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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九宮夜譚在線閱讀 - 九宮夜譚 第96節(jié)

九宮夜譚 第96節(jié)

    裴明淮奇道:“這并蒂蓮,不是在付修慈死的地方嗎?怎么會移到這里來了?”

    韓朗一楞,隨即笑了起來。“明淮有所不知,這本來是一對并蒂蓮,修慈最近一直在抽空做這事。修慈做這花,花了足足一個月,窮盡心思。如今……唉,我便替他做完吧,一會便放去供著?!?/br>
    裴明淮道:“一對?”

    韓朗道:“正是,一對?!?/br>
    裴明淮喃喃地道:“并蒂蓮?!?/br>
    他突然記起了,就在丁小葉的屋子里,窗上貼著的窗花,也是對對并蒂,鮮艷如火。那黯淡破舊的小屋,大約也只有那并蒂窗花,鮮艷明媚了。

    丁小葉手上那只金絲鐲,上面絞纏的花樣,歷歷在目。

    一剎那,裴明淮是若有所悟,卻又不愿深想下去。

    韓朗擱了筆,準備洗手。裴明淮看他身邊放了一盆熱水,微微冒氣。另一盆卻是雪水,盛在青瓷缸中,寒氣直冒,裴明淮看著都覺得冷。韓朗看出他的意思,便道:“酥油易化,要在上面雕刻繪畫,得先把手在雪水里浸過。多少年來,都是這樣?!?/br>
    裴明淮看他一雙手,骨節(jié)都發(fā)紅突出,知道所言不虛?!澳嵌∧希褪沁@樣子,凍掉了三根指頭?”

    韓朗看了他一眼?!芭峁右娺^丁南的尸體了?!?/br>
    他這句話,無頭無尾。裴明淮立刻便知道,這韓朗已經(jīng)懂了他的意思。不管怎么看,丁南的斷指,都不是凍掉的,而是被利器削掉的。

    韓朗笑道:“既然明淮開口問了,我便把我知道的告訴你罷。”

    裴明淮聽他這么說,便知其中有文章。韓朗道:“那一日,我兄長去看丁南,他染病在身,已經(jīng)久矣。兄長遲遲未歸,我便去尋他……我才穿過佛堂,就聽得丁南的聲音,說道:這樣,師兄,你可放心了吧?跟著便是我兄長一聲驚呼……”

    他卻不說下去了,裴明淮等了半日,耐不住問道:“然后呢?”

    “……過了良久,才聽見我兄長說道……既是如此,我便信你一回。好自為之,師弟,以后斷斷不可……”韓朗搖了搖頭,眉頭深蹙,似乎也極之不解?!斑^得片刻,我兄長便走了出來,一見我便吃了一驚,忙叫我離開。我一眼瞥到了地上三根斷脂……”

    裴明淮道:“不曾問過他發(fā)生什么事么?”

    韓朗緩緩搖頭,道:“我問了,我兄長卻十分鄭重,告訴我,若是聽到什么,也一概忘掉,否則,后患無窮!”

    裴明淮重復道:“后患無窮?”這四個字,份量可不算輕。

    “他們究竟說了些什么,我不知道?!表n朗緩緩道,“但是,從此之后,丁南對我大哥言聽計從,卻是實情?!彼辉僬f下去,只把自己的雙手,深深地浸在那缸雪水之中。裴明淮怔怔看著他把手自雪水中抽出,略微活動了片刻,又拿起了畫筆。

    裴明淮心中疑竇叢生,諸緒紛呈,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他看韓朗在那里細細描畫,忽然問道:“這并蒂蓮應(yīng)該畫作什么顏色?”

    韓朗道:“粉色?!?/br>
    裴明淮道:“可我在付修慈尸體邊看到的,卻是又有粉色,又有紫色。難道并蒂蓮也會生出一對不同的顏色的花?”

    韓朗笑道:“是么?若是開出一對不同顏色的,倒也別致?!?/br>
    裴明淮便問道:“那另外一株現(xiàn)在何處?”

    韓朗一怔,道:“另外一株?自然還是在原處了。吳大人的手下,把那耳房給鎖了,不讓人進去。若是明淮你要看的話,那我就去找鑰匙。”

    “韓二叔,付修慈這個人,你怎么看?”

