是虎毒不食子,無雙總歸是無辜的,他實在不忍……是以他在遺命中令我,若是無雙一生不知,那便罷了。若是無雙有朝一日,知道了她的身世,就要我親手殺了無雙。” 裴明淮怒極,大聲道:“笑話,笑話!你爹自己做下的罪孽,卻要無雙去承擔(dān)?無雙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世,她又有什么錯?最可笑的是,你竟然也聽了你父親如此荒唐的遺命,真打算出手殺了無雙?” 原瑞升搖頭道:“原來陽纓的女兒,卻是薛老宗主造的孽。嘿嘿,也難怪了,薛延一直都是一副冷漠不茍言笑的樣子,就跟如今的少宗主毫無二致。沒料到……沒料到……嘿嘿……” 他話未落音,只見劍光一閃,薛無憂的劍已架在了他脖子上。這柄劍劍身作翡翠之色,是柄極輕極薄的短劍,只逾尺長。劍身如冰,貼著原瑞升的脖子,原瑞升只覺得大滴大滴的冷汗在往下滴,強笑道:“薛宗主……老夫……老夫只是無心之言,你……你切勿當(dāng)真了。令尊……那在江湖上……是人人都敬仰的……” 只聽“錚”的一聲,薛無憂已收了劍,背對他緩緩走開了。他出劍回劍,都迅捷無比,看得眾人都是心驚,暗道汾脽塢果然名不虛傳。只聽他聲音傳來,頗帶了倦怠之意?!澳汶m說得難聽,卻是實話。我若殺你,倒是我的不對了?!?/br> 祝青寧輕輕拍掌,道:“薛宗主好胸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無雙姑娘泉下有知,也只會更敬你這兄長?!?/br> 薛無憂倦然道:“你可是在譏刺與我?罷了,隨你罷。我實不知那葛玉是如何知道無雙的身世的,這本是秘密中的秘密,就連我也是在父親過世后才得知。我無奈之下,只得殺葛玉滅口。割下她的舌頭,卻絕非我做的事了。只要不讓無雙知道,我便不必遵從我發(fā)下的重誓殺無雙。為此,要我殺誰,我想我都是情愿的?!?/br> 他語氣里那種痛楚之意,裴明淮聽得心中惻然,他與薛家是世交,自然深知薛無憂對其父敬重?zé)o比,要他違背重誓,除了薛無雙,也再無他人了。又聽薛無憂道,“那葛玉,一字字說得雖輕,卻都像刀子似的扎著我。她來歷古怪,又與我非親非故,我怎敢收留她?她見我堅拒,也不驚奇,只是笑得更是惡毒,對我道:‘薛宗主,你要拒我自是容易,但我可是會把你薛家的丑事給昭告天下的。’” “唉,我心中當(dāng)即便是一跳,這正是心里有鬼哪。葛玉見了我面色,更笑得開心,道:‘薛宗主,你可別以為我是詐你啊。你父親薛老宗主名聲向來都是好的,但私底下做的事,若說出來了,你汾脽塢從此在江湖上還有何立足之地?’我強自鎮(zhèn)定,質(zhì)問她何出此言?她卻一笑道:‘你那無雙妹子,是何處來的?你這做哥哥的不會不知道吧?’” “她見我楞在當(dāng)?shù)?,臉色大變,便緩緩地走近了我,微笑道:‘薛宗主,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肯護庇于我,這個秘密,我自當(dāng)為你保守……’” 裴明淮道:“于是你便殺了葛玉,用的便是你方才架在原瑞升脖子上那柄短劍。你殺無雙,也用的那柄劍。別人大都不知你薛無憂用的劍乃是一長一短,短劍極少現(xiàn)出……” 薛無憂神色凄然,緩緩道:“我殺了葛玉后,便回了自己石屋,心里煩亂無比。也不知過了多久,無雙卻進來了。她臉上渾無了昔日的神氣,眼里全是凄傷。她對我道:‘哥哥,我早已知道我的身世了。你又何必殺葛玉滅口?’我大驚失色,問她:‘你怎會知道?難道你偷看了那玉盒里面的東西?’無雙道:‘我倒是真不想知道??