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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宮夜譚 第122節(jié)

    清都長公主笑道:“竟然敢下毒害你,車裂腰斬都難泄我心頭之恨?!?/br>
    裴明淮道:“母親,你都在佛寺里面住了多年了,你這話像是吃齋念佛的人么?”

    清都長公主道:“敢害我兒子,我難道還要對她手下留情?”

    “我不是好好的么,母親就手下留情吧,”裴明淮道,“就當是替我積積德了?!?/br>
    清都長公主道:“只可惜那丫頭的族人都早死光了,我要泄憤也無處可xiele?!?/br>
    裴明淮笑道:“母親就少動些氣吧,若是cao心多了,可是容易老的?!?/br>
    清都長公主道:“你這孩子,倒取笑起你娘來了?”

    裴明淮笑著起身,道:“我走了,母親平日里多念幾卷經(jīng)也罷了,您的脾氣,實在是一點都不改?!庇忠娭干嫌袔缀邢?,漆盒嵌綠,十分精致,與常見的大是不同,便道,“那是慶云送來的?那香倒著實好聞?!?/br>
    清都長公主道:“慶云的事,你是再不多想一想的了?”

    “是,我心意已決?!迸崦骰吹?,“也請母親周旋,對宜都王說上一說,慶云也早該嫁了,再等也是枉然,我不會跟她成婚?!?/br>
    清都長公主望了他,道:“淮兒,你可知道你這話說得有多絕情?”

    “母親,你可以命我不娶誰,但也不能逼著我娶誰。”裴明淮道,“一次二次,我既知無緣,也斷了念。但即便如此,我也絕不娶慶云?!?/br>
    清都長公主長嘆一聲,凝視他道:“情之一字,于你本是多余,我勸你一句,動心可以,且莫動情,否則后患無窮。”

    裴明淮道:“母親已不是第一回 對我說這話,不知此感因何而發(fā)?”

    清都長公主正要說話,白芷進來道:“公主,瑯琊王妃來了。”

    “請她進來。”清都長公主道。裴明淮道:“那我先走了?!?/br>
    清都長公主道:“既然她來了,你便也見見。從前我跟武威長公主極好,都是一家人,也沒什么。”

    一個女郎走了進來,這女郎美得甚是特異,五官輪廓比常人略深,膚色極白,竟似半透明一般。頭上一支金雀步搖,搖搖晃晃,飾物華麗之極。見到裴明淮,女郎笑道:“是明淮啊,我是好久不曾見你了?!?/br>
    裴明淮道:“見過王妃?!?/br>
    清都長公主道:“宜琦,今兒這么早來,有什么事?”

    “我那夫君得了些有趣的物事,又逢生辰,想宴請賓客,不知公主給不給這個面子?”女郎笑道。

    清都長公主道:“你都親自來請了,我難道還能不去么?”對裴明淮道,“你去吧,我跟宜琦說話,想必你嫌煩?!?/br>
    裴明淮一笑,朝瑯琊王妃一禮,走了出去。蘇連正在外面候著,見了他便道:“瑯琊王妃也來了?”

    裴明淮哼了一聲,道:“這女子厲害,大涼沮渠氏皇族盡數(shù)被先帝誅殺,連進宮為妃的公主也被賜死。只有她如今還風生水起,處處逢源。平原王謀逆,竟然沒牽連到她,全沒她一分事兒,我真真覺得奇怪?!?/br>
    蘇連笑道:“不僅是她了,還有她孿生姊姊沮渠宜瓊,這兩位武威公主可是本朝僅一例能以異姓襲母爵的公主,這份榮寵,也只有她二人有了?!?/br>
    裴明淮道:“那也是先帝看在武威長公主助他破了大涼的功勞上??涩F(xiàn)在的皇上,又是為什么這么寵她們兩姊妹呢?大魏與沮渠氏不說是不共戴天也差不多了,沮渠宜琦和沮渠宜瓊姊妹二人跟平原王一母同胞,偏她們頗得皇上和母親寵愛,真不明白武威公主這兩姊妹給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湯?!?/br>
    蘇連道:“公子問我?”

    裴明淮道:“這里就你跟我,不問你問誰?”