    韓朗正低頭在找鑰匙,聽得裴明淮這般問,微微一怔?!八??我大哥不是已經(jīng)對你們說了?我如今自然也不須瞞了,他是我哥哥的兒子,也是我侄子,我也把他當子侄看啊?!?/br>
    “我是說……他知不知道他母親的事?”裴明淮問道。

    韓朗嘆了口氣?!半m說我們都不會提起,但他多少該知道吧?畢竟,他被人收養(yǎng)了好些年。凝露,唉,她死得實在是慘。我多年來都沒法忘……”

    裴明淮道:“韓二叔似乎對她頗有好感。否則,又怎會為她而忤逆父親?”說罷看了韓朗一眼,道,“韓二叔一直沒娶妻么?”

    韓朗大約不曾料到裴明淮突然問到這個,一怔道:“不曾?!庇质且恍Γ?,“我啊,跟我大哥不一樣。”

    二人走到了那間耳房門口,韓朗開了鎖,又推開了門。那日發(fā)現(xiàn)付修慈尸體,便在此處。吳震的手下,早已將尸體抬走了。

    “明淮,你為何想看這株并蒂蓮?這跟我畫的,一模一樣啊。”韓朗道。

    裴明淮搖頭道:“不一樣?!?/br>
    兩朵并蒂,色澤嬌柔。并蒂花,原本是兩朵同色,同生一枝,才能稱為并蒂。可是,眼前的這兩朵花,卻是一紫一粉。雖說紫色靜雅,粉色嬌艷,卻終究不是一色。

    韓明道:“你是說顏色?顏色不同,這并不奇怪。并蒂蓮二朵異色,還屬異品哪。”

    裴明淮搖頭皺眉,凝視那朵并蒂蓮,半日,道:“韓二叔,瓊夜在哪里?”

    韓朗長嘆一聲,道:“她在旁邊殿里面上香,你去看看她吧。”

    瓊夜正跪在彌勒像之前。她一身素衣,黑發(fā)如云,頭上只插了一支發(fā)簪,簪頭鑲了一顆珍珠。她自己便似一枝白梅,殿中雖無梅花,卻似寒香滿殿。

    她聽到裴明淮走到她身后,卻并沒起身。裴明淮只聽她幽幽地道:“聽我爹說,我出生那夜,是正月十五。那一夜,塔縣酥油花開,燈火滿天,映得夜晚也如白晝一般,瓊樓琳瑯。所以,他給我取名叫瓊夜?!?/br>
    裴明淮不由得放柔了聲音,道:“是,我記得,你對我說過?!?/br>
    瓊夜慢慢自蒲團上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裙。她回過頭來,裴明淮見她容顏嬌艷如花,只是臉上笑容,卻是無盡悲凄。

    “明淮哥哥,這個送你?!?/br>
    她遞給裴明淮的,卻是個極精致的酥油香囊,上面細細地繪著白色的花。裴明淮不覺笑道:“這東西,若貼身放著,恐怕不到半天就溶化了?!?/br>
    “這是我做的,手藝不好,你別嫌棄?!杯傄剐Φ?,“化了便化了,也是我的心意。”

    裴明淮一陣酸楚,低頭凝視她,道:“瓊夜,我們相識一場,你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對我說。只要我辦得到的,一定會幫你?!?/br>
    瓊夜笑道:“這我知道??墒牵行┦?,誰都是辦不到的?!彼拖骂^,凝視裴明淮手中的酥油香囊。她的聲音,柔和嬌俏?!霸倜赖乃钟突?,也至多能保存一年,到了次年盛夏,便會消溶。你看,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明淮哥哥,有些事,就不要再追究了,修慈已經(jīng)死了,我不想讓他泉下不安……”

    一陣風把虛掩的殿門給吹開了,“吱呀”地一聲,鏤空雕花的木門,在風里搖搖晃晃地顫抖起來。

    瓊夜的嘆息聲,似有似無,被吹散在風中。殿中供奉的彌勒像,只見著笑容滿面。

    裴明淮緩緩地說道:“瓊夜,你在菩薩面前,就不能告訴我一句真話嗎?你跟你娘回塔縣的時候,究竟同路的還有沒有旁人?我問你,不是想害你,是要幫你,你難道還不信我?”