墒牵绺?,如今我既已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我一呆,回答不出,只是道:‘我……我……’無雙凄然一笑,眼中淚光瑩然,道:‘我知道,你素日最敬重爹爹,又發(fā)了重誓,要遵從他的遺命。就算再疼我,也會聽他的,是不是?’我還是答不出來,無雙又道:‘我要做的事,已經(jīng)做完啦,我不會讓我娘枉死。如今我心愿已了,我是你的妹子,你自然最知道我的,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拱纬隽宋业亩虅Γf到了我手里……” “接下來……便如原堡主與姚姑娘說的一般了。我拔出了劍,但我哪里忍心殺無雙?是她……是她不想讓我為難,我根本來不及阻攔……她為何做得這般決絕?她難道就不知……她這一死,還是死在我劍下,會讓我為她痛悔一生么?……” 薛無憂聲音漸漸消失,石室里也歸于沉寂。紀百云皺眉道:“說了半日,不相干的事扯了許多,結(jié)果還是不知道那個殺手究竟是誰?定然不是薛無雙,以她的武功,怎能將勾千芒一劍殺死?就算勾千芒對她毫無戒心,薛無雙年紀太輕,她決沒有那份功力……” 此時忽然聽到一聲悠長的唿哨之聲,遠遠地從洞外傳了進來。原瑞升喜極,叫道:“來了,有人來了!”眾人都是精神一振,爭先恐后奔到洞口處,雖說這段路并不長,卻連展開輕功都嫌慢了。 洞口處已是敞亮,只見對面懸崖處,有幾個人在向他們招手。原瑞升大喜道:“好了,好了,我的飛鴿傳書,總算是讓我堡中的這些弟兄趕來了。他們定然帶了東西來,幫我們越過去……” 紀百云笑道:“這回我不得不夸你啦,還真是留了一手!” 原瑞升嘿嘿一笑,正想說話,只聽對面一人,提氣喝道:“那邊的可是堡主?”原瑞升也提聲答道:“正是!”那人道:“小的徐平,收到飛鴿傳書,連夜趕來救助。堡主稍候!” 那幾人取出了一條長索,那長索在日光下竟然閃閃發(fā)光,顯然是絞有鐵銅之絲,這長索足有數(shù)寸粗。徐平握緊一端,用力一揮,那長索便向山洞處揮來。但他這一揮,卻差了丈許遠。紀百云頓足道:“唉,唉!怎會這樣!” 徐平又再次發(fā)力一揮,這一次長索直撲向眾人,紀百云急忙伸手抓住。徐平揚聲道:“堡主,小的們在這邊拉住長索,您那邊再有一人拉緊,便可容別的人在這鋼索上走過來。” 紀百云一驚,道:“這……可是有些危險哪!” 原瑞升攤手道:“昔日九宮會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在這處絕壁修了一座索橋。如今我們無食無水,再待下去只是死路一條,各位都是身負武功之人,這鋼索十分結(jié)實,走過去應(yīng)該無甚困難。” 彭橫江臉露難色,望著姚淺桃道:“淺桃,你成么?”在場之人都武功精深,只有姚淺桃年紀最輕,修為是最淺的。姚淺桃笑道:“爹爹,淺桃別的不成,輕功還差強人意,不必為我擔(dān)心?!?/br> 原瑞升道:“那我便先過去試試。”他看了紀百云一眼,道,“裴公子,你替老夫拉著繩子吧?!毖韵轮猓闶切挪贿^紀百云了。裴明淮笑了一笑,自紀百云手里接了繩子,用力一扯試了試,確實十分牢固,便是一道極細的索橋。當(dāng)下笑道:“原前輩,你先過吧?!?/br> 紀百云突然叫道:“等等!”原瑞升道:“怎么?”紀百云道:“總得有一個人在這邊扯著繩子,那到了最后,這個人又怎么辦呢?” 祝青寧一笑,道:“紀前輩自然不肯最后一個走的了。也罷,在下就走最后一個好了?!痹鹕齾s道:“你們沒看見上面那個鉤子?最后一個走的人,將此牢牢固定在山石之上,只要是輕功極高之人,決無問題?!迸崦骰绰犃舜搜?,便笑道:“好,那各位請吧?!?/br> 原瑞升第一個躍上了索橋,彭橫江推了姚淺桃一把,低聲道:“淺桃,你先過去?!