    蘇連眼望寺中那尊新建不久的釋迦牟尼金身立像,此時陽光正好,那金身閃閃生輝,耀得人眼花。天宮寺里香煙繚繞,一派祥和,便如仙境一般。“誰叫沮渠氏的女子都是天仙絕色呢?公子雖說素來不理會宮中的事,也該知道,還有位沮渠氏的公主在宮中為妃呢,而且還有個兒子?!闭f罷嘆了口氣,道,“我看當皇上也諸多無奈,娶的公主多是敵國的,還得跟她們作夫妻。”

    裴明淮道:“你這是在胡說什么!”

    蘇連道:“公子為何突然如此在意武威公主?”

    “上一回,在沈府發(fā)現(xiàn)的那封書信,雖說已被燒毀,但隱隱還看得出幾個字?!迸崦骰吹?,“我后來一直在想,那個像‘馬’的字,難道……”

    蘇連失聲道:“公子疑是指的司馬氏?!”

    “我想來想去,也就只有瑯琊王司馬氏了?!迸崦骰窗櫭嫉溃熬谇绥薜谋闶沁@司馬金龍,今日見到她,我不由得又多想了幾分。沈家一案,背后必定還有主謀?!?/br>
    蘇連道:“司馬氏雖是晉朝皇族,如今也……”

    “他們投向大魏,還不是因為南朝宋帝疑心,再不走就得被殺了?!迸崦骰吹?,“南朝為何疑心他們?總該有些影子吧?”

    蘇連不語,半日道:“好,我定當留心。”

    “也不必冤枉好人。”裴明淮盯了他一眼道,“更不必大張旗鼓?!?/br>
    蘇連笑道:“是,阿蘇知道?!?/br>
    “我就希望你是真知道,不要光答應著?!迸崦骰吹?。蘇連嘆了口氣,道:“公子這一趟,真不要我隨你去么?唉,好事都輪不上我?!?/br>
    裴明淮道:“荒山野嶺,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好事?對你好呢,讓你留在京城,你倒不領情了?!?/br>
    蘇連笑道:“那我就領公子這情了,公子一路上多加小心。沮渠姊妹面子大,這差事我怕也辦不出個結果來,還是等著公子早日回京吧?!?/br>
    裴明淮這一路上越走越是偏僻,這份偏僻比起益州朝天峽,卻又不一樣了。朝天峽乃蜀地天險,本來就難以住人,人煙稀少是正理??蛇@鎖龍峽,本來水面甚寬,看起來也甚平靜,按理說應該水產(chǎn)豐富,旁邊的村子也該是不愁生計才是,可裴明淮走過來,卻沒見著一家人下水打漁的。

    越往里走,那鎖龍峽就越窄,水流也越來越湍急。裴明淮連著經(jīng)過幾個村子,都見著在辦喪事,心中覺著古怪,便拐進村頭,想進去問個究竟。就在這時候,裴明淮看到了一個人,卻是真正的熟人。

    “你怎么在這里,吳震?”裴明淮奇道。他自己在京師都沒敢耽擱,急急地便往此處趕了,沒料到吳震竟然比他還快?

    吳震見了裴明淮,臉上神色一言難盡,道:“我還要問你呢,裴三公子,你不是在京城么,怎么說跑就跑到這偏僻地方來了?”

    裴明淮問道:“你來做甚么?”

    “我還能來做什么,查案!”吳震理直氣壯地道,“這鎖龍峽出了怪事,一連死了數(shù)人,這地方上哪里料理得了!一直報到刺史那里,案子又到了我手里……”

    裴明淮道:“你就胡說吧,就算到了刺史那里,也沒這么快能到你手里?!?/br>
    吳震瞪他一眼,道:“泰州刺史是我朋友,找我?guī)兔?,不行么??/br>
    裴明淮想了一想,泰州刺史他也不熟,吳震說是,那自然就是罷。道:“好,你吳大神捕真是腳程快。什么案子,值得你親自跑一趟?”

    “奇案?!眳钦鹨槐菊?jīng)地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愁沒人幫忙呢?!?/br>
    裴明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幫忙?我來幫你的忙?你的手下呢?”