    “明淮哥哥,你既然都這么問了,我就告訴你實情吧?!杯傄馆p輕地道,“我本不想告訴你,我娘,柳眉,其實……”

    就在這時,從墻的那一邊,傳出了一聲尖叫。瓊夜失色站起,道:“是我的丫環(huán)畫兒,她……她怎么了?”

    墻的那頭,便是上花館的內(nèi)院。裴明淮心知不好,道:“我過去看看。”

    本來就有個小小月洞門相通,也不需要繞路。裴明淮一過去,就似中了定身法一般,怔在當?shù)亍?/br>
    那個叫畫兒的小丫頭,正縮在一旁,瑟瑟發(fā)抖。

    院中有個水池,冬天結(jié)了冰,但因為要取水,所以是冰塊也砸破了些。一個小童,頭埋在水中,一動不動。

    那小童穿一身紅襖,裴明淮認得,是付修慈的兒子付淳。

    “出什么事了?”吳震奔了過來,一見這情狀,也是呆了。好歹他見過的場面多,忙過去抱起那孩子,試了試呼吸,早已停止。再看那孩子的臉,又青又紫,額頭上還有傷痕,想必是被人按在水池里,活活淹死的。

    瓊夜站在一旁,也不叫,也不哭,兩眼呆呆地看著淳兒。裴明淮連著叫了她好多聲,她也毫無反應(yīng)。裴明淮也急了,不輕不重打了她一耳光,瓊夜“啊”地一聲,方才驚醒一般,兩眼直直盯著淳兒的尸身,嘶聲叫道:“誰?誰殺了淳兒?”

    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見她哭了,裴明淮才松了一口氣,但見淳兒渾身濕透,死得那么慘,小小身體縮成一團,心里也十分難受。

    吳震恨恨道:“一個小孩子,誰會下這樣的毒手?”轉(zhuǎn)頭問畫兒道,“剛才是你在叫?你發(fā)現(xiàn)的?”

    那畫兒本來年紀就小,這時候只是發(fā)抖,哪里說得出話來。瓊夜聽到吳震的話,忽然自裴明淮手臂里掙了出來,推開裴明淮便跑。

    裴明淮叫道:“瓊夜!”

    他要攔瓊夜,自然能攔下。吳震卻低聲道:“跟著她去,看她要去找誰?!?/br>
    瓊夜一路狂奔而去,她頭發(fā)散亂,又因為付修慈新死,換了一身白衣,臉色死白,兩眼發(fā)直,那樣子真真像個鬼。

    她一頭沖進廂房,狂叫道:“你為何要殺淳兒?”

    裴明淮隨后跟進,一見廂房里坐的卻是尉端,頓時心里一片明澄,種種想不通的事,這一刻盡數(shù)想通了。

    再回頭一看,吳震并未跟進來,卻是遠遠地站在院門前,心里更是肯定。吳震身在局外,想必比他明白得還早,只是不好點穿,如今更是避嫌,不肯進來。

    尉端見瓊夜接近瘋狂的樣子,也自是吃驚,道:“瓊夜,你在說什么?”

    瓊夜狂叫道:“你要娶景風公主,那也罷了,我走便是!你傳信給我說你要來,我以為你是來看我,原來你是為了殺他……我都沒打算告訴你淳兒的事……你……你好狠的心,連你自己親生的孩子也要殺?!”

    她說著就撲到尉端身上,拳頭死命打他。她的力氣自然傷不了人,尉端卻也沒閃避,只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裴明淮見瓊夜哭得聲嘶力竭,心中難受,正想找些話來勸她,瓊夜身子一軟,已暈了過去。尉端本能地扶住了她,仍是怔怔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剛才一個人在這里?”裴明淮冷冷地道,“不會真是你殺了那孩子吧?”

    尉端一手抱著瓊夜,聽了裴明淮此話,才像是回過神來,叫道:“我……我根本不知道……不知道那孩子是……”

    裴明淮凝神看他,尉端的神情,倒也不似作偽。以他對尉端的了解,也不覺得尉端會干出這等喪盡人倫之事。當下便道:“讓瓊夜躺下來,我有話問你。你說,你跟她幾年未見了,這是真的?”