币\桃一呆,道:“不,我要跟爹一起過去。”彭橫江道:“聽爹的話,先過去。我在這邊,你先過去,我才放心?!?/br> 姚淺桃遲疑了一下,彭橫江道:“你不過去,難道要我先過去,把你扔在這里?你自己想想這能成么?”姚淺桃方才點了點頭,跟在原瑞升之后上了索橋。那索橋雖細,但眾人都身負武功,走在上面,也是如履平地一般。裴明淮看到彭橫江和紀百云都上了索橋,又見薛無憂懷里抱了薛無雙,依然怔怔站在當(dāng)處,心中一痛,道:“無憂,走罷,帶她回汾脽塢,好好安葬?!?/br> 薛無憂方長嘆一聲,抱著薛無雙,一步步上了索橋。裴明淮見祝青寧還靠在石頭上把玩手里那管鳳鳴,一臉淡淡笑意,在日光下似整個人都在發(fā)光一般,便笑道:“怎么,還舍不得離開這里?走,回去了,我請你喝酒?!?/br> 祝青寧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聲張。裴明淮見他衣袖一抖,落出了一圈泛著淡青色光澤的細繩,一頭卻是牢牢系在山石上的。裴明淮這才恍然,祝青寧一直倚在那處,便是在伺機將這繩索拴上。那繩索雖細,但看來有韌性極強,裴明淮低聲道:“天蠶絲?”祝青寧點了點頭,將繩索一頭緊緊挽在自己腕上,揚起臉對裴明淮微微一笑道:“待會若有什么怪事發(fā)生,不想死的話,就抓住我?!?/br> 他說完這話,便一躍上了索橋。裴明淮也跟在他身后,低聲道:“怪事?你認為會有什么怪事發(fā)生?”他話未說完,突然聽見原瑞升哈哈大笑,笑起極是得意。原瑞升已走到對面,面對著眾人,姚淺桃剛下索橋,聽到原瑞升如此大笑,臉色微變,道:“原前輩,您這是在笑些什么?” 原瑞升手一揮,身旁四名漢子齊齊揚起手中長刀,對準了那根鋼索。姚淺桃大驚變色,叫道:“原前輩,您……您要做什么?”原瑞升笑道:“姚姑娘,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老夫自然是要把這鋼索給斬斷,然后,嘿嘿,這索橋就會斷掉,上面的人,就會摔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彭橫江喝道:“姓原的,你這是在玩什么花樣?”紀百云更是變色,叫道:“原瑞升,我們無冤無仇,你這是什么?” 薛無憂向前后掃了一眼,他們一眾人正走到索橋中央。絕壁之間長約百丈,如今走到一半,他又抱了薛無雙,要想回去也實無把握。若要他棄了薛無雙尸身,這又實在是狠不下心。這時候,只聽原瑞升呼哨一聲,自他身后出現(xiàn)了十來個黑衣人,每人手里都有一副鐵弓,顯然這些人早已埋伏在云棧出口處,只等他們出來了。 原瑞升已見到薛無憂躊躕之狀,哈哈大笑道:“薛無憂,老夫便做件好事,讓你跟你寶貝meimei一同摔下這萬丈深淵。在黃泉路上,她也決不會再孤單了!你二人都該感謝我,哈哈,哈哈!” 紀百云嘶聲叫道:“原瑞升,你好毒!我等何處得罪了你,要這般趕盡殺絕!” 姚淺桃見勢不妙,長劍出鞘。她已得了道容師太的真?zhèn)?,一出劍便是綿密不絕勁綿長。原瑞升贊了一聲,道:“好丫頭,不錯,不錯。”姚淺桃出劍時心情激蕩,只道敵手是原瑞升,不提防身后那徐平突出一指,點在她xue道之上,頓時長劍“錚”地一聲落地。彭橫江見女兒受制,面色大變,叫道:“淺桃!” 原瑞升笑道:“彭橫江,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帶姚淺桃來。否則,她今日也便不用死了。唉,年輕輕的小姑娘,老夫還真下不了手?!?/br> 彭橫江聲音發(fā)抖,道:“你……你有什么便沖著我來!你要什么,給你便是!要我的命也無妨,只是……只是放了淺桃!” 