    “一個個都笨得只會抓人,不如不帶。”吳震笑道,“怎么樣,來都來了,一起去看看?”說著朝裴明淮從上到下看了一眼,笑道,“我還忘了問你,你來這里干什么?”

    “少管閑事?!迸崦骰吹馈钦鸬溃骸澳悴徽f我也知道,你跟人有約,對不對?”

    裴明淮皺眉,道:“你怎么知道?”

    吳震笑道:“我既有神捕之名,怎會連這一點都想不到?得孔周三劍,不僅能得王莽藏金,還能得九鼎神器,這話江湖上流傳多少年了!上次在塔縣見到祝青寧手中承影劍,又想到九宮會對找寶藏那興趣是異乎尋常地大,我還有什么猜不到的!你搶了祝青寧的承影劍,他要不找你一起來,你會還給他?”

    裴明淮只覺得什么話都被吳震一個人說光了,索性不開口了。吳震瞅了他一眼,道:“前些時候,江湖上便傳朝天峽天心殿便是寶物所在之地,你不也去了……”

    他話還沒說完,村里就有幾個人奔了出來,為首一個中年漢子滿臉惶急,叫道:“吳大人!”

    吳震問道:“姚興,出什么事了?”

    “吳大人,又有船回來了?!币εd急道,“昨天有個外來的人,不聽我們勸阻,非要進鎖龍峽!他給我們錢,說我們的船不錯,非要借我們一艘船。這不回來了?不過,他,他還沒死,居然還有一口氣!”

    吳震一聽,也不多問了,叫道:“他在哪里?”

    一艘小船里面躺著個壯年男子,紫紅臉膛,身邊佩劍,看來是會武的。這人只剩了最后一口氣,奄奄一息。裴明淮一看便覺得詫異,這人身上并無傷痕,面色如常,也不像是中了毒,但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眼看就是要不行了。

    吳震把那人扶了起來,一掌抵在他背上,輸了些真氣進去。那人慢慢張開眼睛,吳震大喜,忙問道:“快說,你在里面遇上什么事了?”

    “鬼!鬼!……”那人臉上驚恐之極,叫道,“到處都是鬼!水鬼!水鬼……水鬼……”

    說到此處,便頭往下一垂,已然停了呼吸。吳震嘆了一口氣,將那人輕輕放平,道:“好歹這一個還說了兩句有用的話。前面出來的,都是尸體,而且我居然都看不出來他們是怎么死的?!?/br>
    姚興身邊另一個漢子顫聲道:“一定是被水鬼給嚇死的!”

    吳震搖頭道:“若是沒這個人,我也能將就著信了??蛇@個人……分明不是嚇死的,這不還是有一口氣撐著出來嗎?”

    裴明淮道:“那你說他是怎么死的?”

    “一會把幾具尸體弄到一起,我細看看?!眳钦鸬溃拔揖筒恍庞胁椴怀鏊酪虻氖w,要么就是傷在極不易發(fā)現(xiàn)的地方,要么就是極少見的毒藥。記得那個桃花姬么?她用的一味毒藥,就出奇在讓人看不出是被下毒而死的!”

    裴明淮道:“是,你吳大神捕自然是懂得多了?,F(xiàn)在能給我講講事情的來龍去脈么?”

    吳震對姚興道:“姚興,這位是裴公子,我的好朋友,你給他講一講,一點細節(jié)都不要漏。”

    姚興道:“是,吳大人。裴公子,我們這上上下下的村子,都是以采摘珍珠為生……”

    “珍珠?”裴明淮道,“這水下面有珍珠?”

    姚興道:“不錯。我們這里有一種蚌……”說罷左右一看,在水里撿起了一只河蚌,雙手捧著道,“公子請看,便是這種,又叫珍珠蚌。珍珠蚌不是處處可長的,我們這處倒是不少。”

    裴明淮朝那村子看了一眼,實在沒一點富裕樣子,家家都是茅草屋。便道:“既然有珍珠可采摘,你們這村子,怎么如此……”

    吳震哈哈大笑,道:“明淮,說起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跑的,怎么說起話來,還這么不食rou靡。”

    裴明淮不悅道:“那你倒告訴我緣故?”