    “是真的!”尉端叫道,“從她隨她爹離開京城,我就再也沒見過她!我苦苦留她,她卻十分堅決,走的時候連見都不肯見我!”

    裴明淮冷冷道:“她不是不肯見你,是不能見你。我聽付修慈說起過,這孩子生日在三月,瓊夜走的時候是十月。換而言之,她那時候已經(jīng)懷孕六個月,你要她怎么見你?這事哪里瞞得過人,是以瓊夜只得匆匆離開!她連跟了自己多年的丫頭都換了,就是不想人知道。畢竟她是個未成婚的女子,是以付修慈說淳兒是他兒子,只不過……我看這塔縣的人,多少都知道些?!?/br>
    說到這里,裴明淮越想越氣,孟固,孔季,個個看著自己眼神古怪,原來都以為是自己干的好事。也難怪,瓊夜侍候清都長公主多年,偏偏自己又來得這么巧!

    “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說……她說……”尉端問道。裴明淮道:“有人殺了你跟她的兒子!若不是你殺的,那又是誰?”

    尉端一個搖晃,幾乎站不住腳?!拔摇也恢馈龔奈磳ξ艺f過……”

    “瓊夜性子你自然知道,她太傲氣,哪怕是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肯做你妾室?!迸崦骰吹?,“真不是你殺了那孩子?”

    尉端慘然道:“我是那等人么?”

    說實話,裴明淮也絕不信他是那等人。但淳兒死得實在蹊蹺,他方才看到,地上還遺了幾顆冰糖栗子。淳兒愛吃此物,看來是有人哄他到此,若不是熟人,大冷天的又怎會去?

    這時,瓊夜已悠悠醒轉(zhuǎn),尉端跪在她榻邊,叫道:“瓊夜,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有這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我向你發(fā)誓,我根本不知道淳兒是我兒子,我也絕對沒有殺他!”

    “……我告訴你,又有何益?”瓊夜似乎這時候,也冷靜了些,幽幽地道,“大魏的公主素來不同……悍妒的多了去了,未必能允你納妾。即使我能忍,她也未必能容。景風公主可是皇上愛女,誰敢開罪?我既不舍得這孩子,自然走得遠遠的好!”

    話還未說完,她淚又流了下來,哭道:“我本想在這里,遠離京城,總能將淳兒好好地帶大。沒想到……沒想到他卻……是誰殺了他?不是你,卻是誰?誰這么狠心?他只是個小孩子?。 ?/br>
    裴明淮雖也滿腹疑團,但見瓊夜哭得斷腸,也不忍多問,對尉端道:“你勸勸瓊夜,我和吳震去察看一下,看……看究竟是誰,這等……殘忍,連個小孩子也不放過。”

    他走至院中,瓊夜哭聲仍然在耳邊。吳震見他出來,道:“不會是他罷?”

    裴明淮心里甚是難過,道:“你明明早就知道了,為何不說?”

    “我怎么說?”吳震道,“這沒憑沒據(jù)的事,你要我怎么說?平白對你說,你怕不給我一個大耳刮子!不過,我自從開始猜疑,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韓瓊夜肯定不是在塔縣生的這孩子,她懷孕數(shù)月,應(yīng)該不敢趕長路,想必是在京城不遠處找了個僻靜地方。照我看,尉小侯爺是真不知情的?!?/br>
    “那是誰?”裴明淮道,“誰會跟一個孩子過不去?”

    吳震道:“你方才在里面的時候,我又過去看了一看。那孩子,唉,想必是認得那個哄他去院子里面的人的。你想想,天寒地凍,就算有什么玩物吃食,若不是十分相熟的人,他怎會去?”

    裴明淮想著便覺心驚,不愿再想下去?!半m說我不信是尉端,但……但我實在不覺得誰會跟個孩子過不去?!?/br>
    吳震瞟了他一眼,道:“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第9章

    裴明淮心情本來就糟糕至極,此時更是不耐之極,道:“有什么當講不當講的?你是不是懷疑景風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派繡衣來殺了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