原瑞升搖頭道:“她已經(jīng)什么都看到了,放了她,我豈不是完了?彭橫江啊彭橫江,不是老夫心毒,這確是無可奈何?!?/br> 紀百云叫道:“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裴明淮看了祝青寧一眼,笑道:“莫不成這原瑞升還是陽纓的后人了?不會吧,易容成了個老頭子?”祝青寧吃地一笑,道:“你看這原瑞升臉皮那般厚,說他易了容,恐怕也不會沒人相信呢?!?/br> 原瑞升傲然道:“休得胡言!我要殺你們,自然是有原因的。”只見他左掌一翻,一塊龜甲便出現(xiàn)在他手掌之上。這塊龜甲眾人都曾見過,原瑞升曾說是他在勾千芒身上搜尋而得的。眾人頓時恍然,紀百云道:“原來勾千芒不是九宮會的人,你才是!” 原瑞升臉上倨傲之色更濃,道:“正是,老夫便是九宮會中的甲戌!戊、己、庚、辛、壬、癸,‘己’便是老夫!” 彭橫江長嘆一聲,道:“九宮會集結(jié)天下塢壁,這傳言已有多年,看來確是實情,跟陽尊主那時候的九宮會,全然不同?!?/br> 紀百云問道:“是九宮會下的命令,要你格殺我們?” 原瑞升道:“正是!因我也是當(dāng)年攻打九宮會的人,對此最是熟悉,是以月奇?zhèn)髁睿钗亿s到此處,將你們?nèi)扛駳ⅲ∥业玫酱肆詈?,便日日苦思,因為你們各人都武功高強,憑我一人之力,實在難以對付。我突然想到九宮會的分堂名謂,靈機一動,想出了這個計謀。我命人畫了一幅壁畫,有意將那些要死之人都畫了進去,且畫得似是而非,又特意把畫弄得十分古舊。嘿嘿,你們都以為是當(dāng)年那幅,其實不然!只是每個人會如何死法,我也無法全然預(yù)知,只能憑運道了……” 裴明淮道:“所有人都是你殺的?滴翠苑畫屏,也是你弄的把戲?” 原瑞升笑道:“把他們找來的事,不是我辦的,貼子也不是我下的,我只管殺人!葛玉不是我殺的,那個你說是官府中人的,也算他倒霉,觸了機關(guān)。還有裴公子,你真是莫名其妙撞將來的,不過老夫也樂得利用你,嫁禍勾千芒,嫁禍祝青寧!” 裴明淮慢慢道:“茶棚那一幕,是你有心做給我們看的。老板是你——是九宮會手下的人,人頭饅頭和斷手也是你們事先蒸好的。你去看饅頭有沒有蒸好,然后非常自然地發(fā)現(xiàn)了在里面的人頭和斷手。其實,那里面的人頭根本不是你侄兒,也不是你的弟子……” 原瑞升笑道:“當(dāng)然,那人頭一個是茶館老板,一個是茶館伙計。嘿嘿,哈哈,我看到你們都驚得不輕,心里實在好笑。那個店老板,也是我的手下,沏得一手好茶,扮成茶老板,再合適不過了。” 裴明淮道:“那秦氏兄弟呢?” 原瑞升道:“他們自然也是九宮會的人。秦氏兄弟也才三十多歲,怎會參與當(dāng)日那事呢?老夫手中有月奇?zhèn)鱽淼膬擅骁?,便是來誘你們?nèi)氤鞃{的,你們就算本來半信半疑,見到這琰圭,必然也是深信不疑了。嘿嘿,秦氏兄弟也是我的手下格殺的,只是用鐵塊鑄了一個類似牛蹄印的東西,將蹄印印在他們身上。這樣便十分形似牛坑獄,引得你們更是驚惶不安?!?/br> 祝青寧插言道:“秦氏兄弟就算是你的手下,你隨便亂殺九宮會里的屬下,你就一點懼怕也無了?” 原瑞升冷笑道:“這姓秦的兩兄弟對老夫的‘己’位覬覦已久,對老夫也是陽奉陰違,處處為難。我早就想除掉這二人了!難得有此機會,嘿嘿,我命親信除了他們,對上峰只須要說是他們在這九宮會總壇里遇害,隨意編個理由搪塞而過便是!” 祝青寧笑道:“原來你是公報私仇?好大的膽子呀?!?/br> 原瑞升道:“我這次立了大功,尊主也定然會稱許。這些小事,誰還會著意?就連月奇,也不能拿我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