    “再能采多少珍珠,難道還能是自己的?”吳震道,“有這樣的營生,不要說太守了,連刺史都會盯上。官員無俸,不搜刮還能怎的?啊,都像你老師那般清廉,家徒四壁,最后還是皇上看不過才另行賞賜的?珍珠自己是留不下來一顆兩顆的,而且這般下水的時日長了,定然會得病?!?/br>
    裴明淮道:“鎖龍峽里面不能打漁?”

    “不知道為什么,鎖龍峽里面從無魚蝦。”姚興嘆道,“這地方又不能長什么有出息的東西,要是沒有這珍珠蚌,我們怕都活不下來了?!?/br>
    吳震道:“你且說說最近的事?!?/br>
    姚興道:“是?!毕肓讼?,道,“是從我們村里有人在鎖龍峽發(fā)現(xiàn)了金子開始的。其實,我們這里一直都有這個傳說,說是前朝不知何年何月,有個甚么國的皇帝,打仗打敗了,逃到此處。他雖然敗了,但還是帶著很多黃金??墒?,他們坐船經(jīng)過鎖龍峽的時候,船翻了,那地方從來就是有去無回,所有人都死了。他們帶的寶貝,也埋在鎖龍峽下面了……”

    裴明淮道:“也就是說,你們村里人找到的金子,就是當年這些黃金?黃金這么重,也會浮上來?”

    姚興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們進去找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黃金掉進船里給帶出來了。又好巧不巧,遇到了來收珍珠的官府的人。這消息就傳開去了,大家就眼紅了,一個個地都坐著船進去找金子。然后就……一個個地死了……”

    裴明淮皺眉,道:“那第一個找到金子的人呢?他是你們村子里面的人?”

    “他是鄰村的,今天還來參加喪事了。也不是找到的,唉!”姚興道,“公子可是想見見他?我去喚他過來。”

    裴明淮道:“也好?!?/br>
    姚興一走開,裴明淮便對吳震道:“原來刺史找你,不是為了破這案子,反倒是為了黃金?”

    “你這話說得!”吳震道,“此事詭譎,我自然想來查上一查。我對黃金殊無興趣,什么時候我又是貪心的人了?”

    這話裴明淮也答不上來,只道:“你信么?那些鬼話?什么前朝國君死在這鎖龍峽中,化為冤魂……也不知是哪一朝的國君?”

    吳震嘆道:“先帝一統(tǒng)北方之前,有多少國君,你數(shù)得清楚么?日夜更迭,一年數(shù)變。不過,若真心想查,倒是可以去細想想,是不是真有哪一朝的國君戰(zhàn)敗了經(jīng)過此處。我不熟,你呢?”

    裴明淮皺眉不語,這時只見一個男子快步而來,見了吳震和裴明淮,陪笑道:“是二位官爺找我問我?我是姚干。”

    裴明淮甚是好奇,看了看這人,二十多歲年紀,膚色黝黑,就是尋常的漁民模樣。吳震嗯了一聲,道:“我且問你,你究竟是在何處找到金子的?你進鎖龍峽,有沒有遇到什么怪異之事?為何別人都死了,就你一個人活著回來了?”

    姚干眼中忽露出詭譎之色,笑道:“那是因為他們不懂規(guī)矩?!?/br>
    這姚干本來長得模樣憨厚,此時這神情,裴明淮和吳震看著都覺有些寒意。本來還有陽光,此時突然被云給遮住了,那水都是灰蒙蒙的,寒意森森?!岸淮笕?,我們這處,有一個自古便傳下來的規(guī)矩。只是日子久了,大家都給忘啦。凡要進鎖龍峽深處,一定得先焚香禮敬,還得要有祭品,才能平安返回?!?/br>
    吳震道:“自古傳下來的規(guī)矩?可有什么說法?”

    “這我也不知道?!币Ω傻?,“只是從小便知道了,這里的人,原本也都知道,只是鎖龍峽深處不見天日,又極險要,非駕船精熟之人不能進。既然難得進去,那規(guī)矩自然也是被淡忘了?!?/br>
    裴明淮問道:“不見天日?那你又是如何找到金子的?”